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1、夜宴(下) ...

  •   乍听此言,席间一片哗然,更有人恭贺道:“这小厮颇为识趣,随王爷而去,前程未可限量矣。”

      那王恺似笑非笑,将孙秀一把拉起,向赵王道:“如此,王爷便随了心愿,红花绿叶,一双璧人,连吾都有几分动心。”

      “本以为此叶非桃不可配矣,疏不知常侍竟觅得这般娇娘,与秀似双生兄妹,所谓致美无别,当为是也。”赵王也接口,双目落于孙秀与那姗女身上,迥迥有神,对秀的爱慕私欲之情,再无遮拦,一眼即知。

      我再也把持不住,哗啦一声推开了屏风,不顾他人侧目,急步走向孙秀,“今夜此舞,果然极美,汝可想清楚了?此去,此去……”

      他不敢与我对视,将目光侧于一旁,微一咬牙,一字一句道:“秀有负夫人厚恩,但家业未兴、前程无路,秀愿随王爷而去,待他日家风重振,夫人自明秀之用心。”

      对,我跟他说过大丈夫当志在四方之言,然赵王之处,实非安身立命之所。他素来自视甚高,不肯轻易俯就,此去,虽得荣华富贵,然以身相换,究竟情何以堪。

      “夫人若不舍,可常至王府看望孙秀,如此,本王或可得良机,领教夫人之曲艺。”赵王说时挑眉,目光在我与孙秀身上来往移动,似低叹道:“可惜夫人有孕之身,且心意坚决,否则……”

      “王爷~”石崇打断赵王,上前扶住我,举止亲热,比往日犹胜。“贱内身沉不便待客,吾且送她回房,再与王爷对酒当歌若何?”

      我紧紧抓住石崇的掌心,始终不信孙秀明知赵王为人,尚自请跟随,努力控制惊怒交加的情绪,低声问一旁的石崇道:“此夜宴,季伦言为绿珠而设,却不知其中深意,孙秀历来执着,怎会突生此念?”

      石崇眉心微蹩,俯低身在我耳旁轻语,“席间尚有贵客,绿珠失仪矣。”

      强忍之下,双眼已有些模糊,我兀自盯着孙秀,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可他始终不曾看我一眼。这般对峙,终于,孙秀仰起眉目,坚定道:“夫人对秀,恩重如山,然秀不能回报,今此去,乃秀心甘情愿,纵非大丈夫所为,然秀得王爷青目,为他日飞黄腾达,并无怨言。”

      每个字都如同芒刺扎心,恨其不争,怒其自毁,半晌,我方憋出几句话,“甚好甚好,尔等事事瞒吾,一场盛宴,不过一个幌子,早知今日,当日又何必自请留于石府,秀心性高昂,果然非久居人下之人,如此,也罢,从此恩义断绝,再无需挂碍牵念,汝……好生去吧。”

      我转身欲走,孙秀噗嗵一声跪在地上,语气已微微带颤,“夫人待秀之恩德,秀终身难忘,若他日……”

      话未完,赵王摇头冷笑道:“在夫人心中,本王府上怎生如狼窝虎穴般限恶。这般苦苦不忍割爱,令夫人伤心若此,本王反倒不敢收矣。”

      “王爷,秀乃真心随王爷而去,无论他人如何言语,吾心已绝,望王爷念在秀年少无依份上,收留则个。”孙秀一连身哀求,更挤出一个笑容,仰面看向赵王,其清丽之姿,如梨花带雨,看得赵王竟愣住了。

      这场景多么讽刺,恨他这般自贱,再也忍不住,抬手挥了过去,啪的一声,孙秀呆住了,连我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动手,怔在那儿,半晌反应不过来。

      “绿珠,随吾回屋。”石崇面色阴郁,不顾众人若有所思的神情,搀着我往里走。

      回身之即,两行清泪顺势流下,不知是恨孙秀自轻自贱,还是恨石崇老谋深算,早料到这般结局。

      “夫人~”孙秀在身后唤我,那拖长的尾音,似带千万不舍,可经此一夜,我心灰意冷,一任泪水满面,不肯回身相顾。留下满席皇亲贵戚,面面相觑,笑中带笑,自有深意,看得一场热闹过后,纷纷告辞还家。而赵王,斜睨孙秀一眼,调笑道:“十日后,本王命人前来接秀入府。”

      真是出乎意料的结局,我扶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突然觉得这一切多么可笑可怜,当石崇忧虑低声唤我的名字时,我闭目冷笑道:“眼下,季伦满意否?事事相瞒,只为绝一切风险于外,断一切痴念于初,却让绿珠,无颜以对故人。”

      “吾说过,不逼孙秀做任何事。绿珠因何责备于吾?若为孙秀,当斥他意志不坚才是。”石崇的声音冷淡,冷到令人心底一凉,猛然睁眼瞪他,却只看见一副带笑不笑的面容,双眸中,含无尽关怀挂念。

      见我瞧他,石崇微展嘴角,柔声道:“吾所做之事,皆为绿珠,虽多有以权压人之处,但对孙秀,绝无逼迫利诱之事。绿珠且安心,他此去,飞腾之日,指日可待。”

      “为他日飞腾,惹一世被人耻笑,这般难堪之处,季伦可有想过?”

      “这番,不应为绿珠思之,更不应吾来思之,终究,是孙秀私事,他若不怕,旁人何需替之担忧。”石崇并不在意,言语轻松,还欲说什么,我腹中一阵猛疼,冷汗随既滴落,低呼一声,抱住小腹,再也迈不开半步。

      “绿珠,腹中又疼?”石崇焦急询问,我只听见他高声唤医士前来,自己慢慢跌坐在地上,又似绞痛,又似心痛,一时间,满头大汗,头晕目眩,再无法把持,竟昏昏然晕了过去。

      意识半清半明,并未完全沉入昏厥。众人将我抬至崇绮楼,辗转间,医士前来请脉。我依稀听见石崇与人轻言,继继续续,并不真切。

      “夫人近来腹中可是时常绞痛,虽不厉害,但常扰之。”

      “正是,这却为何?”

      “夫人身弱,孕期越后,负担越重,常侍不该令夫人置此声色之地,想来又受了些波折,心绪不宁,因此昏厥。”

      “可有大碍?”

      “如今看来,似乎还好,但老臣并无十足把握……”

      迷糊间,一碗汤药被人灌下,只片刻功夫,神思渐迷,我努力想听清外间的谈话,奈何敌不过这羼弱的身体,最终,陷于一片混沌当中。

      ……

      自那日后,心有所怨,我无心与石崇言语,更无心做女红读诗书,将自己闭于崇绮楼厢房之中,不见外人、不听闲语,整日歪靠于榻上,心绪飘忽,神思不宁。甚而至茶饭不香、夜间失困,种种小病痛纷而沓至,生于贫家的我,从未如此娇弱。

      石崇见我如此,倒也并不深劝,每日照常上朝回府,陪我用膳,说些坊间趣闻,有时在崇倚楼安寝,有时到别园宿眠。引得如意私下对我说:“夫人何必与主人呕气,倒便宜了其余娘子。”

      无心与之争辩,还是勉强说了一句,“吾今此样,不能伺候老爷,又何需抓牢不放。”

      “可主人最近在崇绮楼宿夜越发少矣,连少去的萱夫人房内也连去了两日。奴婢听人言,萱夫人本为献艺未搏得头彩恼火,又怪罪夫人让孙秀上台,气恼不休,然主人连去集禧阁安置,反而令萱夫人开怀,数日来,连一应从奴丫环皆对之越发恭敬。”

      “她虽无侧室之名,但自茹夫人至庵中清修以来,萱夫人代为料理府中之务,亦算老爷器重的当家娘子,原不该太过冷落才是。”

      “夫人也太大度了,为一介小厮罢了,何需这般耿耿于怀。”如意撅着嘴,奉上一碗汤药,自她得来房内伺候,万般讨好于我,说话行事,与烟霞迥异,倒也解了不少烦闷,但此时,我不想听到有关孙秀的言语,包括那天的夜宴,一切都过头了,在我的意料之外,结局令人无端心灰意冷。

      如意见我懒得答言,只当言语得罪,亦不敢再往下说,收拾了几前的碗盏残羹,自退身而出。

      此厢一时安静下来,我缓缓看向屋内,博古架上的古玩陈设,因季而换的垂幔纱帐,还有屋角安放的落地瓷瓶,里面供养了数枝莲花,从金谷潭中采来时犹为花苞,我亲自将其一瓣瓣展开,如同盛放之姿,如今也残了数瓣花片,颜色渐焦,姿态稍残,如被人弃在角落,花开亦甚颓废。

      不由长叹一声,强打精神走至窗前,推开那银红色窗纱的窗户,几日未见院中景色,夏日之苦热越发甚矣,蝉鸣此起彼伏,绿荫迎风招展,还有那金谷潭水,从上而下望去,清澈见底,满池荷花,有开过渐残的,有尚在结苞,还有划舟而入采摘莲蓬的侍女,娇声轻笑,嬉戏其间,好一派猗旎风光。

      不自觉展颜,似重回博白的少女时光,我也曾这般泛舟清湖之中,也曾肆无忌惮的将笑声撒落,不过一年半功夫,前尘若梦,让人恍惚。

      “夫人何不出去走走?连日来荷花开得极好,且又有一架金银花也正灿烂,香味清雅怡人,夫人定喜。”说话者是烟霞,她轻言细语,似乎生怕破坏我刚刚萌芽的好心情。“今日主人上朝时亦曾言,让奴婢陪夫人在园中转转,莫闷坏了身子。”

      “他倒懂得使唤人。”我轻嗔一句,引得烟霞笑了,“连日来夫人给主人的冷脸也够了,赵王之事,说到底是孙秀自个儿愿意,别人却强迫不得。”

      “罢了,别再提及此事,好容易忘了些,尔等倒像约好了似的,轮番上前提醒。”

      烟霞淡而一笑,为我换了一件衣裙,又命如意取些茶点相随,慢悠悠往金谷潭边而去。

      数日不曾出门,见那潭上波光粼粼,竟有些目眩,倚在廊中而坐,看泛舟潭内的侍女,采得满捧莲蓬,笑意自眼底满溢而出,衬着这明媚的阳光与清脆的鸟鸣,更显得少女情怀,烂漫多姿。

      不知为何,眼角便有些湿润,忆及从前,说不尽的心潮起伏。

      “夫人,已近午时,可至偏院小休片刻?”

      “不了,这里临水甚为凉爽,又可见园中美景,汝将躺椅取来,吾略歪歪即可。”

      “诺。”

      看着那水面层层漾开的水纹,透着阳光,映着山峦树木,崇绮楼亦在其间,层层叠叠荡开去,如一圈圈皱折,看得久了,两眼有些酸涩,正欲回身时,那微波中步来一个人影,高大的身形被水纹错开,越近,他走得越慢。

      阖眼不欲与之交谈,却听他在脚步停在我跟前,轻轻叹道:“绿珠还在气恼?”

      我不言,侧过身,眼中的泪意却不争气的汇成泪流,顺脸庞而下,滴落在躺椅竹制的方枕上。

      石崇轻笑一声,挨着椅沿坐下,以手拂去我面颊的泪痕,沉吟道:“当年绿珠自请随吾而来,可有受人逼迫?”

      “吾~”听他此言,不由出声,但怒意犹胜,却又接不下去。

      “此为前世因果,绿珠如是,妩娘如是,现而今,孙秀如是。”

      “这如何能比?孙秀此去,乃为娈童。”终于忍不住说出口,这个字,之前一直不忍面对,突然一下拆穿,二人都有片刻的怔愣。

      石崇面色微沉,欲动怒,又顾及我的身孕,终于只是冷笑数声,淡然道:“难怪外间传闻,石府侧夫人对孙秀别有青目,如今看来……”

      “季伦~”我已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声音微微带颤,“汝明知吾对孙秀,唯姐弟之情,因此关切,怕他自轻身份,自毁前程。”

      “自毁前程?孙秀可是聪明人,绿珠莫忘矣,他欲跟随之人爵位血统,皆在尔夫君之上。”

      适才的好心情,因为这个争执数遍的话题,此刻荡然无存,我无心再吵闹下去,费力起身,欲还屋中,烟霞、如意见状上前欲扶,却被石崇挡开,“尔等退下。”

      “诺。”

      他说时上前扶我,不容我有反抗之举,几乎撑着我,将我送至房内。本以为他还会继续说些什么,孰知石崇并不看我一眼,将我安置床榻,转身便走,背景坚决固执,令人无尽唏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夜宴(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