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鳞》罗赛迩

5、【五】

　　王崇泛再次出现已是在第二日，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湿冷的衣服换了，再烤着炉子睡了一觉。
　　晚上，沈府的主人特地设宴招待了王崇泛。酒席丰盛之极，却设在极不得体的内室，即将出阁的沈思绮也坐在席间。
　　这个清俊青年身材高大，四肢颀长而纤瘦。眼神沉毅，话不多却应答有致，声音如晚钟稳重悦耳。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却带着些孩子气的甜美。
　　沈思绮垂着眼不敢看他，只是低头小口吃菜。
　　“先生看小女的病……？”沈学士小心翼翼地提起话头。
　　“如果在下猜测没错，令媛之所以会出现种种失魂落魄的状况——正是由于‘失魂落魄’所致。”
　　“呃？”
　　“常言也有说，人有三魂七魄，”王崇泛转向沈思绮，“沈小姐不慎落入冰湖，受惊过度，恐怕已经魂魄不全。”
　　那扼住呼吸的黑暗仿佛再次包围过来，沈思绮不觉抓紧了膝上的裙褶。
　　“这失散的魂魄可有办法找回？”沈学士半信半疑，额角在烛火下渗出密密的汗珠。
　　“应当还在那个池子里吧。”
　　“应、应当？”
　　王崇泛未有回应沈学士的疑虑，而是侧首，缓声唤沈思绮：“在你间或失去意识的时候，可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沈思绮身体微微一震，“我，我好像在做梦。整个世界都沉在一片很冷的水里，很冷，非常黑……但是我待的地方却是安全温暖的。我没有形体思想，只是静静地仰望着头上……那片冰冷厚重的天空外面……有个声音在呼唤我，我很想去那里，变成完整的我……可是我去不了……”
　　“如此，”王崇泛向沈学士笑道，“我便差不多知道那在哪里了。”

　　当晚沈思绮却辗转不能入眠，镇定的符咒、安神的熏香都不能使她平静。
　　他说天明时便再去结冰的池中，到时一切都可解决。
　　“那道士说了，待你魂魄圆满，你便能回复成原来的样子，再无惊悸之扰。”嬷嬷拭着泪的话犹在耳边，“武公子和你的事情，你也就能够想起来了吧。到时安心嫁过去，嬷嬷我这辈子也就安心了。”
　　浑浑噩噩之中，她陷入芜杂紊乱的梦境。
　　脑海深处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莲叶田田处唱歌。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忽而一个少年远远唤道，“阿思——！”那小小的女孩，便挥舞了粉藕般的手臂，笑着跑过去。
　　那个少年是谁呢？
　　那个女孩是我么？
　　不能想起那个似玩伴似兄长的少年，我，就不算得是我了么？

　　若我并不想忆起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