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鳞》罗赛迩

6、【六】

　　“小姐，老爷让我来传话，说是王先生回来了，请小姐过去一趟。”
　　“知道了！”沈思绮应声，面色沉静地从软椅上坐起。却听到“砰”的一声，原是衣袖不慎扫到了桌上的茶盏，里面一半也未喝完的银耳莲子羹泼洒了满地，与白色的碎瓷片杂做一处，泛着肮脏的灰白颜色。
　　“小姐今日怎生这样心绪烦乱？”嬷嬷忙上前指挥丫鬟清扫地面，自己拿帕子擦着沈思绮裙角的污渍。
　　“心绪烦乱……？”沈思绮怔怔地自言自语。
　　“小姐不用担心的，王先生是可靠的修道之人。此后小姐……一定会再无忧虑的。”
　　“呵呵再无忧虑，”沈思绮凄凉地笑笑，细白的手指抓紧了手中的檀木香扇，纤薄的扇骨被压到不堪而作响，“嬷嬷你说，我若再丢一次魂儿，会不会比较幸福？”
　　嬷嬷静默了一瞬，只是答道：“小姐多虑了。”

　　沈思绮恍恍惚惚地来到了沈学士和王崇泛正谈着话的屋子。
　　沈学士一见女儿就激动地迎上前来，言语中不能掩饰自己的欢喜，“阿思，你这次真的有救了啊！”
　　“有救了……”她喃喃，机械地看向正对着自己微笑的王崇泛。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青色簇新得罗，以巾束发，脚上的白布袜尚未着一丝半尘。
　　……却像是，即将出门的模样。
　　她猛然抬头。
　　“在下还有事在身，不能多做耽搁，今天就要上路了。”他有些调皮地拍拍自己腰上的钱袋，“还记得这个撞邪的东西吧？稍微有点棘手呢。”
　　“你，你要走？”
　　她有太多话积在心里，几乎堵得她不能言语。
　　“是。为小姐作法并不需多少时间，小姐但请宽心。”王崇泛朝沈学士一笑——那边厢，沈学士已经紧张得来回无措地踱步了。
　　“之后，阿思就不会再有事了吧？”
　　“绝不会。”王崇泛仍然笑着。
　　“她武家哥哥的事情也能想起来了吧？”天知道他为了瞒住武家着急上火到了什么程度。
　　“是。”
　　“嗯……不会疼的吧？”
　　“完全不会。”
　　“那么……”沈学士搓着手，“还请先生快点开始吧。”
　　王崇泛走到沈思绮坐着的椅子前，微微蹲下身去，视线与她平齐。
　　他的面孔，他的眼睛，都硬生生刺进她的眼里、心里来。如那些洁白温润却裂口粗糙的碎瓷片，痛得不能自已。
　　她不记得什么武家的哥哥，她只知道，让自己的心不能安稳停在胸口的人就在眼前。
　　她急切地伸出发抖的手指去探他的衣襟，她想开口说话，她想乞求眼前这个男子不要轻易地否定现在的自己……
　　王崇泛轻轻地、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也挡住了她微不足道的挣扎。他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额头，口中轻颂。一道淡金色的光芒自他袖中流出，初时几不可见，刹那又光芒大盛。
　　归位。
　　忽而光芒敛去，沈思绮软软倒在王崇泛手臂里。
　　沈学士一身冷汗，急忙上前去，却见她双睫轻闭，呼吸平稳，只是睡着了。
　　王崇泛直起身，轻柔下声音，道：“待她醒来便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