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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相知 ...

  •   笛音慢慢吃着饭,几乎是每粒米都咀嚼干净了才咽下去,吃相着实是相当干净斯文,跟餐桌另一侧以风卷残云之势扫荡战场的秦以默形成了鲜活的对比。

      秦以默感觉他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么鲜嫩美味的菜肴,嘴里的咸香小炒肉还没来得及咀嚼下咽,就忍不住又夹了一块油光光的水晶猪肘。

      家住深山小庄,虽不至于饥一顿饱一顿的,但终归是粗茶淡饭惯了,也鲜少在意烹饪之道。

      笛音慢慢地放下筷子,悠悠地开口:“这些菜食很合你胃口?”

      “唔......”秦以默急忙将嘴里包的东西囫囵着吞了大半,这才抬起头来注意到笛音那空空如也、几乎干净如始的碗筷。

      他又端起杯盏匆匆喝了口果汁,才赞道:“岂止合胃口?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高级的菜。”

      笛音挑眉道:“高级?”

      秦以默点头:“对啊,就是高级。”他又转念一想,估计这桌佳肴对于笛音这样的人物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了吧,也怪不得他没什么胃口了。

      “想必这些菜肴对笛音大侠来说,看腻了也吃腻了吧。可是在我这种天天啃萝卜吃粥的莽人看来,这些可都是难得一享的绝顶美食。”说着他又盛了一碗香气诱人的板栗鸡汤。

      笛音没由得问了一句:“你从小都只吃饭食吗?”

      秦以默喝了一口鲜汤,一边由衷地感叹为何家父就不能将汤熬得这般香浓,一边又觉得莫名其妙:笛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驴唇不对马嘴:“什么叫只吃饭食?当然会伴着些下饭菜啊?光是白米饭怎么好吃......”

      “不。”笛音道:“我的意思是——除了白米饭和家常菜,你还会想吃其他东西吗?”

      秦以默笑道:“当然也会吃些瓜果零嘴什么的,你是指什么?”

      笛音轻叹了一声,秦以默颇为疑惑:难道我吃瓜果零嘴什么的还让大侠不愉快了?

      笛音道:“那我再换个说法——除了人们常吃的食物,你会有其他个人的、与众不同的吃食吗?”

      秦以默被笛音逗乐了,却被一口汤汁呛到,边咳边笑道:“大侠你这说法可就有趣了,难不成我应该有什么反人类的饮食怪癖?”

      “也不是。”笛音面色不改地喝了口果汁,“哎,你当我开了个玩笑吧。”

      “但我可就好奇了。”秦以默咧嘴道,“皇家御厨做得佳羞美味都不合大侠的胃口,那到底还有什么样珍肴异馔,大侠才吃得惯?”

      笛音:“我说过我有名字。”

      秦以默嘿嘿一笑:“好吧,那就笛音大侠。”

      笛音不客气地睨了他一眼,又云淡风清道:“我不怎么吃凡间的食物。”

      秦以默一噎,差点没把嘴里的菜饭给喷出来。一拍桌子大笑:“凡间?哈哈哈!凡间!笛音大侠你当真是神仙下凡不成?哈哈哈哈.......”

      笛音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秦以默一手拍桌一手捧腹地大笑。良久,他才眨了眨浓睫,一副“哦,我好像说错话了”的懵然表情。

      等秦以默稍稍回了神,笛音才缓缓道:“那,可能准确的说——应该是,我就不怎么吃东西。”

      秦以默笑归笑,倒还不至于脑壳跟着笑糊了。他扯了扯嘴角,道:“不吃东西?那你怎么维持正常的能量来源?难不成......啊!”他忽然神色惊异地瞪着笛音。

      笛音挑眉:“嗯?”

      秦以默道:“我以前听过一种说法,据说修为到了一种境界——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就足以维持生息活动。难不成笛音你已经到了这种境界?!”

      笛音不为所动:“我猜,你说的境界大概是指辟谷。”

      “对!”秦以默眸光晶晶,满是崇拜。“就是那什么避...辟谷?所以你这么年轻,就到了辟谷的境界?!”

      “呃。”笛音晃了晃手臂,有些不适应那灼热的崇敬之光,呵呵一笑道:“差不多吧。”

      秦以默喋喋不休:“太厉害了!原来笛音你已经摸到了修仙的门路......不对,是已经一只脚踏进了仙门!感觉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脚踏青云、飞升成仙......唉!笛音大侠!等你去了碧海云天,能不能向你祈福,请你保佑我万事如意什么的.....让我烧多少香纸都行!”

      “噗......咳咳。”笛音那张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垮掉的平静脸竟是绷不住了,“怎么?羡慕仙人啊?你自己怎么就没想过去修仙?”

      “我......唉。”秦以默深深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我就算敢有那个志向,也没有那个资历啊。我从小随父亲在家里种种地,养养花。二十年就这么平平淡淡庸庸碌碌的过来了,这日子悠哉又安逸,说实话我也算挺懒的。什么降妖除魔,修仙成佛,我在话本子里看看,找点乐子就够了。像我这种俗人,活到弱冠之年才想起要什么修仙,岂不是痴人说梦,想一出是一出吗?所以——笛音你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修为却是......往后也必乘长风去那凌云巅......总之,你就是我的偶像!”

      秦以默噼里啪啦地絮叨了一阵,口渴得慌,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果汁。

      笛音竟是很认真地将他那一段叽叽咕咕给听完了,绿眸中闪动起异样的光泽。薄唇微抿,“二十年......”

      秦以默没听清,放下杯盏:“什么?”

      笛音抬起头,异样的光亮转瞬消融进眼底。他一本正经道:“其实,我并不小了。”

      “额......”秦以默没意料到笛音会突然说这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虽说有些无礼,但我可以好奇一下你的年龄吗?”

      “嗯。”笛音点头,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阵,最后又很认真地表情转向秦以默,道:“五百二十岁。”

      秦以默:“......”

      笛音大侠为何开个玩笑都能开得如此.....正经得无懈可击!

      秦以默的表情像是哑巴吃黄连,怪异极了。笛音歪着头疑惑道:“怎么了?”

      “笛音大侠——”秦以默咳了一声,回过神道,“你知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话本子里看过一种说法?”

      “什么说法?”笛音道,“哦,我也不看话本子。”

      “咳咳。就是——”秦以默眨了眨眼,“五百二十可以简读为——五贰零。嗯.......那啥,所以——你不觉得这个与什么谐音吗?”

      “嗯?”笛音眯起眼睛想了片刻,道:“无耳鸣?”

      “不......哎——”秦以默摸了摸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好吧,就是无耳鸣。”秦以默在心底狠狠地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觉得那种言情话本里面不成体统、上不得台面的风月小心思,还是不要说出来污秽了大侠纯净的心灵。

      笛音很自然地起身,边走边道:“所以,这个‘无耳鸣’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你看起来很在意?”
      最后他轻手抽出秦以默身旁的木椅,旁若无人、神色淡淡地坐下。仿佛身边坐得不是秦以默,而是一处空气。

      身侧的笛音乍一看是从头到尾地清冷气息。秦以默却觉得身边坐了一块烫手的烙铁,莫名散发着腾腾的热气,闷得他呼吸不适。

      “没......”秦以默手里捏着筷子,无意识地敲着瓷碗边,叮叮当当之声散在空气里。这个动作被笛音一览无遗,他的呼吸不易察觉地竟是絮乱了几分。

      秦以默道:“好吧!那个,其实是有含义的。这个‘无耳鸣’有时可以象征性意为对方说的话不中听,‘耳朵没有产生共鸣’。嗯,换言之,笛音你开的这个‘五百二十岁’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笛音:“......”

      秦以默被他自己这股临危不乱,急中生智,关键时刻睁着眼睛从容自如地说瞎话的大智大勇给感动了。

      “也对。”笛音自顾自地的点了点头,秦以默瞪着双眼难以置信:我这段临场编的瞎话真把他给糊弄过去了?

      “那我不和你开玩笑了。”笛音微笑道,“五贰零去掉个五,我二十岁,和你同龄。”

      “真的这么年轻!”秦以默瞪大眼睛,虔诚无比道:“笛音你恐怕会是这世上最年轻的仙者了。”

      笛音大约并不在意这回事:“呵......”

      秦以默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崇拜的滋味:才和我一般年纪,就又会琴又会箫,还有那以柔克刚的绝妙功法......“对了!”

      秦以默差点得了鱼忘了熊掌,这才想起还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

      秦以默问道:“大侠,笛音大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称呼你吗?”

      笛音支着脑袋看他,一副坐等你“和盘托出”的安然姿态。

      秦以默接着道:“大侠,你有没有一个印象,不久前,你在树林里也救过一个人?”

      “......”笛音眼里的碧玉珠子转了一圈,才道:“我顺手救过的人挺多的,你是指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秦以默的心脏砰砰直跳,笛音真的不记得那时......难道他们真不是一个人?

      “大约八九天前,在落霞镇背后的那座山上,当时在林子里,我靠在一棵树上睡着了......”

      “哦。我想起来了——”笛音忽然开口打断他,“不久前我似乎顺手灭了一只调皮的小蛇。所以,那个被小蛇吓破胆的年轻人就是你?”

      秦以默:“......”大侠,你确定那只是一只小蛇?那小黑蛇的小脑袋可比我的拳头还大!

      “看你表情,那真的是你?”笛音看着他,眸光波动,笑容中流露些歉意,“抱歉,我不知道那是你,对于路人,我历来都是那种态度,疲于多作口舌。”

      秦以默嘀咕了一句:“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笛音道,“你是问我为什么对路人那种态度?真的就是懒得理.....”

      “不不不。”秦以默摇头,“我是想问,既然你第一次当我是路人,为何今早在逸仙楼第二次救我,就不当我是路人了?还有,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笛音闭着眼睛,捏了捏晴明穴,“你让我想想,该用个什么说法,你才好理解。”

      “好。”

      秦以默颇有耐心地等着笛音为他解惑,甚至还有些激动,总觉得答案定会出乎意料。

      默默无声的等待中,他鬼使神差地望向窗外。天际处,云开雾散,一轮血红色的夕阳正在缓缓西坠。夕阳的余辉透过白云,穿过空窗,洒在笛音的蓝袍上,形成一线闪烁的金斑。

      秦以默看愣了,有一种身旁这人是天选之人的错觉——落日霞光也要为之倾斜。

      笛音忽的睁开眼,秦以默匆匆移开目光,有些措手不及。

      笛音道:“是因为名字。”

      “啊?”秦以默下意识地疑惑了一声,这个答案倒真是出乎意料了,甚至是完全没听懂。

      笛音:“我有一个故人,他的名字和你一样。他也姓秦,名叫秦以默。‘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里的以默。”

      秦以默恍然大悟,总觉得此事巧得匪夷所思,“对对,我的名字也是那个以默。这......也太巧了!”

      笛音的睫毛微颤,声音有些轻:“巧吗?”

      “不巧吗?”秦以默道,“原来如此,所以也是因为我的名字,你才对我这么......就是把我当朋友了?”

      笛音:“或许吧。”

      一开始秦以默还猜测笛音会不会是他丢失多年的童年玩伴。可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确认自己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一个叫笛音的故人。二十年光阴刻在脑海,也确信自己没有缺失过某一段记忆。

      他又试探性地问道:“笛音哎...你觉得我曾经有可能失忆过吗?......或者换个说法,你觉得我只是和你那故人重名?还是认为,我就是你的故人?”

      笛音看向秦以默那目光炯炯的黑眸子,秦以默这次难得的没有移开眼睛。良久,笛音轻声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秦以默叹了口气,“好吧。但是我觉得我是知道的。从小到大这二十年的日子虽是闲适寡淡,但是我自认自己过得一片清明透彻,从没有丢失过什么记忆。所以,我觉得我只是和你那故人重名罢了。”

      笛音:“......”

      秦以默笑道:“即使如此,只是因为一个名字,笛音你还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吗?”

      笛音只是看着他,没有作声也没有动作。

      秦以默敛声屏气地想:糟了,果然是不愿意吧?他可能只是因为我的名字与他故人一样,对我产生了好奇吧?像他这样传说似的绝代高人,肯睬我,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才是。我怎还敢奢望与他以朋友相称?

      未消太久,笛音道:“挺好。”

      秦以默心脏哐啷一下,惊得说不出话来。

      笛音:“反正只身待在这世上也无趣,有个人陪也挺好。”

      秦以默心驰摇曳,总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莫名的熟悉。恍若梦中,也曾有个人说过同样的话:“只身入世太无趣,有个人陪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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