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他心酸血甜》秋天很芒

16、夜访【上】

　　夜深，紫空繁星点点，秾春时节，夜风习习，远处街角传来模糊的打更声。

　　玉树刚刚处理完今日最后一批在辰时被打碎的茶器，慢悠悠地走在回茶楼的小路上。从早晨到深夜，饭也没吃几口，可谓是殚精竭虑，才将今日的烂摊子给收拾干净了。现在只差购入新的桌椅茶具，逸仙楼便可焕然一新、重新开张。

　　白日里，杨琼老先生全程悠哉哉地坐在一旁喝着热茶，除了没事叨扰几句心疼茶具的话，还会不住地夸赞玉树勤干踏实，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为什么他从小栽培到大的阿明就没有这般靠谱？

　　玉树揉着酸痛的胳膊，大概因为太累了，今日发生之事通通不想管，只想回去蒙头睡大觉。

　　然而当他走到茶楼前，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跨进去，便听到细碎的衣料摩挲声音。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竟是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轻飘飘地一跃，仿佛也没怎么使力，就站在了两人高的石砖围墙上。

　　透过流水般的月光清辉，流过墙上那人的衣摆，玉树被那衣袂上一闪而逝的暗金色流光晃了下眼。

　　不需要多想，那身姿，那光彩，可不就是笛音大侠吗？

　　笛音在墙头上停了片刻，似乎在眼寻什么。当玉树回过神来，就见笛音轻轻一跳，落入了茶楼的后院。

　　玉树皱了皱眉，心道：“他怎么回来了？以默呢？”

　　玉树步子轻盈地跑进茶楼，未发出多余的声响，当他穿过大堂来到那扇“四君子”大屏风前，因为四下过于安静，隔着屏风，他能清晰地听到后院里的动静。

　　一阵叮叮当当茶碗磕碰石桌的声音。

　　“唔，琴师阁下？你怎么来了？”是杨老先生的声音，他似乎吓了一跳。

　　笛音道：“老先生，你今天知道了我的名字。”

　　杨琼轻咳了两声，“呃。笛音阁下。你来这里，所谓何事？ ”

　　“嗯？”笛音自顾自地端起石桌上杨琼刚刚喝过的茶，“这茶挺好闻的，还有吗？”

　　“哦哦，有的有的。”杨琼心想还好刚刚煮了满满一壶，立刻起身给他沏一盏新茶。

　　笛音拿起茶盏，明亮的夜月落在茶水中，他默默凝视着盏中清透的茶水。月光反射进他的眼眸，绿得发亮，茶香白气氤氲在他的鼻翼间，他像是梦中的美人画。

　　杨琼却觉得他像一只眼射绿光的幽灵，也不说话，诡秘极了。

　　杨琼有些轻微地哆嗦：“阁下若是因为今日梁王的突袭之事而来，我表示万分抱歉。实在对不住，可是老朽也是迫不得已啊。梁王拿整个逸仙楼来威胁，若不去通知他，他势要铲平了整个茶楼。我想就算是为了这株凤凰木，阁下也应该会理解我们的。”

　　笛音道：“我若不想见他，你以为我会给他这个机会，还搞什么突袭？”

　　说完他慢慢地尝了一口手中的热茶。

　　杨琼一听笛音的语气平缓沉静，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这才暗下吐了口浊气。转念一想，又觉得笛音似话外有话。

　　杨琼：“阁下的意思是，今日之事，是你有意为之？”

　　笛音好像只对手中的茶盏感兴趣，根本懒得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连回答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本来我今日想让小苍蝇们全都聚过来，我好一劳永逸地将这事儿解决掉，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省得没事就在耳边飞，惹人心烦得紧。”

　　在屏风后的玉树听得后背发凉，心道：“小苍蝇？他是指皇室之人？小苍蝇......”

　　杨琼老先生却颇为淡定，仿佛早已习惯。“既然阁下已经决定要与皇室决裂到底，怎么今日就......随他们去了？”

　　“呵。”笛音啜饮着清茶，嘴角噙起淡淡笑意，“那自然是因为得了宝，苍蝇什么的，就无所谓了。”

　　杨琼一时没明白过来，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深夜后院，沉寂不知不觉中弥漫在凤凰木下的二人之间。

　　良久，笛音将空茶盏搁在桌上。

　　仿佛是被瓷器碰石桌的声响给敲醒了，杨琼道：“是因为......秦以默吗？”

　　伏在屏风后的玉树，心跳咯噔一下，莫名空了一拍。

　　笛音的手指反反复复地轻捻着茶盏上的雕花，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在茶盏上，仿佛根本没听到杨琼的询问。

　　笛音：“这茶，是哪里来的？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

　　杨琼愣了几秒，忽然想起了还有这档子重要的事。

　　“对了!”老先生倏得起身，恨不得现在就去把仓库里的神仙茶全给搬出来，“这茶就是秦以默带来的！他家称之为神仙茶。”

　　“哦？”笛音抬起头，终于肯将目光放到杨琼身上，“坐下说，慢慢说，说详细点。”

　　笛音兀自又再倒了一盏茶，很是悠闲地坐了下来，轻靠在石桌边，一边品茶一边摆出一副听戏地姿态。

　　杨琼可不敢如他那般安然自若，理了理衣袖，无比正经地坐了下来，也是难为他一把老骨头还把腰杆挺得笔直了。

　　杨琼一五一十地将他路过秦以默家的茶园品茶，一直到今日早晨，他所见所知有关秦以默之事，全事无巨细地讲给笛音听。连秦以默在家是怎么给他泡的茶，这种细节中的细节都没放过。

　　话落，满满一壶的茶，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笛音一盏接一盏的给喝了个见底。

　　杨琼觉得他简直有苦说不出，讲了近半个时辰的故事，讲得口干舌燥，最后居然连自己煮的茶都喝不到两口。

　　笛音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悠悠道：“老先生辛苦了，再让人帮你煮点新茶吧。”

　　杨琼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笛音转过头，朝着前院方向唤道：“喂。屏风后的朋友。故事也听完了，站也该站累了，活动下筋骨，给你家老掌柜煮一壶新茶呗？”

　　杨琼心底一惊：什么？居然有人偷听？

　　玉树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强压下心里一瞬的慌乱，面色沉静道：“既然阁下早已发现，为何现在才说出来？”

　　笛音笑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让你听啊？你想偷听就听呗。”

　　玉树：“......”

　　笛音似乎心情很好：“再说了，你自愿在那儿罚站近半个时辰，我还能有什么意见？”

　　玉树：“......我去煮茶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是被戏弄了，踉踉跄跄地转了身，落荒而逃。

　　玉树总觉得，自己可能在某种未知情况下，得罪了这位阁下？无论白天笛音看他的眼神也好，还是刚刚和他说话的语气也好，看似带着笑意笑腔，玉树却觉得那是笑里藏刀，一见那笑，骨子里总是莫名透出一股寒意。

　　玉树没由得心想：今后，无论如何，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笛音。

　　杨琼有些尴尬，呵呵道：“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笛音：“你不是才夸过他很懂事吗？”

　　杨琼：“啊？” 他怎么知道？

　　笛音：“别人辛辛苦苦帮你收拾完茶楼的烂摊子，你下午才夸人家踏实能干。怎么？翻脸就不记得了？”

　　杨琼：“......”

　　如果笛音现在肯抬头观察一下杨老先生的表情，一定会被他那一张比苦瓜还苦瓜脸的表情给逗得哈哈大笑。

　　未沉默太久，杨琼终是忍不住问道：“敢问......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嗯？”笛音很是敷衍的样子，“你不是说我是神仙吗？那神仙自有神仙的法子。”

　　杨琼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早是见识过笛音的神通广大，今日倒是切身体会了笛音那一套噎人的高超技艺。虽说早前称“神仙”，只不过是为了攀附笛音的阿谀话，但他觉得笛音这样的高人若是不想告诉他，无论拿什么借口，他都只能甘心受下这哑巴亏。

　　杨琼只好暗戳戳地转移了话题：“阁下今晚一下子喝这么多茶，不说有多少损伤肠胃，但不怕今晚难以入眠吗？”

　　笛音转着空茶碗，笑道：“这茶，可是好东西呢。”

　　杨琼只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就算茶是好东西，但晚上喝太多，会刺激肠胃，会导致失眠，这不都是常识吗？

　　杨琼：“阁下的意思，我没明白？”

　　“这茶，有一些特殊功效。”笛音悠悠道，“用你们行医之人的话来讲，它可以安神养息，平心静气，滋养气血。不夸张的讲，它恐怕比一些昂贵的安神药材还要有效。”

　　杨琼一副仿佛在听什么怪谈的表情，“这......”

　　“老先生不能理解是吗”笛音轻笑，似乎早有意料，又托起茶盏靠近在鼻尖上闻了闻，“那我用修仙之人的说法，简单来说，这所谓神仙茶，是神仙种的茶，在这茶水中，散发出了一些......仙气。”

　　杨琼彻底震惊了，瞪着老眼说不出话来。

　　笛音：“老先生可真是幸运呢。虽说这茶里的仙气不多，可对你们而言，绝不是轻易可得的好东西。”

　　杨琼有些难以抑制地哆嗦，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喜的，“阁下是指，以默也是和您一样的......修仙高人”

　　“不。他不是。”笛音摇了摇头，“以默只是个普通人。只不过他家里那位......你刚刚说他叫什么来着”

　　杨琼：“秦叶。以默的父亲 。”

　　“哦，就是这个秦叶。”笛音放下茶盏，绿眸中泛起清泠的光。“看起来得找时间会会这位茶仙了。”

　　“茶仙”杨琼越听越糊涂，“修炼茶道的仙人？这......不是说仙者神人都不能长期待在凡间吗”

　　“是不能。”笛音望向夜空，明月落入他的眸底，“所以我猜，他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是个暂留凡间的准仙。”

　　“准仙!”杨琼没想到最后会得出这样一个答案，震惊道：“那那秦叶岂不是达到了阁下的境界？可我上次看他，只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野农夫啊？”

　　在杨琼的世界观里，准仙是修仙之人在凡间修炼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一只脚已经跨入仙门，距离最终飞升可能只差一个小小的机遇。

　　所谓准仙的高人境界，岂不是都应该似笛音这般的朗朗乾坤,出神入化的气质品相吗？

　　笛音面露不屑，轻哼一声道：“人都不可貌相，何况神仙。”

　　笛音刚刚话落，玉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双手托了一个茶盘，茶盘中是散着茶香白气的瓷壶和三个新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