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命歌-命中书》袖公子

65、第 57 章

　　解苍是清醒的沉落着，他亲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到这样的情绪里无法自拔，这样清醒，也就异常痛苦。
　　他不曾借由任何事物麻痹自己，不知是出于仅剩的倔强还是不知为何的坚持，便是痛苦着也要清楚的感知不想逃开，封邑知道他一向倔强，可连一丝丝逃避怎么都不肯，他虽然是一副青年面貌，但岁数还是那样小，这样近乎执拗的清醒沉寂着，让人实在不解。
　　解苍的转变是自那一日上虞突然消失之后，在弑武台对上钟景半分颜面都不留，倒不是说之前的他会顾忌身份阶品之类，而是从前的他遇到类似的局面大致都是毫无所谓连理都不会理，在他眼里钟景之流与清珞那样的没有什么分别。
　　自他做这魔君以来做任何事都不觉得怎么激进，就如他给人的表象一样懒懒散散，所以封邑曾说他以前也是一个执着的性子这让段伯无从理解，可如今看到处理钟景一事这样不甚留情的解苍，段伯才觉得他一直隐藏的脾性。
　　段伯心中隐隐觉得解苍大概是有什么不能如愿，求而不得思之甚苦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以他的身份又不能多嘴多舌，仔细思索了才斟酌开口：“君上，魔界有一御灵大台，我们魔族人若有什么不得解之事或不得求之愿，若是无论如何也想求个结果便会徒步攀登大台，不用任何法术护身只凭肉身而上，相传这御灵大台会根据所求人之愿来幻化登台的台阶有多少，若最后能登到台顶，则愿望可成。”
　　解苍那时正看着手里幻化出的一朵火焰而成的花朵发呆，听到段伯这突然而出的一番话愣了一下才坐在椅子上转回头看他：“怎么？我很像求而不得的人？”
　　段伯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开口：“不是，只是我看君上每日……”
　　解苍掐碎手中的火花轻笑：“倒也不错，我就去看看吧。”他站起身拍了拍段伯的肩膀：“你来领路。”

　　御灵大台在魔界昏暗不明的世界中倒真是一处好风景，台阶的尽头被两旁的红叶树严密遮挡，台阶上四处飘落着红色树叶，一眼看过去便让人觉得静谧安和。
　　解苍就是平日怠惰也被这样的景色吸引了一瞬：“难得你们魔界还有这样的景致。”
　　段伯也点头道：“这本不是我魔界原本所有，而是上次天魔之战后此处突然出现这个，有人登到台顶说出所愿不成想竟然成真，所以这便成了我们魔界之中颇为传奇的地方。”
　　解苍看他：“你可登过？”
　　段伯摇头道：“我还没有什么非要达成的愿望，所以不曾登过。”
　　解苍转回头看向无尽的台阶之上甩手背在身后：“我便上去看看，你在此处候着吧。”
　　段伯看着解苍一步步缓缓登上台阶，原本只有红叶飘落的空间在解苍行过处有红色火光闪现，仿佛其中隐藏的红色星子一样斑驳闪耀。
　　解苍背着手走的缓慢，一向挺直的身体已经不见，自从上虞被他送走那刻起他的脊背就好像被什么重物威压一般总是微微弯着，他的头发越来越长，在一重天时还只及腰部现在已经快到腿弯处，漆黑浓密的长发中一抹白缎分外扎眼，他眉眼间神色慵懒总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少年时明亮闪烁的眸子现在也只是像失了光的黑石，沉默而坚硬。
　　这样的眼神就算有时常垂下的眼角和松弛慵懒的神情相配，但仔细看下就会发现与他现今懒散的表象分外不搭，就如他的话语和行动一样是相互矛盾着。
　　解苍走了一路还在想自己所求是什么所愿是什么，到最后他放弃了一样抬起头看着满天飘落的红叶嘲笑了一声，怕是自己所求所愿太多，竟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曾法术护身便是未有术法梳理□□的积劳，走了好久就算是他也该是感觉到疲劳，他索性停了下来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看着不知尽头的台阶想到段伯的那句话，心中低笑：虽然不知我这愿望是什么，但这不见尽头的台阶，怕是不能达成啊。
　　解苍抬头看着不断飘落的红叶伸手拿了一片在手中，燃起火焰想要烧毁那片红叶却只见它在火焰中翻飞起舞，既然烧不毁那便不是有形之物，幻境？他转回头仔细看向四周，这样浓密的红叶林是幻境？解苍冷哼一声，他本就在自己的幻境中成日待着，如今实在没有必要在别的幻境里浪费时间，想到这里他转身要走却被身后突然骤起的红叶挡住了下去的台阶。
　　这个意思是只有上去的这一条路可走了？
　　解苍一歪头，倒是有意思，倒要看看这上面有什么在作祟。
　　一路向上不知走了多久，两旁的红叶树景都看腻了的时候解苍叹了口气：“我若真是无所愿所求就不能下去了？”
　　话音刚落一直无风的密林阶道中突起一阵大风，解苍衣袍长发飞动，两条白缎缠手打在他的袖子上，他低头看过去怔愣住，那白缎飞到他的指缝中勾缠住。
　　静默了许久，随着风停叶落，那两条白缎也在他的指缝中静落下来，他不动它不动。他低头看着手中握住的那两条白缎面色沉静，过长的头发也滑落到他的手臂上，整个身影静寂得像融入红叶背景一般。
　　解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缓缓抬起步，脚步落下他睁开眼，看着地面的台阶一步步走的认真，说出口的话无情无绪一字一顿：“我求她天命所长无伤无扰。”
　　“我求她武之所成无惧无忧。”
　　“我求她其愿皆如其心。”
　　“我求她其神安稳如常。”
　　随着他句句语落，他行过之处脚底刺痛有血迹渗出，明明台阶上平滑如初可他踩上去犹如被割开皮肉一般。
　　解苍的脚步渐渐缓慢，可说出口的话却不曾停下，脚下的路已走出两条血迹可他面色却不曾动过一下，只是吸了口气接着开口：“我所求甚多，所愿甚多。”
　　“我求她知我心意又想她不为所扰。”
　　“我求能得她一眼又想她常在身旁。”
　　“她所愿是我所求，我所愿亦是我所求。”
　　“可若你真能达成，有朝一日……”解苍脚步停了下来，一双眼静静看着长阶尽头，轻轻开口：“我只盼你能令她不知哀伤困苦，不因我之事所痛所悲，尘埃落定后一切如常，我便是不曾来过也是好的。因为，只有这一件事，是我无法为她做到的。”
　　解苍说完垂下眼皱眉看着脚底的两条血迹，长出一口气：“我的所愿我的所求我自己完成就好，不用借由任何旁人。”话音落下他觉得累极，再也迈不出一步了，就那样待着好一会儿才又有了些力气。
　　解苍刚抬起腿一步落地之时周围景色忽然变幻，脚下的台阶变成四方而就的平台，从下而来的长阶已经不见，平台周围被红树围绕，他脚底的血迹也尽皆不见好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解苍缓缓转身环绕四周一圈，下一瞬就看见不远处等候的段伯。
　　段伯见解苍突然出现在台阶下一愣，连忙跑过去：“君上可下来了。”
　　解苍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再回头就见那长阶如同刚来之时一样延伸不见尽头，喃喃开口：“怎么回事？”
　　段伯开口道：“君上去了三日不知道吗？”
　　“三日？”解苍一愣。
　　段伯点头：“我在阶下等了三日没错。”
　　解苍再仔细看了一遍自己的脚下，确实没有血迹，可那时的疼痛却真实存在，一切消失如幻影只有痛感还隐隐存留。

　　回到夜阑大殿的解苍仔细回想那个御灵大台心中逐渐起疑，红叶树皆为所幻是没错，可那台阶却是真实的，在那其中就算他曾产生犹疑但心中却没有一丝不安，长久以来一直烦扰的心绪在那里虽然短暂却是平和的。
　　这样的情况只有在那人身边才会出现，但即使是以前，他在她的身旁时心中也是无时不带着掩藏的痛苦，可在那个御灵大台，却像是能将你的情绪强制稳定下来一样。
　　解苍皱了皱眉看向段伯：“你曾说那御灵大台实现过别人的愿望？”
　　自从那里回来解苍就在想些什么，段伯不敢出声打扰，如今听到问话连忙回道：“是，可却也不尽然。”
　　“哦？”解苍一挑眉。
　　“虽说有实现人心愿望的能力，但一直以来好像也仅有几人得偿所愿，时间长久下来再看好像那御灵大台也有自己的判断，比如杀生为恶的皆不能成，再有就是扰乱命轮的皆不能成。”段伯道。
　　解苍点了点头，嘴角轻笑：“这样的特性倒是让我觉得甚是怀念，毕竟那天界之人的性子与那御灵大台着实相像，可若是天界的东西出现在你们魔界还能实现你们的愿望，这不是……太可笑了？”
　　段伯一个激灵，脸色有些难看，天魔本无交集，若这东西真是天界的那就又有一番牵扯了，他连忙摆手道：“并不都是如此，魔尊的愿望就从没成过。”
　　解苍想了想笑道：“怕不是你们魔尊许了什么毁天灭地之愿吧。”
　　段伯瞥了他一眼，无奈开口：“听说只是想见一人而已，但从未得成。”
　　解苍听到这句愣了下神，想到上虞的那句“想见你一眼，怎么这样难”。
　　她说话从来不带什么情绪，就是平平淡淡的这样一句，叫他想起来就能梗住呼吸，这段时间以来妄图忽视的困苦哀恸席卷全身，疼得他手指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