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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   “崩”的一响,箱子开了,萧泪血纤长灵巧而有力的手指已开始动作。
      只要他的动作一开始,箱子里就会有某几种武器在一瞬间拼成一件致命的武器,一件绝对能克制卓东来的武器。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指却突然僵硬。
      他全身都仿佛已僵硬。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或许仅仅是对于萧泪血和卓东来而言的很久很久之后——萧泪血才抬起头,面对卓东来,他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眼睛里却充满猎手突然发现自己手中拔去牙的毒蛇原来还能分泌毒液时的那种愤恨。

      卓东来也在看着萧泪血。
      优雅地。

      卓东来拍了拍手。很快,院子的小径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身穿浅紫色长袍的青年人走了进来。他的名字叫卓青。
      他仿佛卓东来的影子,总跟在卓东来的身后,随时叫唤他都会出现。

      小院是禁止任何人进入的,所以卓青以前从未进来过。但此刻他进入小院的时候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好奇。
      好奇心会杀死猫。
      人也不例外。
      在不能好奇的时候绝不要流露出好奇的神色,甚至控制着自己绝对不能好奇。这是卓东来的原则之一,所以这也是卓青的原则。

      卓青的手中捧着一件厚而暖的紫貂皮长裘,他轻柔地为卓东来披上,脸上的神色仿佛世上最虔诚的朝拜者为自己的神祗拂去尘埃。
      然后他为卓东来搬来一张紫檀木椅,端来一只紫晶杯,倒上一杯淡紫色的葡萄酒,呈到卓东来的手中。

      萧泪血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任何举动。
      这个神秘而可怕的人本来就像是来自地狱上空的幽灵,现在突然又被冥冥中的主宰将他的精魂召回去,将他变作了一个上古时就已化石的尸体。

      卓东来优雅而从容地坐在椅子上,端起杯子惬意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才浅浅地吸了一口酒,闲闲地问:“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这位萧先生是什么人?”
      卓东来的目光是柔和地凝视着萧泪血的,但卓青知道这个问题是在问自己,“不知道。”

      “江湖是个光怪陆离的地方,”卓东来悠悠道,“家世、机遇均会影响一个人的低位,但只有两种行业里,低位的排名是完全靠实力的。”卓东来微微一笑,回头睇了一眼卓青,“你知不知道是哪两种?”
      卓东来的眸子里含着种轻佻的嘲弄和深沉的挚诚,不等卓青回答,他自己便接口道:“一种是暗娼,一种是杀手。在这两种职业里,女人和男人是绝对凭借自己的实力来排名。”

      “这位萧先生就是江湖中排名第一的杀手。”卓东来的目光转回到萧泪血身上,“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因为他的对手没有一个还在这个世界上――杀手的武功才是真正的武功,和那些华而不实将就风雅的武林切磋不同。”

      卓东来的目光又转向萧泪血手中的箱子:“但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萧先生更可怕,那就是他手中的这口箱子。有人告诉我,”卓东来望了望僵躺在轮椅上的顾惜朝,“说这口箱子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才华横溢的萧大师亲手打造的,那萧大师本就是旷世不出的武术奇才,又加上际遇奇佳、交游天下,和各门各派的顶尖人物均有过命之交,因此几乎可以说能将天下各种武器都使得炉火纯青,晚年他闭关清修,突然某日灵光一闪,造出了这么一个武林中闻所未闻的武器来。这箱子就像萧大师的人一样,乍看来钝拙朴鲁,暗里面却有不知究竟装了多少东西,甚至装了什么东西。”

      卓青默默为卓东来再倒上一杯酒,他仿佛根本没有在意面前站的那位江湖第一的杀手,没有在意身边那个武林头号的兵器,他的眼中仿佛只有他的神祗――卓东来。
      而卓东来也的确值得被人如此看待。
      因为此刻他悠然的坐着、饮着、谈着;而萧泪血却只能站着、僵着、听着。
      萧泪血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卓东来继续道:“这么一身功夫,这么一件兵器,本来就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胆战了,但,这个人却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本领,”卓东来喘息了一下,“他懂得‘咒’――昔年幽都门被江湖彻底围剿,就是因为它拥有太过邪恶地‘咒’,而这位萧先生居然和幽都门有关。”

      萧泪血这次才真正震惊,他望着卓东来哑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咒’?”

      “因为我曾经想要学它。”卓东来坦率回答――丝毫不以为意,“虽然幽都门被灭,关于‘咒’的记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但我也曾将大食国传来的一些文献作过比较,据我猜测,所谓‘诅咒’,应该是种类似‘催眠’的法术。以前我曾经对某些事情困扰过,但我从来没有把那件事和‘诅咒’联系起来,直到我遇到你,你带给我的那种无法解释的恐惧感压迫感,你对我的某些事情的特别的兴趣,以及我所见到的你的模样,听到的你的声音,这一切串连起来,我才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你的联想力倒丰富得很,联想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点。”萧泪血只能冷冷地苦笑。

      “如果速度慢了,就难免陷入困境了。”卓东来修长而莹白的手指被紫晶杯中的葡萄酒映得益发优雅,他优雅地用手指敲了敲杯子,“例如萧先生你的此刻。”

      萧泪血立刻闭了嘴。
      江湖本来就是这么现实的地方――成王败寇:赢的人有资格享受一切,甚至制定一切行为的标准规则;输的人只能承受别人施加的一切,包括嘲讽和侮辱。

      “萧先生的反应恐怕是慢了一步,所以此刻已经被控制住了,只能任人宰割。”卓青适时地接口――卓青是个聪明的下属,什么时候该沉默,什么时候该说话,该说什么样的话,这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一向把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卓东来果然更愉悦了,“是啊,无论什么人碰到了‘君子香’,也只能认败认输任人宰割了。”
      “君子香?”
      “君子之交淡如水,谆谆君子,温良如玉,君子香也是一样的。”
      “君子香下在何处?”
      “我浴室中的‘淡如水’和义父怀中的‘良如玉’一旦相逢,就成君子香。”

      ――那么卓东来和顾惜朝如果相逢,又会如何?
      这个问题卓青很想知道,但他更知道这个问题绝对不能问出口。
      好在卓东来也知道卓青想问的问题。他自己做出了回答:

      “先中‘淡如水’再中‘良如玉’的君子香,结果就如萧先生此刻一般,见到我义父后只能定魂锁魄;先中‘良如玉’再中‘淡如水’的君子香――萧先生你的运气真好,如果你先遇到我义父,再去我的浴室里被紫罗兰的蒸香氤氲上皮肤的话,就会全身溃烂辗转而亡。所以,我和义父各自的香味虽然都没有毒性,但如果我们两个彼此触碰的话,我会终身再不能行动,直到全身肌肉经脉都萎缩尽为止,而义父也必全身溃烂。”卓东来淡淡的话语。

      顾惜朝和卓东来的关系,是父子、是师徒、是至亲,但他们却数十年来从不接触,如同两条毒性不同的蛇,距离是种对彼此能力的尊敬。

      “萧先生是不是从此后再也不能行动了?”卓青眼中闪耀着快乐的光芒。
      ――但他真的是为萧泪血不能再行动而快乐吗?萧泪血和他非亲非故,非敌非仇。
      ――也许他是在借着问萧泪血的事情让他的主人感受到他是在分享主人的快乐,从而隐藏他真正的快乐。
      ――他真正的快乐是什么?究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让他如此快乐?
      ――是不是卓东来刚才的话?

      “是的。”卓东来也很愉快,“君子香是没有解药的。”
      人总是有情欲的,克制压抑得再好的人也一样,善于在逆境中沉着应对的人,也难免偶尔会在胜利的时候小小享受一下快乐――而往往他们会在很久之后为自己因快乐而造成的疏忽追悔不已。

      = = = = =
      清晨。
      司马超群已经回到了长安。
      这里是他居住的最久的地方,城里大多数街道他都很熟悉,可是现在看起来却总好像有什么地方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司马超群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无论在江湖事故上还是在分析应变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江湖的他无疑都算得上是个老手了。
      本来他应该能看出城中发生的变故的,可是此刻他却实在没有心情却深究。
      他的心很乱,他着急着想要知道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究竟是什么?是否已经应验。

      他打马经过城墙边一条荒僻的街道,忽然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背影。那背影已经转入城墙下的阴影中,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一直都没有回过头来。
      但司马超群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并且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高渐飞。
      ――司马超群本来就是个优秀的人,他的记忆力和眼力远比江湖上绝大多数人都好得多。
      虽然出于某种原因,他潜意识地一直在压抑自己的种种能力,但像他这样的天生的非凡人物,如同尖锐的锥子,即使被放在一二十层的坚实麻袋里,还是会有锋芒露出来的。

      司马超群有些惊讶,昨天洛阳血战之后,朱猛高渐飞和提箱子的人就好像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般,为什么高渐飞会突然出现在长安?
      司马超群很想追过去问问高渐飞。
      但他没有。他此刻更着急的是回家,他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卓东来和吴婉,确认他们不是他的预感――哪怕即使高渐飞出现在长安是意味着朱猛他们三个人联手剿灭了大镖局、让他这个“不败传奇”沦为江湖笑谈,司马超群都毫不在乎――虽然他知道卓东来一定在乎。

      司马超群时常不能理解卓东来,他不能理解卓东来那种对“不败”的偏执追求。
      司马超群把感情看得重于成功和名誉。对他而言,妻子和好友的安危绝对比大镖局来的重要。
      但他的好友却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大镖局的安危和自己这个大镖头的荣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有任何会令大镖局和自己这个大镖头的荣誉受到损害的人和事的出现,卓东来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解决掉吧。

      司马超群打了一个寒噤。
      他隐隐觉得这个时常、并且此刻突然再次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这个念头,和自己的不祥预感发出了微弱的共鸣。
      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难道卓东来会为了大镖局的荣誉而自己身陷险境吗?

      司马超群擦肩掠过高渐飞,直奔大镖局,奔向卓东来应该在的地方。

      如果他拦住高渐飞,如果他询问高渐飞,也许,事情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他擦肩掠过了高渐飞。

      = = = = =

      长安居。
      长安居的第一楼在一片冷香万朵梅花间。
      楼上没有生火,生火就俗了,赏梅要冷,越冷越香,越冷越雅。
      当然,这种感觉只有那些拥貂裘饮醇酒的人才能明白,终年都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是从来不能懂得的。
      人和人之间,真是不一样。
      例如楼上穿紫貂裘饮紫葡萄酒的客人,他只那么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却让人仿佛能够听到古楼兰神秘苍凉的笙歌,看到红尘间兴衰荣辱的流转。
      他的唇温润而冷酷,他的眸倦怠而凌厉,他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霸道而优雅的迫人从容,而他从不表露出的心念呢?是不是只不过一场场永无止境的奋争?

      然而他突然抬头,所有苍凉不再,倦怠不再,他的甲胄已重新披挂,他的神采已如故焕然。
      永浴血河的幽冥战神在背后的赤色晨曦中微笑,一种邪恶的魅力勾魂摄魄。
      卓东来冲着踏上楼梯的人浅浅一笑:
      “你们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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