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迹》离月湮霜

4、※肆※

　　阳光下，毕竟是有阴影在。就如苍穹再不愿，也要托起那一片一片的乌云。
　　人生如戏，唱念做打都要照着行板。生旦净丑，喜怒哀愁，都是被束缚着，禁锢着，身不由己的悖离本心。

　　还记得那个日子吗？自己被迫离开了苦恋多年的爱人和未满周岁的女儿，只为全那不知是不是真正存在的兄妹之情。
　　大哥，大哥和云渊不是莫逆么，如何，为了那场不知结果的政治联姻，就这样放弃了至交和唯一的妹妹的幸福……
　　那一日，本为刎颈之交的云渊挺剑逼问他，为何不让碧心随自己一世，他掩饰了所有的愧疚与不忍，讥诮的笑：“云公子若出的起岭南薛家一半的聘礼，那么将舍妹交给你也无妨。”
　　那一日，从来不曾违背大哥意愿的碧心歇斯底里的狂喊，她质问他，父母临终让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互相照料，可曾是为了让他把妹妹的一生当作一场交易？他在一向温柔软弱的妹妹凌厉的质问下无言以对。
　　那一日，未满周岁的云惜在襁褓里大哭不止，不知是不是悲伤于父母此生的命运。
　　“云渊江湖郎中，所得仅可果腹，自然不能负担唐兄所需。”他拂袖离去，他和她，都是眼睁睁的看，那是他此生唯一的知己，那是她今世真心之所系。然而，他不能留他，不能因自己一时的不忍误了整个家族；而她……她连自己都无力左右，更无法再将他留下……
　　是，当这一切都已成了定局，无论曾经有过如何的希冀都无力回天。
　　当夫家送来一箱一箱的珠玉翡翠做文定之物时，当大哥望着这些聘礼暗自垂泪之时，她挑起一挂翠色珠玉，侧目冷笑：“这些你有没有仔细数过，你到底将你唯一的妹妹买了多少钱？”他怔怔看着面前尖刻的妹妹，无言以对。

　　终于，终于到了那一日，她作为冲喜的新娘嫁入岭南薛家，与那个病入膏肓的二公子成亲。多可笑，那人病的都已经无法拜堂，喜娘口中和她白首同心的不过是个替代者。蜀中唐门唯一的大小姐又如何？这一生的际遇，和因父母无法维系其生活而辗转红尘流落天涯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那一夜月明如水。被喜娘拥入新房之时，铺天盖地的草药味道在烛火的明灭间席卷而来，她心中惊惧，一阵战栗。她不敢相信，在这房里等她的那个久病缠身的人，就是她下半辈子全部的依靠。
　　一阵恍惚，喜娘早已一股脑儿地将口彩说完急急逃离，满屋的红色中只余下了他们二人，她这才看到坐在床上的他。
　　——本就瘦弱的少年裹在厚重喜服下更显消瘦，清秀的脸上是久病之后的苍白，眉头紧锁，目光有些涣散的看向她，一晃，旋即明朗。
　　“咳咳……”他以右拳掩口咳了几声，左手修长的食指指向西面的窗，“开了窗子吧，屋子里的药气太浓重了。”
　　她依言推开窗，刹那冷风拥入。月光下的他更显苍白，裹了裹被子，又是重重的咳。
　　“你……你没事么……”她吓了一跳，也知道了他是受不得凉的，不过是怕自己头痛这满屋的药味儿。忙关了窗子，倒了杯水递给他。
　　他微笑了一下，颤抖着手来接，刚靠近嘴边又是一阵急咳，手一抖，整杯水就都泼在了绣了鸳鸯的大红锦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