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
-
“我在讲武馆那些同学，和我说他们已经向官差和上面举报了松下村塾，今天晚上捕快就会来查封这里，逮捕吉田松阳先生！所以，请你们快点逃吧！”
“——就是这样，那个自称叫桂小太郎的家伙就是这么和我说的，怎么办，松阳？”
下午的自习课，大家在教室里自习的自习、玩耍的玩耍，银时却拽了拽松阳，示意有话要和他说，当他将桂和他说的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松阳之后，他等待着松阳的回应。老实说，这种事情他并不是没想过——真礼的爸爸，那个爷爷当初不就和他们说过办学校什么人都教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吗？何况那天松阳还出手打了那群混蛋小少爷们，他们这种人锱铢必较，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报复再自然不过。
也许今天以后他就要继续和松阳，两个人去流浪了吧…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对于他，坂田银时而言，在松本村这一年多以来平稳而无忧无虑的日子才是短暂的。在那之前，无论是作为食尸鬼被人所畏惧、还是和松阳两个人浪迹天涯，动荡与不安才是他生活中的主要色彩，他早该习惯了才是…
早该习惯了…本该是这样的，可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生气。
丰富的食物，温暖的床铺，一个迷糊而温柔的大姐姐，一起嬉笑打闹、一起读书练剑的同学们，还有最重要的松阳老师。春天一起去赏樱，夏天坐在一起吃冰棍，秋天在田埂上奔跑，冬天则趁着下雪堆个雪人…松下村塾和它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喜欢与珍惜，如今，他却有可能会失去这一切。
有谁天生就喜欢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晚没明天的生活呢？又有谁会放着眼前的温暖和安逸不要，转而去要漂泊和不定呢？
“银时…”他听见松阳在喊他，他这才回过神，看见松阳望向他的眼神，那其中满是担忧和无奈，男人静静地看着他，好久才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
“你这孩子，真让人放心不下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松阳便伸手过来，却不是他所熟知的爱之铁拳，只是很温和地在他头上摩挲着，松阳微笑着安慰他：“你啊，就不要管那么多了，交给我吧，我会解决这一切的。”
你要怎么解决，他们只是觉得你碍眼想找借口逮捕你而已——银时很想这么和他的老师说，可是面对松阳的坚定，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少年也只是心事沉重地避开了松阳的手，一个人抱着刀回到了教室里。同学们对村塾今晚即将到来的厄运仍然一无所知，入江甚至还嘿嘿笑着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翘了自习课去镇上买新出的游戏卡带，被他一口回绝。
那边，松阳找来了真礼，向她转述了情况，昔日两人的担忧终于成了真，最糟糕的事态发生了。真礼立刻表示她会拿着父亲遗留给她的信马上赶去萩城寻求帮助，并要求松阳一定要避免学生们被卷入其中，留在松下村塾静候她的消息。若晚上官差真的来了，也尽量不要发生冲突，以免节外生枝。
换上自己已经好久不曾穿过的昂贵和服，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上美丽却经受不住劳动的各式首饰，真礼反复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仪容是否妥当。就当她简单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松阳喊住了她：
“真礼，事情万一若是不成…你…”他看上去欲言又止，脸上是难得的纠结与…不舍？青年似乎想对她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等了将近十秒，真礼也没有听到他的下文，时间宝贵，这是争分夺秒的时刻，她将包上的带子系好，便不再等待。“如果现在不想说，那就等我回来再说吧！我走了！”她打断了松阳的思绪，换上了鞋便急急向外走，踏上了那条通往萩城的长路。
…她不知道的是，松阳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田间道路的尽头，那份专注与目不转睛的神态，就像是要牢牢地将她的身姿刻入脑海深处一般。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的身上，为他的半身笼上一层厚厚的、近乎纯黑的阴影，更衬得他似一尊雕塑般沉默。他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方才轻叹一声，带着无限的心事回到了屋中。
回到了教室，他仍是那个乐观、温和、大家都依赖和爱戴的老师，“同学们，”他笑眯眯地宣布，“今天提前放学，大家都可以回家了，另外，因为真礼她去萩城探亲，明天村塾没有午餐，所以我想给大家放假一天，等下回家的时候，你们把这个消息告诉已经走了的同学，就说明天不上课。”
所有孩子都一副夸张的模样欢呼雀跃，唯有银时了解松阳的真意，在座位上一言不发。他知道松阳不会傻到选择束手就擒，可他也不愿意就这么逃跑，难道他只能被松阳和真礼护在身后什么也做不到吗？少年握紧了手中的剑，暗暗下定了决心，他要用他的方法来守护重要的人，来守护他所珍视的松下村塾。
……
从松本村赶到萩城目的地，已是晚上。走下熟悉的车站、穿过繁华的街道，她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自己还在萩城居住的日子，那时候的自己，还曾经以亲戚的身份去拜访过几次那位的府邸，可时间不过才几年，自己故地重游，心境却完全不一样。望着写有“堀田”字样门牌的大宅，真礼心想，这一次，她能说服那位，顺利完成任务吗？
她上前去敲了敲门，没过一会儿，便有女佣过来开了门，一脸狐疑地望着她。
“我名为浅上真礼，浅上政彦大人正是我的父亲。有急事希望能拜见堀田秀雄大人，烦请通报一声。”
听到她的姓氏，这个女佣望向她的眼神客气了许多，“原来是浅上家的小姐，请与我来。”女人恭恭敬敬地将她迎入府内，穿过有着雅致枯山水的院落，走过长长的回廊，领至一个看上去像是会客室的房间，为她奉上了一杯清茶。“浅上小姐请在此稍候，我立即通知老爷。”
奔波一路终于能坐下喝上一口热茶，真礼轻轻地吹了吹茶杯口的热气，她从未如此感谢自己的姓氏与出身。少女望了望外面，今夜是个满月之夜，一轮明月正在冉冉上升，柔和而清凉的月光，逐渐笼罩了整片大地，地面上仿佛是铺了一层乳白色的轻纱，即使大宅内每隔几步便有暖色的灯火，仍然遮掩不住这份皎洁的光辉。
总感觉会是个多事之夜呢…松阳，不知道他那边情况如何，官差是不是已经要赶去松下村塾了…正当她忧心之时，一个颇为轻佻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喂，你是谁啊，我可没听说过大晚上还有客人要来。”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少年，剃着标准的月代头，衣着相当华丽，面对他颇为无礼地质疑，她努力地摆出了温和的微笑，正当她打算说明自己的身份的时候，少年的背后走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对他极为严肃地说道：
“隆志，不得无礼，这位浅上小姐乃是我叔父的女儿，也是你的长辈。”
说罢，这位中年男子挥挥手示意自己的儿子退下，自己则稳步走入会客室内，较为随意地盘腿坐了下来，向她招呼道：“我对犬子疏于管教，让你见笑了…真礼，好久不见。”
“——兄长大人，好久不见，今晚冒昧来访，实有急事相求，还请您谅解。”与对方的随意截然不同，真礼正襟危坐，脊背笔直地仿佛挺直的白杨树，姿态优雅得几乎挑不出任何错误，少女的双手渐渐从膝头滑下撑着榻榻米，对着面前的中年男人恭顺地弯腰低头行礼。
是的，尽管年龄相差颇为悬殊、一眼望去更像是叔叔与侄女，但这位堀田秀雄大人确实是她的兄长。真礼的父亲浅上政彦，原姓亦是堀田，是世代辅佐长州藩主的重臣堀田家的子嗣，也是秀雄的亲叔父，以婿养子的身份被过继去了浅上家，这才改了姓氏。两家一直关系极为密切，但自从十年前真礼的兄长意外身亡之后，本来事业前程蒸蒸日上的浅上家便开始从政坛中心隐退，父亲政彦的身体情况也每况愈下，在几年后更是举家离开了萩城去了乡下，再也没有和萩城方面有所联系。就连他的葬礼，也极尽简单，那时候秀雄因公去了京都，故而未能参加。
她与秀雄的最后一次见面，正是浅上家还未搬去松本村的时候。
“哦…仔细想想，我们也已经有两年多没见过了吧？过去在我印象中就已经十分美丽可爱的你，如今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一位端庄优秀的美人了，比之婶母大人年轻时真可谓是青出于蓝啊，想必寻遍整个萩城，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你相比的武家小姐了。”她的堂兄、也是她这次任务的请求对象，秀雄将她打量了一番，说了一番客套话之后才以一种猜度的语气对她说：
“你与我是有着亲缘的堂兄妹，我也一直十分尊重政彦叔父大人，让我来猜猜，你今日前来所为何…难不成是为了那个叫吉田松阳的浪士？”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被兄长一语直接道破，真礼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加速了两拍。她慢慢地挺身正坐，从包裹中拿出了父亲的最后一封亲笔信，双手呈上。
“是的，正如兄长大人所说，我是为了浅上家的门客，吉田松阳而来的。”
秀雄接过了她的信，却并未立刻拆开，而是缓缓道：“果然如此，我听闻叔父大人搬去了一个叫松本村的乡下地方颐养天年，而那个松下村塾也正在松本村，我之前也想过浅上家是否知晓此人，见你今晚赶来便更是确定。看来一年前叔父过世时未能及时赶来实为憾事，否则我也能与这位吉田松阳见上一面了。”
他望着她，话中意有所指：“若是早早能见面，也无需今晚官差将他带来这萩城了。”
听到秀雄这一番言辞，真礼心下已经是完全肯定了。前去逮捕松阳、查封松下村塾的官差已经行动了，而且与他关系匪浅，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秀雄指派的。这对于她而言，既是麻烦，却也是天大的幸运——只要能通过秀雄这一关，村塾也好松阳也好都可以平安无事了。
她忍不住地辩解道：“松下村塾是父亲生前嘱意松阳所开设的，亦是父亲的遗愿所在，我听闻萩城方面似乎对村塾有所成见，故而今晚特来澄清。我刚刚交于兄长大人的，正是父亲生前所撰写的书信，上面详细说明了松下村塾的来龙去脉，还请您过目。”
反复强调“松下村塾乃是父亲的遗愿”，真礼相信秀雄也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果不其然，虽严肃神情不变，但秀雄的语气已经和缓了很多：“既然是叔父的信件，我自然会阅读。松下村塾、吉田松阳既为浅上家所担保，就足以证明流言不可全信，即使犬子隆志曾与我告状说松阳曾对他动手，恐怕也是他过于顽劣的缘故。但是…”
话锋一转，秀雄紧盯着她的脸，没由来地令她心里一虚，真礼本能地想移开视线，却又害怕显露出自己的紧张与恐慌情绪，故而强迫自己继续保持镇定，正视来自秀雄的犀利目光。见她神色不变，秀雄挑了挑眉，接下刚刚的话继续道：“我已命令官差前去松下村塾，吉田松阳此人是否如传言般是个大逆不道之人，我还是要得到报告结果，方得确定。真礼，若你放心不下，今晚大可在此住一晚，我让阿菊为你准备房间，明日待我得到汇报之后，你再回去不迟。”
话已至此，她还能如何呢？真礼只得点头同意，目送秀雄离开会客室。没过一会儿，刚刚迎她入室的女佣便将她带去了客房，告诉她可随意使用客房的衣物被褥，有事皆可传唤她。待阿菊退下，真礼一个人静坐在榻榻米之上，这才算是放松了下来。
自从来到堀田家以来，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见到秀雄之后更是高度紧张，言辞、举止皆万分小心，生怕有所差错，如今总算可以是一个人了。当她长舒了一口气、精神松弛下来之后，竟感觉比劳动了一天更为劳累。真礼用手抹了抹额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都已经流下了冷汗。
父亲生前早已猜到村塾这般不分贫富贵贱、何人都能就读的教育方式迟早有一天会招来上面的不满，正如她的亲哥哥当年所遭受的一样。父亲当时已经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这一封遗书也是他留给他们的最后一道保障，只求若有万一，还可以借助浅上家最后的人脉与声望，保住村塾，而看今天的情形，秀雄虽然仍对松阳有些怀疑，但已经做出了退步，只要今晚村塾那边松阳能顺利稳住官差，村塾自此之后便不会再有上面的责难了。
但愿松阳那里能平安度过危机…橙色的灯火下，真礼的双手合十，暗暗地祈祷着。与此同时，松本村内，通往松下村塾的街道上…
“若你们敢对我的学生出手，那么我动真格地颠覆这区区一个国家，也不是不可以。”
官差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