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梦魇 ...
-
“轰隆”一声巨响从天边炸开,秦以默陡然睁开眼睛,心脏咚咚跳得飞快。
几乎就在他睁眼的一刻,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将黑云劈成两半,闪了一闪,才消退了去。
伴随着这道闪电雷鸣,隆隆雷声狂涌而至。
秦以默不明所以地看向四周——自己正站在看不到边际的荒野上,到处怪石嶙峋,光秃秃的枯树扭着怪异可怖的焦黑枝干。
这里的一切就像是废弃的修罗场。
天上的乌云聚集成乌黑的一团,忽有电光如炬一闪,映得他的脸光惨白。
随即又是一道惊雷,在头顶的上空,以劈天盖地之势炸响。
炸得他头皮发麻,心头一紧。
雷声之后,身后忽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穿进耳心,仿佛要划破他的耳膜。
“求求你——”
为什么这个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让他心如刀绞。
“师父——”
是谁?到底是谁?
他感觉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胸口撕裂开,传遍四肢百骸。
“求——求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啊——”
又是“轰隆”一声,霹雳之雷轰响,毫无情面地掩埋了那声声哭喊。
“不——”
无论雷声多么来势汹汹,仿佛要被它淹没的呼喊,却是悉数如魔音阵阵贯入秦以默的耳中。
“停!停下来!停下来吧——求求你——放我出来——啊——”
轰隆——
“呜——”
那是一个少年,支离破碎的悲鸣,每一声哭喊,每一声呜咽,都像是阎罗死神的骨爪,一丝一丝箍紧了秦以默的咽喉。
又像是一首安魂曲,一点一点的阻断了他的意识。
“......你不能!你不能!”
“你不能关我!你没有资格!你是我师父也不能这样——”
他听到少年的悲鸣渐渐变得嘶哑,不知是否因为喉咙里积了血,哭声尖利得简直变了调,仿佛砂纸刮擦金属般让他浑身冷汗直冒。
他很想很想转身看一眼这个可怜的少年,却不知何来一股莫名的坚定意念,疯狂地撕咬着自己的意识:
不能回头!你不能回头!你绝对不可以回头!
“呜......求求你——”
“不要——不要丢下我......”
“求你了——放开我吧——你不是在救我啊......”
夹在可怖的雷声中,少年的嘶喊逐渐只剩下呜咽。
像一只受了伤的猛兽,从暴虐的嘶吼到最后,没了气力的咽气声。
“......师父,你不是在救我......你是在害我......”
血腥之气混入鼻息,那禁锢着他的枷锁力量似被扯断,他迫切又慌乱地转身看了过去。
一个少年跪在模糊的七彩光影下,那流光溢彩的光壁如魔鬼牢笼,将少年死死地困在里面。
浑身血伤的少年跪在地上,拼了命地拍打敲击着光壁。
他似乎感受到了秦以默的目光,缓缓抬起头,双眼溢满血丝,张了张口。
沙哑的喃喃低语剜在秦以默的心头尖。
“师父......你是在......要我的命啊......”
秦以默好想要抱抱那少年,好想要摸摸他的脸,好想要擦擦他眼角的泪与嘴角的血......
可他动不了。
仿佛自己是一缕没有躯体的魂魄。
也不知是不是那少年的拍击起了作用,那七彩光壁在逐渐变淡。
最后,他看到那少年突破了余下的黯淡光晕,跌跌撞撞地向他扑来。
他想要接住他——
空洞的黑暗却转瞬间就占领了他的整个眼幕。
——
秦以默猛然惊醒。
他呆滞地望着白纱床帐,大口大口喘着气,手脚冰凉,浑身冷汗。
良久,视野渐渐聚焦,心跳微微放缓,他模糊的意识才清晰起来。
他撑着床沿坐起身,忽觉头痛欲裂,一阵眩晕直击脑海。
他捂着额头喃喃出声:“唉,又是这个梦......”
他乖乖靠着枕头坐了一会儿,待眩晕头疼感缓了过去,才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天色暗沉,夜雾粘稠,一片漆黑。
秦以默估量着这还没到五更,于是倒头还想再睡一会儿。
可他噩梦初醒,从思绪到心绪,繁如乱丝,根本睡意全无。
那滚滚天雷霹雳还在心头炸响,那个少年的撕心裂肺还在耳边缠绕不离。
他努力回忆着那个少年的面庞,绞尽脑汁想要看清少年的五官,却又只剩下一片模糊不清的血色轮廓。
他又按了按太阳穴,决定要停止这无休止且无意义的回想。
因为每次他从噩梦醒来,从来没有记清过梦里的人,从来没有看清过梦里的地方。
倒是梦里听到的话,今天是第一次记得如此清明透彻。
这是他第四次梦见自己被雷劈了,但又与之前的似有不同。
此前三次,只知道自己受着雷刑,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无边的痛苦与寂寞不断啃噬着他的骨血,耳畔总会有听不清的声声悲鸣尖叫,刺激着他的耳膜。
这一次,却只知自己身在熟悉的修罗荒野,天空是熟悉的雷鸣,身周却没有往常熟悉的肉骨之痛,反倒是那少年的悲鸣嘶吼令他心头巨震、无比痛惜。
混合在雷声里的、从没有听清过的刺耳尖鸣,这次倒是都听真切了......
“求求你......”
“你不能......”
“放开我......”
“不要丢下我......”
“你是在——要我的命......”
“师父——”
声声梦魇魔音贯耳,像是残恶的怨鬼来找他复仇,在疯狂撕咬着他的灵魂。
秦以默每想起一句,浑身都莫名地激起一阵颤栗,到最后,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了。
我真是疯了吧?
美梦也就罢了,噩梦回忆起来做什么?
自讨苦吃还是自掘坟墓?
秦以默啊,你就是人贱嘴巴馋,好端端地非要尝个稀奇。
明知不能碰酒,偏要吃什么醉虾。
这下安逸了吧?做噩梦了吧?你简直自作自受,活该!
他暗地里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企图让自己不再去想那噩梦的细节。
他父亲很早就告诉他,他天生患有什么酒精过敏综合征,一沾酒就会“昏迷”,一昏迷就会发高烧做噩梦,醒来还会头痛欲裂。
小时候他还不信,觉得“昏迷”不过是酒喝多了,想睡觉,这乃人之常情。
于是那会儿年少又轻狂的小以默,偷偷喝了一大壶山下村民买茶叶时送来的米酒。
结果当时就昏睡在了库房里。父亲找到他时,他已发烧发热,浑身火烫。
不过少年郎不怕生病,发烧不算什么。
让他从此以后学乖了的,是那晚他做了个毕生难忘的噩梦。
他梦见自己四肢被荧光尖铁钉在石柱上,一把闪着血影煞气的光刀破空而来,“噗”的一声,直入他的丹田......
那天之后的半个月里,他甚至都不敢靠近厨房。因为厨房里有菜刀,一见那菜刀的寒光刃尖,他就想到梦里那刀入血肉的恐怖感受。
从此,七岁的秦以默第一次喝酒,就再也没敢沾过酒。
今日,倒算是破戒了。
也不知是因为岁至弱冠,身子骨结实了,还是因为醉虾里的酒精量并不太多,不幸中的万幸,做了噩梦,倒是没发烧。
说来也奇怪,往日遇上稀奇的酒心糖果,他都能忍住嘴馋,不吃一颗。
今日怎的就忍不住将满满一盘的醉虾给吃了个干净?
醉虾当真就那么好吃?
还是因为在和那酒精综合征赌气,想要挑战一下自己的底线?
到底是何来勇气让自己如此作孽?
眼幕中浮现出了一张温和无害的笑脸和一双清澈如波的绿瞳。
呵......
因为笛音大侠在身边,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他是你的谁?他可以替你做噩梦?
“师父——”
哇啊啊啊啊啊啊!
裹在被褥里,不但睡不着觉,梦里少年的嘶哑还在脑海里不断反复。
妈的!不睡了!
秦以默立刻猛踢被子,翻身而起。
说起来......昨晚最后的记忆是在桌前吃醉虾。
他走出卧房,看了眼干净如始的圆木桌,毫无杯盘剩残羹的痕迹。
应该是笛音把我带上床榻的吧?天亮之后还是得去道声谢才行。
他想起来东宫花园里种了一株夜海棠。
这夜海棠可少见稀奇得很,白天见着是粉瓣白蕊的小花,与普通海棠无异。
入了深夜,却会伴着月华发出妖艳的红光,像是在红烛之下身着吉服的待嫁新娘,所以又称“夜新娘”。
趁着此时睡不着觉,刚好可以去见识一下这夜新娘,愉悦一番心情,说不定就忘了那可怖的梦魇?
他刚回头要去拿自己的外袍,忽觉得周遭很有些不对劲。
床幔雪纱飘帘,檀木花纹的桌椅,青花瓷的摆设,古玩字画一件不少,屋角的兰花幽幽暗放。
屋里的一切样貌,和他白日里见到的毫无差别。
要说哪里不对劲?
这里的一切都看得太清晰了......
此时还不到五更,也没有点上烛灯,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漆黑。
他深知周遭都是黑灯瞎火,但而己却能合着一丁点薄弱的月光,将角落里瓷器上的青花雕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清冷月光洒在窗外的竹子细叶上,一半阴影一半暗光的细叶,在常人眼中,本应只留下一层模糊的轮廓。
此时到了秦以默那儿,竟连叶脉纹路也尽收眼底。
奇怪......我什么时候,夜间目力这般出神入化了?
感觉比白天还好?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
我还没睡醒?
他使劲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疼痛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秦以默惊疑不定地反复眨眼,心想会不会眨眼间就恢复正常了。
只是无论他如何眨眼、揉眼还是眯眼,周遭事物细节始终清晰不变。
此事虽来得莫名,他却又隐隐觉得兴奋。
总之,这不是坏事儿对吧!
以后还省得要点油灯才能半夜出行了!多方便!多节约!
想通后,他也不准备继续站着发愣。
他随手披上外袍,准备去花园游荡,赏那传说中的艳美夜新娘,也顺便测验一下自己的夜晚视力能好到何种程度。
他走到门边,手放上门心,刚准备使力一推,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却又急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