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天地有清霜》未抒

15、第14章

　　清流捂着脑袋，眼睛却仍是盯着顶上，神色惶急。方才清疏没站稳，一个趔趄，好在和光在一旁扶了一把，才没摔下来。
　　清疏明显也是吓着了，小脸惨白，一时不敢再动，心有余悸地望着脚下。摘星楼本就是三星望月中最高，依山势而建，在她身后，摘星楼的另一边即是峭壁，摔下去定是尸骨无存。
　　上官情见此，忙道：“小裴，你先坐下可好？师父上去接你，别怕。”
　　清疏点点头，不再闹脾气，乖乖地扶着和光的手慢慢往下坐。却见远处一白色身影快速飘来，边飘边喊：“和光！你在上边儿干什么？快下来！”
　　和光听出了是自己的师父，手不由得一抖。清疏大半重心都倚在他身上，本就颤颤巍巍，和光手又这么一动，加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一惊，清疏身子向后一仰，酿跄两步，尖叫着栽下绝壁。这回和光没来得及拉住她，然而他反应极快，没有一丝犹豫，摸了摸背上的佩剑，纵身一跃，紧跟着清疏跳了下去。
　　只听得清流撕心裂肺地一喊：“小裴！”
　　上官情脸上血色霎时尽褪，冲上前正要跳下，却被赶来的雨集扯住了。他奋力挣开了雨集道姑的束缚，还未起跳，又被贴上了定身符咒。
　　上官情赤红着双目，说不出话来，神色悲痛不已。他一向钟爱自己的徒弟，这两个孩子他都是打心眼儿里当自己儿女看待的，折了任意一个，都叫他心痛难忍。
　　两行眼泪滚滚而下。上官情闭上双眼，只觉十分无力，虽是被定住了，仍然累得想就这么趴到地上去，大脑被抽空一样的疼。恍惚间，还听得到清流哭着一声声唤“小裴”，更是剜心般的疼痛。
　　“上官，你莫急，和光会把清疏带回来的。”雨集劝慰道。上官情却根本听不进去，脑中嗡嗡作响。和光再可靠，也不过是个孩子。
　　虽是如此，也让上官情在绝望中腾起了一线希冀。
　　只盼万一。
　　从山崖上往下望，只能看见云雾渺渺。清流哭得肝肠寸断。他离开时就已懊悔非常，中途被叫走了之后更是五内俱焚。若是今日清疏真出了什么事儿，清流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泪眼朦胧间，却见一少年立于长剑之上，他的小小师姊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泪痕满面，十分惊奇地试着往下看。少年紧紧抿着双唇，有些紧张的样子，一面御剑，一面还记着回身安抚清疏。和光御剑很快，瞬息已回到摘星楼。还不等他们踏踏实实地在地上站稳，清流已经冲上前，一把将清疏拉在了自己怀里，放声大哭。
　　清疏也哭：“我再也不理你了！”
　　清流道：“不理就不理，都是我的错，平安就好，都是我的错。”
　　雨集这才扯了上官情的定身符。上官情看着清疏果真好好地又站在自己面前了，不过几步路，大悲大喜之间，腿竟软得不能支撑。他蹒跚着过去抱住了自己的两个徒儿，说不出话，只轻轻地拍着清疏的背，长长地舒气。
　　和光收了剑，乖乖地站到雨集身边，仰头唤她：“师父。”
　　脸上是略带压抑的期待，想听听雨集的夸奖。雨集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
　　看着和光跳下去，她心里也不是不慌的。她就这么一个徒儿，一向出类拔萃，若和光出了事，雨集心中悲痛不会比上官情少。
　　只是她相信和光做事的分寸，他既然看到自己来了，还选择跳下去，必然是能够应付，不需她出手。
　　御剑之术，和光很是擅长。他救了人回来，雨集心中也是万分自豪，却是怕和光骄傲，面上不显罢了。
　　那边上官情师徒三人渐渐平复了情绪。清流不再哭了，手仍是紧紧牵着清疏不肯放。清疏也不躲，顺着拉过他的袖子，鼻涕眼泪都往上面蹭。
　　雨集才领着和光过去。
　　上官情向雨集抱了抱拳，又蹲下身对和光道：“多亏小友相救。今日大恩，没齿难忘。小友想要什么尽可开口，上官情能力范围之内，一定应允。”
　　和光还未说话，被清疏抽抽搭搭抢了先：“书上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上官情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想明方才清疏说了什么，眉毛一跳，立时怒气冲冲地看清流，见清流缩着脖子不敢看自己，上官情心里便有了数，面上仍非常勉强地露出笑容来，正在心里想如何措辞，便听和光道：“这么说来，我救了我媳妇儿，便不算上官先生欠了我的情了吧？”
　　上官情：......
　　这孩子一幅认真思考了的样子，让上官情护犊之意顿起——他家白菜都还没熟呢，就开始有猪想拱了！
　　雨集听着他们童言无忌，有些想笑，看着上官情吃瘪的样子，更是觉得有趣。好容易才绷住了面皮，摆出严肃的神色来，拍了拍和光的脑袋，斥道：“婚姻之事岂能儿戏？”
　　和光看了看她，有些委屈，低下头，小声地嘟囔：“她自己说要以身相许的......”
　　清疏点点头：“是没错的。”
　　上官情忙把她往自己身后带，清流也是一脸警惕，上前一步，把清疏挡了个严实。
　　上官情同雨集相交多年，关系十分好，做个儿女亲家也未尝不可，不过清疏年纪小，什么都还不懂，哪能这么草率地决定；可若表现得太明显了，又怕伤了与雨集的感情。
　　雨集这厢也是一时语塞，只好又接着训和光：“婚姻之事，在于男女之情；男女之情，贵乎真挚自然。你还什么都不懂，就愿意许下终身之约了？如此草率，你当这是儿戏吗？”
　　和光摇摇头道：“弟子绝无戏言，愿与清疏定下终身之约。”
　　他原本无可无不可，只是少年心性，被师父这样训了两句之后，反倒有些想要拧着干了。
　　上官情这会儿笑都笑不出来了，唇角抽搐了几下，怎么也挤不出合适的表情来，嘴上说着“此事再议，再议”，牵着清流清疏就走了。清疏却好像有些不愿，回过头来对和光道：“君子一诺，咱们说好了的，你可别娶别人了！”
　　和光笑了笑，点点头：“嗯！”
　　上官情身形一顿，步伐又加快了许多。雨集看着老友仓皇离去的背影，突然觉着，好像自己没那么反对了。
　　清疏的乖巧灵慧，这些日子雨集是看在眼中的；和光沉稳持重，清疏却性子活泼，正好让和光也多些少年气；她和上官情交好，彼此知根知底，亲上加亲自是更好。再来和光的亲事，早些定下也不是什么坏事，横竖他也没有想要奉道的迹象。当今这世道，找媳妇儿还真是得抢早，清疏这样的好孩子，晚了可就容易被别人盯上了。若是她的和光娶媳妇儿，得此佳妇，怎么也不亏的。
　　如是想法也只如雪上之痕，眨眼没了踪迹——她也只是想着调笑上官情罢了。毕竟童言无忌，雨集和上官情都不会当真。

　　“今日之事，清流很是不对。怎能将自己师姊置于危境而不顾？”
　　回到夜思居，上官情关上门，先是给两个徒弟擦了把脸，盯着他们喝水吃点心，见他们真缓过一口气来，这才开始训斥。
　　“清疏也有不对。师父来寻了，好话说尽还要耍小脾气。若是早早下来，也不会有后边儿这些曲折。是不是？”
　　清疏有些不服气，张了张嘴，又觉得师父说的没错，只好气鼓鼓地点了点头。
　　“且婚姻之事，是你能胡来的吗？不与尊长商量，妄言亲事，你明白终身之约意味着什么吗？应方先生不是教了你《礼记》？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上官情甚少以长辈的身份同两个徒弟讲话，气得狠了，也只自己生一会儿闷气，待气消了再好好同他们讲道理。不过这次这事儿非同小可，他不得不拿出尊长身份施以威压。
　　清疏辩解道：“可书里也确实有说，救命之恩就当以身相许呀！”
　　上官情很是勉强地露出温和的笑容来，拍了拍清疏的肩：“那都是大孩子才好用的。你小，以身相许，救你的人可就亏大了，咱们能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清疏歪了歪头道：“不能。”
　　“这便是了。”上官情老怀欣慰，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小裴，往后大了，这种话也不能乱提，否则救你命的人多了，你要把自己许给谁呢？若是真的欠了大情，给师父个信儿，师父来替你还。”
　　见清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上官情略松了口气，“你先下去歇歇。晚点儿把《礼记》抄五遍给我。至于清流，想如何惩处，全看你的意思。”
　　她还不明白不打紧，知道这些话不能乱说才是要紧的。
　　清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向上官情行了个礼，脸上挂着甜甜地笑，退了出去。
　　上官情见她出去，面上温和的笑也渐渐褪去了，神情严肃。“清流，你来同我说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书是个怎么回事？”
　　清流眼神开始飘了起来，不敢看他：“师父，我认罚还不行吗。我再也不给小裴看这些东西了。”
　　上官情道：“原也不是不能看，不过是侠士佳人的故事。只不过她年纪小，你不从旁正确引导，她对男女情谊没有正确的认知，往后跑偏了该怎么办？小裴说是你师姊，可说到底，你年长些，要承担起兄长的责任来。”
　　清流沉默着。
　　他的确没有尽到一个兄长该尽的责任。清疏亲近他，敬爱他，信任他，可自己却都辜负了。
　　清流垂下头：“弟子愿夜夜往仙迹岩瀑布后打坐，反省一年，静思己过。”
　　上官情没想到清流会选如此重的惩罚。仙迹岩瀑布极寒，虽是对修习花间游内功心法极有好处，可寒气入骨，很是难熬。当年他练功之时在其后打坐两日便已受不住，一年，清流又没有习武的打算，实在没有必要。
　　上官情叹了口气，心知清流心中自责已极，也不劝他，只想着若他撑不住，不怪他便是。又欣慰自己的徒弟如此懂事，口中道：“也可。你去看看小裴吧，你们兄妹俩，别因此生了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