《双生故梦》剑之缘

106、第 106 章

　　正午时分，山村小院里，年迈的婆婆愁眉苦脸，端着米汤在屋前团团转。她耳朵不好，但能听见远处震天的喊杀声。

　　院门被踢开，她的小儿子满面通红地冲了进来，大喊：“不得了了！娘，二里外打起来了，怕是山贼要来！咱得赶紧跑！”

　　老妪吓得一哆嗦，手中汤碗摔碎在地上。她颤抖着指向屋内：“里头、里头还有个姑娘呢！”

　　“啥？”小儿子一愣，冲到屋内，果然有看见一女子躺在榻上。

　　“这是谁家的姑娘？”

　　“不知道啊，一个俊小伙背来的，说是受了伤，到现在也没醒，我从灶房回来，那小伙子也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婆婆急得直跺脚。

　　她儿子盯着榻上人，发觉不对，伸手去探鼻息，惊叫：“娘！这姑娘死了！”

　　“瞎说什么你？！”

　　小儿子肯定道：“气都不喘了，已经没命了！”

　　老妪两眼一黑，仰倒下去，还好被及时接住。

　　“死人咱没法管了，娘，赶紧去收拾东西，快跑！”

　　“造孽……造孽啊！”

　　母子俩仓皇出门，与村民一同逃难而去。

　　*

　　子秦捂住胸口，踉跄地走着，灵力持续自穴道逸出，无法遏制。视力还未完全恢复，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看不见山路的尽头。

　　苍幽弟子死里逃生，保住了性命，他以最后一点法力除去禁术残留，确认沉睡的众人已无大碍后便迅速下山。

　　如轩还在那户人家中，战乱已起，他得去确保她的安全。

　　仙山灵气随着风歧的死而消散殆尽，地眼不复存在。长路迢迢，他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足够的力气到达终点。

　　如轩怎么样了？她的情况有没有好些？她是不是已经苏醒，正在那位婆婆家中焦急地等着他回来，亦或是……已经离开？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看一眼。如果还能相见，他的双目一定会在看到她的那刻明亮起来。她的容颜会永远铭刻在他心间。

　　只要一眼，哪怕以后又出意外，无缘再见，他也不会遗憾了。

　　这样想着，子秦加快了速度，在杂草掩埋的岔路口忽然脚下一软，踩到一个倒在草丛里人。

　　那人痛呼一声，直起身子，竟是刘奕。

　　他法力尽失，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同门装束但面相陌生的人，无法辨认其身份。

　　刘奕见到他像见到救星，哭着抱住了他：“子秦！我的好师弟啊！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的功力都没了，都没了啊！”

　　子秦稍微安抚他，没有提风歧的阴谋，只道师尊仙去，苍幽众人的灵力也不复存在。

　　这对刘奕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打击，只见他登时变得呆呆傻傻，六神无主。

　　“也就是说，我们……我们都变成凡人了？”

　　“我们本就是凡人。”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呐，为什么会这样！”

　　子秦只想尽快去找如轩，但却不忍心看刘奕如此绝望。大师兄待他虽然也只是表面和气，但毕竟刚出雾胧的那几年间，都是他在照顾自己。

　　“师兄，你冷静些。”子秦扶起他，道，“事已至此，看开些吧。”

　　刘奕捶胸顿足，痛哭流涕，若没被拉着，怕是要自我了断。

　　“大师兄，别这样。”子秦耐着疲惫尽力劝他，“师兄弟都尊你敬你，等他们醒来得知噩耗都将崩溃，需要你主持大局。苍幽阁久负盛名，王族不会因此而冒犯。天地灵气衰微，精怪大多都已灭亡，也不必担心妖物入侵。你只要回去，阁主之位非你莫属，一切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坏。”

　　刘奕表面还失魂落魄，但已将师弟的话听了进去。他怔怔地看着子秦，问：“那么你要去哪？”

　　“我……”子秦坦然回答，“我会离开。”

　　刘奕点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忽然幽幽地说：“你是要去投靠叛军吗？他们好像已经打过来了。”

　　“师兄，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刘奕此时已经冷静不少，眉头紧锁似乎在反复思忖什么。

　　“我有急事得先走一步。你回去吧，没事的。”子秦道，“再会。”

　　他迈出几步，听见刘奕高声问：“师弟，你的眼睛好了是吗？路上注意安全啊。”

　　子秦正欲开口答一个“好”字，忽闻背后窸窸窣窣，他心下一凛，刚转过转身，便觉胸口剧痛。

　　“师兄……你！”

　　刘奕拔出匕首，哆哆嗦嗦地指着倒地之人，颤声道：“对不住了，我本来想晚些杀你的，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好师弟，别怨我，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他扔掉凶器拔腿就跑，紧张又兴奋地地冲出密林，刹那间仿佛出现了幻觉，看到熟悉的旌旗。

　　山下莫不是拥护太子的大将张鹤的军队？刘奕狂喜，直向那边奔去，孰不知等待他的是迎面射来的密集箭雨。

　　鲜血染红子秦的胸膛，亦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好不容易重获的光明在眼帘之中渐渐逝去。

　　他有些想笑，但已经没了力气。难道这便是……他弑师的报应？未免来的太快了些。

　　他好像闻到淡淡的花香，那是曾在此生最心爱的女孩身上嗅到过的芬芳。

　　尘封的记忆终于挣脱禁锢，散落在脑海，缤纷落英一般，轻舞曼旋。

　　“如轩，你叫如轩对吗？谢谢……我叫子秦。”

　　原来故事的开始，是在那么久远的当年。

　　他好像听到优美的埙声，乐音化作甘霖点点滴落心田。

　　秋月夜，幽篁间，画楼上，灯未眠。

　　他从噩梦里逃出，在榻上坐起，看见她如花笑靥。

　　长相思，终相见，许诺一生为伴，一世缱绻……

　　*

　　“苏耐，听说你会占卜，可不可告诉我一些事？”

　　“你想知道什么呢？如轩小姐。”

　　“他会走吗？”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

　　苏耐轻声道：“但我想说，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去想最坏的结果，好吗？”

　　“所以苏耐，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他会回来的。”

　　“……我明白了。”

　　苏耐微微一笑，温和道：“只是在那之前，还需度过漫长的等待。”

　　如轩莞尔：“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不等苏耐回答，她又喃喃道：“可即使是谎言，我也愿意相信……”

　　苏耐怔怔地望着她恬然的笑颜，有片刻失神。

　　“苏耐？”

　　“抱歉。”他偏开视线，眼里有泪光。

　　“你怎么了？”

　　“如轩小姐，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像……她。”

　　“……谢谢。”

　　他们心照不宣，都没有说出那个女孩的名字。

　　如轩听他讲述，知道久儿在患上痴病之前，是很爱笑的。

　　“我该走了。兴许去到轮回尽头，还能够换回一人。”苏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长命锁，“请你替我将它交给那个名叫阿久的姑娘，代我说声对不起。”

　　“好。”

　　他最后对如轩道：“既然有了笑容，往后余生，一定要过得更开心点。”

　　“嗯……一定。”

　　幻象消失得太快，如轩来不及看清他的转身，也来不及道别，等回过神来，透过窗照入屋里的阳光之中，只剩下那些寂寂浮动的尘埃。

　　此时距她昏迷那时，已过了一天一夜。

　　山村被毁，烈火熊熊燃烧，幸好村民及时撤离，无人遇难。

　　苏耐设下的结界护着她熬过漫漫长夜。他们在幻境中聊得很愉快。那幻境景象是苏耐远在秦国的家，他说一直想请朋友来家中做客，生前没能做到，死后终于如愿。

　　他说，家中还留了一壶好酒，是为姬如轾准备的，他已经托人告诉如轾，以后有空记得去尝尝。

　　在那之前，希望姬如轾不知道他已经离开。

　　如轩抚摸着玉锁上精美的纹路，几经压制，还是没忍住流下泪来。

　　不知又过去多久。远处依稀响起人声，似有支军队进入了村庄。

　　“快找！挨家挨户仔细地找！”少年的急切的喊声，听起来有些熟悉。

　　如轩怅然落寞，呆坐了半晌，才缓慢意识到什么，一步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兵士正搜查完相邻人家，往这边赶来，为首的瞧见如轩，喜极而泣，大喊：“如轩姐姐！”

　　是虎娃，长得都和姬如轾差不多高了。两年不见，他的个头竟然窜得这么快。

　　如轩努力扫去一脸惨淡，冲他笑笑，招了招手。

　　虎娃像是从狼突然变成了只兔子，也不怕手下人笑话，几乎是蹦蹦跳跳地冲到她面前，含泪激动道：“可算找到姐姐你了！收到苏先生密信的时候我差点没急死，生怕你出什么事，火速带上兄弟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路上遇见两军交战还差点被卷进去。我当时就想，这帮拦路的龟孙子要是害我赶不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好啦，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如轩安慰他道，“辛苦你了。”

　　虎娃愣住。

　　“姐姐，你、你能说话了？”

　　如轩踮起脚，笑着摸摸他的头：“对呀。”

　　虎娃目瞪口呆，少顷，兴奋地大叫起来。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人美心善的如轩姐姐肯定有一天能恢复正常的！你的声音可太好听了，比山里的百灵鸟都好听！”

　　“就你会拍马屁。”如轩无奈地摁着他的肩膀，生怕这小子蹦太高摔着。

　　“我们这就回寒城！给将军一个惊喜！”虎娃拉着如轩朝村口走去。

　　“哪位将军？是任叔叔吗？”

　　虎娃摇摇头：“不是不是，我叫顺口了嘿嘿，是你哥哥。”

　　“……如轾？他在寒城？”

　　“是啊，他在等你回家。”

　　回家……

　　如轩恍惚默念着，突然想起什么，忙问，“你们来的路上，有没有见到一个苍幽阁装束的白衣男子？”

　　虎娃想了想，说：“没有，我们从西边越过灵山的，离苍幽阁很远。苏先生说最好不要靠近那地方。就在昨天，那边又是地震又是打雷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邪门得很。”他见如轩神色紧张，便问：“怎么了姐姐，要找人吗？”

　　如轩点头，蓦然心痛。

　　虎娃看见她胸口红染慢慢晕开，惊叫出声。

　　“我没事。”疼痛很快过去，不像受伤，如轩诧异地俯视，看见一处凸起。她背过身去，颤抖的手伸入衣襟，从中拿出了被鲜血染红的陨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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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