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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夜宴(中) ...

  •   好一方精美别致的舞台,那灯烛高悬,或明或暗,令人恍惚;而轻纱四垂于台际,随夜风微微招展,缭乱世人心神;乐声从幕后徐徐传来,时而舒缓、时而跳动、时而激跃、时而又渐轻至似乎就要停止,于众人侧耳聆听生怕乐声就此断绝之时,终于又有一枝笛音渐从众乐声中脱颖而出,其声清越,如月华满轮、清晖万里,俘获世人心魄。

      单为此情此景,此曲此音,便已令人沉醉,而那轻纱缓缓扬起,淡紫色的纱幔如蕴有一色光晕,在这光晕之中,有人绻于舞台中央,随乐声,慢慢舒展长袖,扬起半身;伴音转,她回身旋起,那淡粉色的衣裙便开成一枝绚烂的花朵。

      众人惊叹,连我也眼前一亮,为之惊艳不已。那舞者犹背对着宴席,她身形婀娜、削肩细腰,一头长发随意挽起,几缕发丝披散于鬓边耳后,发际一枝绢制粉花,与裙相衬,映得整个人如花之仙子,翩翩临世。

      乐声疏而停了,那舞姬亦定型于台上,一手一肩扬起,另一侧却又压低,左脚高抬,脚尖内扣,脸庞侧向席间。单是一个侧面,柔和舒丽,已引得众贵人如扑花之蝶,伸长了脖颈,似乎这样便能离得近些。

      我不由笑了,因为从前惯看这样的神情,如那倚红楼内寻欢的公子,豪掷千金,但为一赌妩娘芳容。而这洛阳城中、朝堂之上的皇亲贵戚,说到底,亦不过世俗男子,倚仗权势,比寻欢公子越发肆无忌惮。

      “绿珠可满意否?”石崇见我展颜,不由凑近搭讪,瞧他眸中的笑意,颇为这场宴席自得,却又不似席中诸人——惊慕而又向往。

      “这般场景,这样人物,亏得季伦花费心思,的确非同寻常。”

      “这却并不稀奇,安仁精通琴棋书画,善于调教琴师舞姬,今夜此舞,乃安仁谱曲演排,因此风格清雅高贵,惹人欢喜。”

      “阿兄何时排演此舞?吾却不知,季伦尚说未有瞒吾之事。”石崇无心失语,却引得我轻笑摇头,看向他道:“这般说来,阿兄与季伦兄弟情深,竟至心有灵犀,相隔如此之远,亦能知其所排舞曲。”

      石崇一愣,哈哈大笑,倒也并不分辩,低声向我道:“安仁为贺绿珠怀孕之喜,特排此舞。今夜之宴,其实也为绿珠而设,不过想让绿珠换换心境,多些欢愉,少些愁思。”

      “季伦遍请朝中显贵,却借花献佛,言为绿珠特设此宴,可知用心不专。罢矣,吾只装作糊涂,由此多谢季伦用心。”

      我二人在屏风内调笑,引得旁桌的赵王冷声道:“常侍待夫人当真恩宠,这般妙曲美人儿,亦不能夺片刻之爱。”

      石崇面色微沉,刚欲说什么,我忙拦道:“王爷所言极是,绿珠不解风情,辜负了这曼妙舞姿,这会儿先观此舞,末了再罚不迟。”

      赵王轻哼一声,并不答言,口内吟吟有声。这席间,数他最为漫不经心,仿佛台上再美,亦打动不到内心。

      笛声再扬,于静夜里显得犹为悠长婉转,戏台之上,那舞姬随乐声旋转,忽尔慢、忽尔快,将身上的淡粉色纱裙旋起层层涟漪,如浪花翻卷,波涛不绝。

      于此尽兴之际,台后的轻纱缓缓扬起,有人……不,乃是一只银制仙鹤,从幕后被两位伴舞娘子推动上前,那鹤打造精致,形态展翅欲飞,神色惟妙惟肖,鹤身借着月光,反射柔和的银色光芒,而鹤背上骑有一人,我抬眼望去,竟也如席间众客一般——惊艳而忘了赞叹。

      “怎样,此舞,王爷尚满意否?”石崇探身出屏风,刻意询问赵王。而赵王,目专于台,不知何时,已被这美景勾了魂魄。

      连我亦是如,那骑鹤之人身着极浅极浅的天青色长袍,如月光般冷的颜色,在夜风中随风轻摇,他手握一横笛,长目微闭,朱唇轻翘,一头乌发高束于顶,越发显得眉目清朗、气质若仙。

      我原来不曾留言,原来这世间除了檀郎,尚有此仙姿卓越之人,可笑处,此人陪在我身边,已有半年之久,而我竟将其视为普通。

      今夜惊喜如此之多,数孙秀最让世人惊奇赞叹不已,光是他绝世的姿容,已令席间众人倾倒,更不论他精妙的曲艺,将一首长相守吹得出神入化,令人听之与其一同沉沦。

      我也沉沦了,沉沦在这奢华的夜宴当中,沉沦在孙秀绝美的身姿曲艺之下,沉沦在他跃身跳下银鹤那一刻,飞扬起的衣角,还有抬眼时,眼眸中如两泓金谷潭水般的澄澈。

      来不及思量石崇如此安排的深意,这戏台之上的风光,全被孙秀一人夺走。眼下,谁还能想起适才献舞的萱娘?她只是一个铺垫,让人见识金园藏人之多,连一个铺垫都可以远胜寻常人家。

      孙秀从那鹤身上一跃而下,上前揽住那舞姬的纤腰,二人与鹤同舞,男子俊朗,女子多情。眼神交叠处,似含无数情义。

      我不由愣住,一直觉得那舞姬甚为眼熟,如今二人同台并站,青衣粉裙,相得益彰,一双璧人,羡煞一众宾客,而细细瞧去,两人皆是一双细长凤目,鼻梁挺直秀气、嘴唇如含苞之花……此时方明,此二人简直如双生兄妹,眉目间诸多相似之处。

      我忘了感慨,甚至没有语言能形容此情此景。那台上的一对娇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吸引着台下众人的目光。乐声似乎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如红花绿叶、蝶戏芳香——对望时,多少情怀从此而生;相拥际,引那舞姬羞红了面颊,半垂眼睑,无限娇羞只为君郎。

      不知过得多久,乐声渐稀,舞姿渐缓,不经意间,台上熄了数盏烛台,紫纱垂幕缓缓放下,外间,只能看见一对金童玉女欣长柔美的身影,相依相偎,出尘飘离,与鹤同隐于世。

      “好~”良久,寂静的席间有喝采,却是一直心不在焉的赵王,他从席间站起,神色似带无限眷恋与欣喜,步步走近台前,直到那戏台之下,朗声道:“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一见。本王今夜大开眼界,始信坊中至美皆藏于金谷园中之传言。”

      “王爷客气矣。”石崇缓缓起身,迎上前道:“雕虫小技,让王爷取笑。”

      “这般还是雕虫小技?吾等皆不敢想常侍是否还藏有比此更甚之舞曲佳人,仅此一舞,皇宫内院亦难比肩。”众人应声恭维,更有人叹,“最难得这双男女,相貌清丽、技艺超群,且长相如出一撤,难不成竟是双生兄妹?”

      石崇微微一笑,并不答言,看向赵王道:“王爷以为如何?此孙秀,乃吾府中从奴,这舞姬,却从安仁府上觅得,初见时,连吾都不由惊诧。”

      “果然天造地设,如叶衬红花,令人喜慕。”赵王连声称好,又对身侧王恺等人道:“晋之一朝,物美天华,造物神奇,若非回洛阳述职,岂非错过这般绝色……之舞。”

      刹那间,我似乎悟到石崇邀皇亲贵戚前来围猎的心思,惊疑不定,再看他时,他依然保持着客套的微笑,那唇角轻轻的上扬,好象在嘲讽此情此景。

      “这双金童玉女,既非常侍所爱,王爷又甚喜欢,何不送于王爷?”果然,王恺借机亲近赵王,此言一出,我不禁有些慌乱,素闻赵王喜男风、宠娈童,不知真假几分,但若石崇应允,孙秀又该何去何从。

      急看向石崇,他但笑不语,似藏深意,我突然发觉自己并不了解这个朝夕共处的男人——他的深沉、他的用心、他的手段,都让人莫名恐慌。若成其为友,也还罢了,若与其为敌……

      不敢再想下去,我原来,一直活在他的宠爱与保护当中,而这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牺牲了多少无辜的命运人生。

      情急之下,坐立难安,一旁烟霞近身相扶,低语劝道:“夫人若累了,等主人回席,吾即陪夫人回房。”

      “非也,汝快去,快去……”去做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一个奴隶的命运,根本由不得他作主,何况对方如此位高权重。

      一时间,无人接王恺之话,如同对峙一般,这热闹的酒宴,忽然转冷,众人或不明就里、或相互观望、或暗自猜测,俱不敢打破这僵持的局面。

      良久,久到我的小腹隐有阵阵绞痛,咬牙俯于桌前,心中挂念孙秀,不敢轻易回屋。终于,赵王哈哈大笑道:“夺人所爱,非本王之好;强人所难,更非本王行事为人。常侍既不肯割爱,本王无心相逼,否则,亦不会等至今日尚未开口。”

      “王爷取笑,今夜吾等只论风月,不谈此事如何?”石崇挑眉,一展手道:“王爷且回席落座,酒尚未酣,何必因私欲扰此酒兴。”

      赵王轻笑数声,转身朝席中走来,目似看向屏风之后,脚步越走越慢,唇边噙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突然间抬起手似欲推开屏风,我忙不迭后退,却见石崇其后跟上,挡在前道:“王爷莫非醉矣?吾却还想唤今夜献舞之人上前领赏。”

      “是该赏,本王亦有赏赐,命她们俱上前来。”

      “听见没?还不快去唤萱娘等人上前。”石崇喝一旁伺立婢女,双目一凛,将赵王送回椅中,二人对饮一杯,但各怀心事,明眼人一看既知。

      “听闻这孙秀,本为潘县令随从,自跟了常侍,却在夫人处伺候。”王恺笑着搭讪,长叹道:“潘县令不愧为晋朝第一美男,连随从也这般仙人之姿,难怪夫人向来器重。”

      “哦?国舅倒对下官家事所知甚清,连下官亦不知贱内对其有器重之恩,只知这厮身份虽低微,然文章才情不俗,且精通琴艺书画,乃一不可多得的人才,吾这小小金谷园,怕难藏久矣。”

      众人在外寒喧,我却百转思量,既怕石崇将孙秀送于赵王,又怕赵王相逼,终究难保孙秀。两相猜忌,不得其果,欲私下叮嘱石崇,萱娘已领众舞姬上前跪拜问安。

      “起吧,萱娘,汝今夜之舞,甚助酒兴,特赏象牙床一袭、丝绸百匹。”

      “多谢老爷。”萱娘貌有喜色,上前谢恩,但石崇已将目光调向其身后的粉衣舞姬,“姗女,汝为今夜众舞姬之冠,有何索求,尽管提出,吾可代安仁应允。”

      话音才落,萱娘面色一沉,隐忍半晌,眉目间的喜悦之色早已被嫉恨所代,连我都不禁为之惋惜——果然,她初舞时的风光,全被此女与孙秀夺去,此时,席间再无人在乎她的出处留向,所有人,包括石崇,都关注于那个名唤姗女的粉衣女子,见她轻启朱唇道:“奴婢得贵人赏识,已为极喜,不敢再有何奢望。”

      “哦?如此,姗女便随王爷而去,服侍王爷起居可好?”石崇此言,令席间众人讶异,连王恺亦连声道:“常侍大度,此事,在意料之外。”

      腹中绞痛似平复了些,此刻又起,额际已微微冒出一层虚汗,我拼命忍住,不断于暗中安抚肚腹。

      想那赵王必喜,却见他饮了一口佳酿,轻声笑道:“花既无叶,便失其丽色,本王不忍拆散这花红叶绿。”

      话才毕,有人大步走向前,引得众人目光所向,皆为其风华折腰。

      至主桌之前,他跪地朗声道:“秀,得蒙王爷错爱,今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主人应允。”

      “何请?说来?”

      “秀自至金谷园以来,承蒙主人教诲器重,恩德未报分寸,今愿自请为王爷效犬马之劳,以期他日重振家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夜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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