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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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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然吓得涕泗横流。徐氏惟有连连摇头的份。不找你,不是找你。妖魔鬼怪且快快离开罢!
然青音执意不散。她微笑着,手持匕首渐渐走近来。
刚刚如野猪般残暴的徐氏早泄了气,她本不是什么大胆的个性,平日里也只是宁阮阮的陪衬。偏偏恨急了岑青音,鬼迷心窍才下手。
刀如针刺,密密麻麻袭来。青音虽为女子,却不识疼痛滋味般异乎常人,吓得徐氏连滚带爬逃跑,回头却见岑青音仍边笑着边握住匕首追过来。
逃不掉。
人怎能从鬼手里逃掉?
就在徐氏绝望之际,灯,亮了。
灯亮起得正是时候,只见岑樱缅痛哭流涕着倒在地上,浅色外袍被弄得乌漆墨黑。用餐时,她坐在岑青音旁边,岑青音在身后放着墨砚,似是有谁摸黑去袭击她,不慎打翻了墨,以至染了樱缅一身。
而在室内尽头,满面惊恐正贴墙跪倒的徐氏缓缓抬起手来,发现自己两手尽是乌墨。
状况一目了然。宁家的主场,自是宁阮阮最先发作:“徐岁燕,你这干的是什么蠢事!本小姐好心请你来,要如何同母亲大人交代?当真是叫人失望透顶——”
有些奴才们忙着赔罪,剩余的便看主子眼色速速将那徐氏拉出去。
徐氏只觉失了魂魄,被带离前不忘扫一眼岑青音。
方才的女鬼早已烟消云散,和匕首一起寻不见踪影。岑青音一如既往,面上尽是沉稳之色,正同七妹嘘寒问暖。
徐氏终是不甘心就此销声匿迹,使出最后力气挣脱仆役,冲到青音身边道:“岑青音,我憎恶的是你。只因你,王家同我青梅竹马的……”
她的话只说到了此处。
“与我无关罢?”单这一句,岑青音便教徐氏住口了。
青音不关心旁人为何要害自己。
但,既有害人之心,便应做好被害的准备。
待樱缅缓和些,便由青音送她提前回府。夫人同兄长们尚且要去同宁老夫人交代几句、了却这桩乌龙。
报官是绝无可能的,这便是大户人家的作风,不能由着小人掀些不必要的风浪。只是,于那犯事的徐家而言,恐是还不如报官。受宁家排挤也罢,成了岑家的眼中钉,便只有生不如死的滋味可尝。
不过,此事便已不在青音掌管的范畴内了。
樱缅熟睡着。马车内昏暗一片,只听得见少女微微透着局促的鼾声。青音神情晦暗不明地注视前方,也不知究竟在斟酌何事。
重生以后,她干得尽是些荒唐事。若是放在从前,哪会有如此爽朗澄澈的心境,想必早已意乱如麻了。
如此一鼓作气、凭着自个儿快活去行事,往后当真不会反悔的么?
待大夫言无事,又在榻前足足守夜直至夫人归来,青音方才回院歇息。
梳洗过后,她已筋疲力竭,后脑勺方挨到软枕,眼皮子便沉得再抬不起来,就此匆匆进了梦乡。
她是由风惊醒的。噩梦如霾渐渐散去,青音唤了声珍珍,却无人应答,惟有起身,独自哆嗦着走到窗边去。手扶上轩榥,却未能急着阂上。她瞧见暮色浩荡,混混沌沌于人间缠作一团。
终还是关上了。
她将满腔夜色推拒至窗外。回榻上瘫坐,再抬眼,便是一惊。
帐幔如海蜇般摇晃躯壳,化作连绵的雾气将视线阻绝。纵是如此,青音仍是见着了他。岑滞云本身便似雾一般,全无躲藏之意,风轻云淡立在窗边瞧她。
“你——”欲语还休,青音停顿良久,却见他走来。
她几乎以为他改了主意,要来取走她的命。然青音自榻上猝然摸出短剑,以口去鞘,猝然刺过去。不知为何,心中但无一星半点的慌张。
岑滞云杀伐决断,眼睛都未曾有眨一下,左手便握住了刀刃。
她使了力气,再多一分便能伤及筋骨。血染红刀,血滴落榻,血沾湿她的杀意。岑滞云仍笑,身子却在颤抖。“六妹妹,心肝儿,”他道,“消气了罢。”
青音骤然回想起前些时候,日日梦魇,总是他,亦总惊醒。如今想来,便似乎有了照应一般。
他血流得她心悸然。青音收手,又径自拣了条绢带,拿去同他包扎。他道是“不碍事”,她便啰嗦起来。又恐将丫头婆子们招来,只得轻轻的。
她道:“我的院子缘是这般好出入的?当真要加些守夜的人手才是。”
他同她那样接近,只消一低头,便能闻见少女乌发木沉香。“又不是人人都同你哥哥这般身手了得。”
“我可不记得有个喜做梁上君子的哥哥。”包扎完了,她起身,一不当心撞到他下颌,两人皆忍着痛呜咽一番,再对视,便油然失笑。
她着中衣,夜半醒来却没了瞌睡,长发披露肩头,此时正倦懒着。岑滞云翻身,索性亦坐于床沿。
二人如此坐着,繁多周章也已费过,却反倒不说话了。
岑青音道:“你为何要来?”
即便他们是兄妹,却也没得血缘可谈。如此自然是不合规矩。
岑滞云一声不吭。窗外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使得屋里愈发静了。
他回首,夜色昏沉,她看不分明,只听他道:“你也不曾逐我出去。”
青音刚张嘴,外头便响起敲门声。她别过头,听珍珍道:“姐儿,下雨了。可要灌个汤婆子来?”
她不做声,再看过去,岑滞云已不见。倘若不是床榻上那几滴血,真真切切,却恍然如梦。
岑滞云独自回自个儿院子去。冰冰凉凉的雨淋在他身上,他却无动于衷,只是想,又是雨。
她惩戒徐氏时,岑滞云正立于门外。他瞧见她笑,瞧见她拿刀朝妄图害她的人刺去。她狠戾,她决绝。岑滞云看得出了神。
直到已借着黑灯瞎火在宁府里屋盘查完的同伙敲他:“怎的,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岑滞云仍目不转睛盯着岑青音。他笑意泛滥,答:“女人。”
天命的下属们从未见过他对女人上心,以为也就是玩完就扔那类,漫不经心道:“什么女人?”
“我妹妹。”结果听到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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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欢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不能放嫁入天家的机会跑掉。她绞尽脑汁想了些令太子挂心的法子,却听座上的岑青音不以为意道:“二姐你有这份心便好。”
诸起将至。
他要来造访岑家。约莫是要做戏给前朝看,教那些个文官晓得他同岑威大将军并无不和,从而少在皇帝跟前添些乱子,以免动摇他的太子之位。
而为着此事,岑威也做了不小的牺牲。
他竟让岑滞云替他率军出征。
先世时,岑滞云未能有如今这般张扬,故岑威是命了副将去的。
结局青音记得很清楚。旗倒后将领割喉自尽,兵如散沙,作鸟兽散。可谓是败得一塌糊涂。
那今世呢。
青音不经意想得出了神,直到岑欢唤她瞧瞧新制的袄裙,方才夹带着一丝笑起身:“来了。”
诸起最喜赭红色,妆容喜艳不喜素。二姐的一切悉数是按太子嗜好来的。青音替二姐细细看过,倒也未曾谈什么己见,只是想着,她就该反其道而行之了。
先世每每同太子诸起会面,青音总会打扮成此刻二姐这般。不是不衬她,只是年纪太小,总显得刻意。
去同夫人请安时,她便留了青音一遭。待只余下她母女二人,夫人道:“你二姐派不上用场。青音,你对殿下正妻的位子,可有什么念想?”
却见青音低眉顺眼:“青音一心只有侍奉父亲母亲。婚嫁之事,还是依规矩,自二姐始的好。”
太子妃的车轮尚未碾至她头上,但青音已然戒备到极点。慌是无用的,倒不如稳稳当当候着。
诸起大驾光临那日,天罕见地露了晴。旁人多半是欣喜的,唯独青音觉着,寒风烈日,绝非好事。
她着一身群青色的布裙,簪两三只木钗,首饰也只戴寥寥几件金器,图个清净自在。
夫人见着她没说话,心里却定是骂了诸如“烂泥扶不上墙”一类的斥责的。
青音眼睛一闭,权当自己读不懂脸色。
诸起来了。
已有许久未曾见过他,岑青音屏息凝神,视线微微扫到人们所簇拥的中间里、太子那身银红色的袍子。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了。
女眷散去,青音到底没再见着他。
那是曾同她一道向天地父母起誓的丈夫。他们未曾有山盟海誓,却被他的皇族血脉、被她的家族任命所维系在一起。他们成为了夫妻。
有云“一日夫妻百日恩”,细细算下来,诸起与岑青音间的恩着实漫长。
她将退去,岑威的号虽迟但到。她奉茶已成了雷打不动的规矩。
屋里父亲同诸起坦然说着话,青音一如既往烹茶倒水。她面上不为所动,却不免戚戚然地想,未曾料想,尚有今日。
不慌。衣着打扮,皆是依他厌烦的来。青音自觉胸有成竹。
她进门,依次斟了茶。于男人们中间转了一遭,方才后退着离去。然是一抬头,便恰好见着熟悉的脸。
她视作夫婿那人的脸。
她于心中揉皱后生生捏碎了的脸。
她疑虑过的,再会时是否会重新愿意委身于他。毕竟曾经那般指望过。她是真心的。
然而。
一星半点未曾有。
即便见着了诸起,青音心中的念想也丝毫未变。
要教他诸事不顺,要教他尝尽苦头,要教他如她一般深深受辱过。
混账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大大投雷和关爱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