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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青音走出去,握住紫砂茶壶的手轻轻一歪,便倒在了手上。婢子们忙围拢上来,却见她抬手,不经意道:“不碍事,许是站得久头昏了。且劳烦二姐来罢。”
      获此殊荣,岑欢自是不尽满意的,连望向青音的目光,都平添了许多感激之情。心底道,六妹妹,这可怪不得二姐。是你自个儿把这活拱手让人的。

      青音却已不再留恋。

      恨太子是个念想。要以一己之力扳倒他,实属不易。
      青音驻足,于萧瑟的凉风里侧身远眺。

      见主子久久不动,珍珍上前,道:“姐儿,天寒风冷。先进去罢。”

      青音倏地道:“有些饿了。”
      她没头没尾来了这样一句,只因见过了诸起,便顿然醒悟自己理应过得更好。她要吃得更好些,睡得更好些。此外,她还需攒些气力,以便她能活到那一日——见证太子诸起溃败如泥的那一日。

      而青音有所不知的是,她前脚刚离去,书房门后脚便开了。猝不及防撞见太子殿下,仆役们无一不是俯首跪地,惟有岑二姐满面惊喜,刚要说些什么,太子便同她侧肩而过,仿佛从未见过她。

      诸起径自张望一周,随即出声:“方才奉茶那位呢——”

      离他最近的小厮头也不敢抬,只愈发埋下脸去:“回殿下,六小姐头昏,先一步回去歇息了。”

      四下一片死寂,只知太子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
      折返时他依旧一言不发,不曾多看岑欢一眼。

      -

      云似是密了些。
      座上男子散发而坐,似是闭目养神,却不偏不倚挑恰恰好的时机开口:“你来了。”

      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现了名少年。
      几个时辰后便要替父出征的人垂着眼,纵然一星半点悔意也无,却仍于那重重叠叠的明灭烛火中道:“滞云向公子请罪。”

      起初他接到的指令是在巡军期间刺杀岑威。他和同伴在船上大闹一番,公子却在紧要关头发来急令,撤退。
      于是便打点好一切,教滞云以继子身份进入岑家。他接到的指令是不打草惊蛇,然他却张扬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舞刀弄枪、刀口舔血原就是他的老本行,要在一群平常人中耀武扬威无异于探囊取物。

      如今岑家男女老少的茶余饭后的谈资里三句不离“那位”。

      那位。

      岑滞云只凭自个儿高兴去做了。

      不愧是公子,即使如此也分毫不乱。男子在桌前全神贯注敲着核桃,一个接一个,他风轻云淡道:“无妨。”
      话未说完,便由旁人打了岔。角落处的瘦高个男子道:“云是咱们‘天命’的首领,要怪罪什么,还望公子罚到我罗雨身上来。”

      被唤做公子的男人不以为意,自顾自将核桃敲个粉碎,随后不怎么顾及形象地拣进嘴里吃。没怎么尝到核桃肉,倒是满口渣。男子皱了皱脸,最终漱了回口,再度道:“我并不打算责罚滞云。相反,正是因着这此番臭小子的胡作非为,我想到了一个新的计划——”

      气氛陡转,罗雨也顿时起身,想了想道:“我去寻风来一同听。”

      室内便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炉子上烹着茶,公子并不看他,只微微含笑道:“你也会怕的么?”
      滞云不解:“怕什么?”

      公子慢条斯理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年来,他亲眼见着天命起始,发展壮大,直至今日。其中,以面具示人的少年厮杀了这么多年,早已伤痕累累、血迹斑斑。陷入死境亦是家常便饭,他理应要死,却如同怪物般不死。
      “你也会怕么?”他道,“怕杀人,怕偿命,怕输,怕死。”

      回答他的,是无端的缄默。

      他只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只京戏脸谱的面具来,以教人猜不透的口吻道:“那么,云先告辞了。”

      他戴着面具走后门出去,刚刚敏捷地跃上墙顶,便听背后传来少女娇嗔似的呼唤声:“喂!”
      岑滞云回首,望见小姑娘时仍气定神闲,独独心中感慨,又是麻烦事一桩。

      “既是来了,何不让人瞧瞧你的长相再走?”小姑娘乃是他们家公子的妻妹,常常在府里闲逛,久而久之,撞见几次天命的人也不意外,“你且放心好了,阿姊交代过小媛了,小媛不会到处乱说的。”

      今日未被公子怪罪,岑滞云心情不坏。他劝她:“小姑娘,有空便多读些书,总比你成日闲得发慌、寻素昧平生的男人说话来的好。”

      叫小媛的少女从未被如此不客气地教训过,当下便红了眼眶。然岑滞云却不以为意,兀自跃下墙走了,独留小媛又气又急,原地用力跺了跺脚。

      -

      玉米面鹅油乳饼。梁溪茶籽油脆鳝。

      金丝海蟹馄饨面。蜜浆豆粉箸头春。

      蔗浆霜筛乳酪蜜三刀。杨梅果馅小鸡酥。玫瑰桃酒酿芋泥。

      青音放下筷子,细嚼慢咽且拿眼睛徐徐掠过剩余那些菜肴。她指尖只搁桌面上一敲,婢子们鱼贯而入,轻车熟路、默不作声将东西撤了。巧鞠守在门口,督促着底下人办事,珍珍则将一碗茶送上来。
      青音仍盯着那些收拾的婢子瞧。珍珍一声不吭,耐心候着。

      放先前,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待自己要求最为严厉苛刻的岑六小姐竟饕餮至此。
      然她仍觉着不够。

      身子里似是穿了孔。
      一只空空如也的洞穴。

      吃进再多东西,也填不满它。

      自太子来过以后,二姐岑欢便不再时常请青音一同谈天喝茶。此起彼伏,和青音来往一少,同樱缅一起的时候便多了。

      不难办。即便如此也不棘手。二姐是不会放弃太子妃之位的。七妹的话,青音只消高高在上问妍枝一句:“妍枝,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起名妍枝么?”
      妍枝的头又在地上沉沉磕了两下,答:“奴才不知道。”

      青音耐着性子道:“便是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再三教妍枝切莫向岑樱缅发问,怕的便是打草惊蛇。要知道,时候未到,妍枝这条线,此时暴露未免太过浪费。
      即便如此,妍枝还真替她打听来了消息。

      岑樱缅命妍枝去偷一只青音绣的荷包。

      “七小姐性子真是急。”巧鞠比珍珍年纪小些,口无遮掩的,冷冷地笑了一声,什么话只管往外倒。
      这明摆着是要推青音入陷阱当中。

      平日里,在岑家,女红一类必修课,姐儿们亦是一块儿上的。等年纪大了,女师傅点过头后方才能休课。而在这么多姊妹当中,青音自是拔得头筹的那个。
      她只上了两三回课,无论刺绣的样式,或是刺绣技法,通通可谓是雅俗共赏,令师傅们接连点头,于是得了不用上课的特权。

      听完妍枝说的,青音倒没急着发话,只静静想了半晌。她出声:“珍珍,替我去屋里取只荷包过来。”
      珍珍当即去办,独留巧鞠局促不安:“姐儿?”

      珍珍递过去,青音又摘了一根针,毫不迟疑地挑断几根线,又胡乱缝了了一番,末了交由珍珍拿去给妍枝。
      “暂且我还用得着你,你也要卖力些,教七小姐相信你才好。”青音不慌不忙道。

      待妍枝千恩万谢地退出去,青音方才瞑目,同珍珍说:“明日里向夫人请安,记得提一嘴我丢了只荷包的事。”
      珍珍刚颔首,青音又改了主意:“你性子沉稳,向来是不插话的。还是巧鞠来罢。”
      巧鞠明了地欠身:“是。”

      青音叹了一口气。

      先世也好,今生也罢,她从没有过什么姊妹之情,没有待她格外好的手足亲友,她总是孑然一身,因此绝不会感到悲伤——

      想吃点什么,却已然吃不下了。她默然地坐在窗前,巧鞠边进来边道:“外边好热闹,缘是少爷回来了。”

      岑滞云。青音眼睫微颤,刚撇过头,切好对上桌上那面铜镜。模模糊糊,由她映照着打量仪容。同他走前别无二致,她心满意足。
      起身要唤珍珍,巧鞠却已打水进来,见她道:“姐儿是要去见五少爷?”

      青音猝然一怔,向后蹒跚着倒退几步,脊梁骨险些软下去。

      良久她才缓过神。岑韶越奉命随绍王赴皇陵督工,今个儿是他归来的日子。
      她彻底忘了也无所谓。要命的是她竟以为是岑滞云。

      她居然会想到岑滞云。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id为 我想改个名儿 的朋友投雷~~也感谢大家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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