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湖绝》celiacici

3、第三章 伍子胥荐专诸

　　子胥之吴半月后，吴王姬僚便起了伐楚之意，甚瞒着百官暗中调兵遣将。身为将军的姬光早已察觉，直等到几元老臣同来恳请其劝谏方入宫求见王僚。
　　王僚此时正于院中观其子庆忌舞剑，方十三岁的庆忌，眉目间便有股不加掩饰的锐气，衣袂翩然间潇洒不羁，另一旁偷看的宫女都绯红了脸。姬光见了庆忌，便仿佛见了当年的自己。可叹而今，岁月磨平了棱角，宝剑入鞘，不再锋芒毕露……
　　恍惚间，忽来一股剑气直指眉心，宫中不得佩剑，姬光唯脚下移步将将躲过。
　　“休得无礼！”王僚一声呵斥，庆忌方垂剑而立，然一张稚气未脱的面上却全无对方才之举的愧疚之意，反而直直逼视着姬光，似想从他的眸中看透什么。
　　姬光见庆忌如此，只一笑道：
　　“侄儿舞勺之年便英武不凡，将来必成大业。”
　　姬僚向来疼爱这独子，虽知姬光这话未必出自真心，却也颇为受用。让太傅领了庆忌下去后，便引姬光入室。
　　庆忌跟在太傅身后，回头望了眼姬光的背影，眸中一闪而逝的深邃。

　　姬僚坐于上位，屏退宫女道：
　　“将军所为何事？”
　　姬光听了这称谓暗自好笑，王僚对他这同父异母的弟弟竟忌讳到连私下里都尽可能淡化这层血族关系。
　　“臣听闻大王欲兴兵伐楚，不知可有此事？”
　　姬僚似早料到姬光有此一问，也不隐瞒道：
　　“确有此事。平王无道，听信佞臣，子胥既来投奔，为其复父兄之仇也未尝不可！”
　　姬光见姬僚答得坦然，知他心意已决，凝眉沉声道：
　　“大王三思！伍子胥父、兄为平王所戮，其劝吴伐楚非为吴，而为私仇！吴仓廪未实、兵未募，伐楚必激怒平王，恐得不偿失！！”
　　姬僚虽对姬光处处提防，却也知其此言有理，吴国留伍子胥之事早已落入楚平王耳中，想必楚国已有戒备，一旦吴国发兵，不旦道义上落了口舌，还可能输得一败涂地……
　　思虑良久，姬僚终一叹道：
　　“待本王从长计议。”
　　姬光知姬僚动摇，也便不再多言，一拜后先行告退。
　　片刻后，一身长八尺剑眉星目的华发男子便于室外求见。
　　姬僚正思虑方才姬光所言，一听伍子胥求见，历时召入。
　　伍子胥跪拜后道：
　　“臣见公子光疾步而去，不知所言何事？”
　　王僚一叹，想伍子胥或能辩驳姬光，便将姬光方才所言原原本本地说与了他。
　　子胥略凝神听完后，略一沉吟道：
　　“大王，臣闻诸侯不为匹夫兴师。”
　　王僚颇为意外，追问道：
　　“夫子何以言之？”
　　伍子胥恳切道：
　　“今大王方践国制威，国未定，便为匹夫兴兵，非义也！臣固望吴能破楚，然陷大王于不义，非臣之本意，故不敢如大王命！”　
　　姬僚怔忡良久，终是拂袖一叹道：
　　“罢罢罢！夫子意欲何为？”
　　伍子胥拜道：
　　“臣乃楚国亡臣，得大王庇佑，尚且留待性命。如今若以罪臣之身辅佐大王，必成楚国举兵之由，故恳请大王允臣归田。”
　　姬僚虽钦佩子胥想留待重用，但也知其言非虚，自己方为君不久，若有任何闪失授人以柄，轻则为他人篡代，重则有亡国之患。故而深思熟虑，终是允了子胥归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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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一男子着草服于分湖畔垂钓，微风拂过，撩动华发，然其身形挺拔，全不似垂暮之人。
　　偶有顽童悄行至他身后，却被他猝然回首一惊，笑闹着跑开了。
　　伍子胥自嘲地笑笑，习惯了颠沛流离草木皆兵的生活，竟过不惯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恬淡了……
　　等候多时的鱼儿已被孩童惊走，子胥收起鱼竿，摸上腰间玉瑗。那圆润的弧形，却于一端碎了一块。手指止于此处，反复摩挲着。眉间也堪堪紧锁，凝成郁结于心。
　　那玉瑗也能感应到子胥心绪似的，一阵树叶飒飒，仿佛那逝去女子的呢喃……
　　直到脚步声近，伍子胥方回过神来，起身对来者一揖。来者一身苎麻短褐，却掩不住凛然之气，尤其是那一双眼，目光如炬，一见便知并非草莽。
　　子胥也不多言，径直引其入室。
　　室内，跪坐一男子，见姬光入内，忙行跪拜之礼。
　　姬光扶起他道：
　　“不必多礼！”
　　子胥也不进屋，朝男子微一颔首便往地里去了。
　　姬光于对面坐下，打量起眼前男子。
　　此男子名专诸，堂邑人，方过而立之年，乃子胥入吴途中所遇。适时专诸正与人斗，其怒有万夫不抵之势，然其母一唤，便收手而归，子胥怪之，上前问道：
　　“夫子盛怒，万人不抵。为何闻一妇人之声便返？”
　　专诸答道：
　　“夫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
　　子胥观其碓颡深目、虎膺熊背，知是勇士，欲与之结交。专诸观子胥之貌，绝非碌碌之辈，亦与之交心。两人相谈一夜后作别。今子胥知姬光之志，权衡一二，与其共演一出瞒过姬僚便归田退居幕后。然姬光势单力薄、羽翼未丰，正需勇士之时，便将专诸引荐于他。
　　专诸于姬光打量他之时，亦在估量姬光，许久方道：
　　“前王余昧卒，余昧之子姬僚继位并无不道，公子为何欲加害于他？”
　　姬光一叹道：
　　“吴国前君寿梦有四子，长子诸樊乃姬光之父，次子余祭，三子余昧，么子季札。季札贤，前君寿梦欲传位于他，季札让，逃于诸国。前君寿梦便授意传位于长子诸樊，遂依次传于弟，望有朝一日能传位至季札。然三子余昧卒后，季札仍未归吴，按理应传位于长子诸樊之子，余昧之子姬僚却自立为王。姬光势单力薄不能相抗，若夫子愿助我一臂之力，季子东还，定归位于他。”
　　专诸思虑良久道：
　　“那何不使近臣劝谏王僚陈前王之命归位于公子？何须私备死士，损先王之德？”
　　姬光苦笑道：
　　“王僚贪且倚暴，知进之利必不退让。故求同忧之士，望夫子合力而为！”
　　专诸沉吟片刻后道：
　　“公子所言甚露，于公子何益？”
　　“此社稷之言，小人不能奉行，唯委命于夫子！”
　　专诸之前早听了伍子胥之言，如今明知故问不过是试探姬光是否真值得效命，然姬光寥寥数语坦荡真挚，令专诸无从辩驳也全然折服，唯慎重一拜道：
　　“愿闻公子命！”
　　姬光欣慰地扶起专诸道：
　　“此计尙待时日。”
　　专诸颔首，遂思量道：
　　“尝闻欲杀人君，必先投其所好……”
　　姬光赏识道：
　　“王僚好炙鱼。”
　　专诸起身道：
　　“愚下这便前往太湖学鱼。”
　　姬光忙止住他道：
　　“此事不急于一时，夫子当下居于何处？”
　　“居于卑梁。”
　　卑梁乃吴国边邑，专诸家境贫寒，妻子长期缠绵病榻，终于前年病逝。几日前伍子胥邀他相助，便在其母应允下独自来到此处。
　　姬光道：
　　“夫子可愿将家眷迁至此处？”
　　姬光这般提议一是为便于寻二人共议大计，二是望专诸与子胥互相有个照应。
　　专诸知其意，干脆道：
　　“愚下这便回卑梁携母、子前来！”
　　言罢跨马而去。

　　子胥目送专诸离去，知姬光已决心重用他，遂入室于姬光道：
　　“臣有一事相求。”
　　姬光见伍子胥凝重之色不免讶异，亦正色道：
　　“夫子但说无妨。”
　　伍子胥一叹道：
　　“实不相瞒，臣自郑奔吴，本携了名稚子，至昭关，两山对峙形势险要且有重兵把守，臣苦于无计携其过关一夜愁白了头，幸逢故人扁鹊弟子东臬，寻了容貌相似者引开兵士，臣方得以蒙混过关。然却在江边遭遇楚国追兵与稚子失散，至今不知下落……”
　　姬光心知子胥所言稚子便是那楚太子熊建之子熊胜，却也不点破，只道：
　　“夫子宽心，姬光定竭力而为！”
　　子胥叩首谢过。

　　三日后，姬光私兵便于江边一处农舍寻到了当时与子胥走散的熊胜。熊胜自幼便随楚太子四处奔走寄人篱下，此次为追兵所迫匿于芦苇滩中受了惊吓，虽幸得农妇相救，却终日惶惶不安、寡言少语。姬光给了那农家布匹私盐，便命人将熊胜送往分湖。
　　早得了消息的子胥候在岸边，见了快马携熊胜而来，忙迎上去小心地抱他下来。
　　熊胜见了子胥，方觉心中有了着落，一时泣不成声。子胥见了这一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平王之孙，亦是感慨万千，无语凝噎。

　　入冬前，姬光易装去分湖探望了一回。
　　此时的熊胜，已非一季前的怯懦，见了姬光便好奇打量着，不知该唤他什么。
　　姬光一笑，上前握了握他冰凉的手。冻红了小脸的熊胜看了看被他握着的手，随即抬起头，用稚嫩的声音对姬光道：
　　“大恩不言谢。”
　　姬光同子胥对望一眼，皆是笑了。
　　姬光知道子胥脾性，也不带那些个破费周章的物什，只将几件朴素的御寒衣物双手奉上。
　　子胥与专诸皆感动于姬光此心，接过了，先给老母及两个孩子穿了。
　　熊胜和专毅被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手脚都无法动弹，眨巴眨巴眼，冲姬光笑笑。

　　姬光诸事繁忙，虽喜与几人相处，却也不得不早早归去。
　　子胥送姬光至湖畔，姬光见了倒映残阳的分湖，不禁思及那许久未见的一人，摸上腰间赤玦道：
　　“夫子可知越公子允常？”
　　子胥一怔，止了步子道：
　　“公子见过？”　
　　姬光见他骤然凝重的神色，直怪自己失言，忙道：
　　“儿时一面之缘罢了……”
　　子胥沉默地看着姬光，也不点穿他，良久只背手而立道：
　　“公子可知，越王夫谭尝有七子，而今……却只余了允常一人……”
　　姬光一怔，不可置信地望向子胥。
　　寒风自衣襟袖口灌入，姬光攥着琼玦的手却已渗出汗来……

　　专诸：各位看官还记得否？语文课学过的《唐雎不辱使命》中“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