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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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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外的窄门紧闭。
卓东来敲门,先敲三声,在敲一响。
这种敲门的方法无疑是他和院中老人秘密约定的,但小院里去没有回应。
“他不在?”萧泪血如同鬼魅般贴在卓东来身后。
“他在。”卓东来说,“一定在。”
“你是不是想通知他,有个他不能见的人来了,要他快点走?”萧泪血的声音冰冷如刀。
“你应该知道他不会走的,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逃走过。”卓东来的声音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孺慕,“何况,我想他一定能猜到我迟早会带你来找他。”
卓东来敲门敲得更用力了。门突然开了一条线。
原来门并没有从里面上栓。
幽静的小院,花香依旧,古松依旧,小亭依旧,老人也依旧坐在轮椅上。面对着亭前的雪地,仿佛依旧有蝶舞在舞。
但蝶已不再舞了,老人也不再老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只有思想和感情才会让人老却。
老人已不再思想,不能再考虑判断计划任何事。
老人也不再有情,不再有忧郁痛苦烦恼相思回忆。
老人已死。
他还像活着时一样,带着无比风雅和悠闲的姿态坐在小亭里,可是那双混合着智慧和稚气的眼睛却已经变成死灰色,就好象将晚未晚将雪未雪时的天意。
看见了这双眼睛,卓东来就无法再往前走了,他的全身都似已僵硬。
然后他就看见了萧泪血,确切的说,是萧泪血的背。
鬼魅般贴在他身后的萧泪血像一阵风从身边吹过一样来到了他的前面。
卓东来只能看到萧泪血的背,但这已足够。
卓东来知道萧泪血一定是个脸上很少表露感情的人,但这样的人却往往会无意中把情感从脊背上流露出来。
萧泪血的背已绷紧,每一根肌肉都已绷紧,然后,开始不停颤动,好象被一条看不见的鞭子用力鞭挞。
老人的死,就是这条鞭子。
萧泪血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感觉。
他无疑是恨顾惜朝的,恨他阻止自己复仇,恨他是萧大师亲密的人,恨他身上糜腐般的死之气息所带给他的痴迷,恨他肯为了萧大师的儿子而活下来。
太强烈的恨意如同夜色浸染天地,让人难以分辨,究竟是因为恨萧大师所以才恨顾惜朝,还是因为痴迷顾惜朝而恨萧大师?究竟哪个是源头,或者两个都是源头?
太强烈的感情如同夜色浸染天地,让人难以分辨,对于舍弃自己追随父亲而去的母亲,如果真的是恨,那么为什么对于所有拥有死之糜腐气息的人又会如此痴迷?
没有人理解此刻的卓东来,也许连卓东来自己都一样。
卓东来绝对不是个豁达宽容的人,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侵犯他的自尊。这个世界上也从来没有人像萧泪血那样侮辱过他,那样的侮辱,只有用血和命才能洗清。
如果他杀了萧泪血,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也没有人会觉得遗憾。就算他如饮酒般把萧泪血的血喝干,也没有人会难受。
萧泪血并不是个值得同情的人,卓东来本就应该杀了他的。只要一有机会,就不该放过他。
现在正是卓东来下手的最好机会。
现在萧泪血的背就像一大块平坦肥美而且完全不设防的土地一样,等着人来侵犯践踏。现在正是萧泪血情绪最激动、最容易造成疏忽和错误的时候。
可是卓东来居然一点举动都没有。
“如果有人要杀我,刚才就是最好的机会了。”萧泪血转过头来。
卓东来的瞳孔陡然收缩,甚至连呼吸都停顿。
——他认得萧泪血!!!
虽然还没有记起来,但他确信他绝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这意味什么???
“刚才你为什么不出手?”萧泪血的眼眸隐隐透出淡紫色。
“因为我从没想过对你出手。”卓东来说得很诚恳。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我的样子,你还没有弄清楚你为什么那么怕我。”萧泪血淡淡道,“但你现在已经看到我的模样了,我想迟早有一天你会想起来我是谁的。等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敢于向我出手了。”
卓东来眸中闪过一丝惊惧:“你想必不会等到那一天的。”
“不错。所以我一直都不会让你看到我——如果不是你杀了他的话。”
卓东来一怔:“你说我杀了他?你认为他是死在我手里的?”
“本来你当然动不了他,连他的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萧泪血痴痴地望着顾惜朝,“虽然你的武功很不错,虽然他早就经脉枯萎手足俱残,但他若要一个人死却根本不需要动手的。”
“这一点我绝对相信,”卓东来点头,“他随便一条计策,就足以剿灭数十个帮派。”
萧泪血冷冷看着卓东来,他的手段和心计绝不在顾惜朝之下。
而且,和怀才不遇处处坚壁的顾惜朝不同,卓东来可谓踌躇满志一帆风顺:顾惜朝的刻意栽培,加上自己这个萧家之奴提供的倾国财富、暗中铲除的暗礁硬岩,卓东来三十六岁就已经登上了成功的颠峰——剿灭了雄狮堂之后的大镖局,此刻已经是江湖黑白两道势力的绝对统领了,而大镖局的一切,表面上虽然是由司马超群号令,实权却均在卓东来一人手中——男人四十是人生的颠峰,而卓东来却在三十来岁就已经将整个武林控制在股掌之间了。
“这些年他教了我很多东西,而我看到他每次出手都狠辣歹毒肆无忌惮——他这样的一个人,我敢肯定在他武功未废之前必是江湖上人人欲得而诛之大魔头,所以我如果要杀他,根本不必亲自动手,我只要将他的行踪泄露,就足以致他万死,甚至还能为我大镖局换来更辉煌的名誉。”卓东来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萧泪血的脸,柔声道,“何况,他其实是我的义父,你说我会不会害死我唯一的亲人?”
“你会。”萧泪血讥诮的笑,“你以前没有杀他,是因为他的头脑就是个永远挖不尽的宝藏,里面埋藏着的思想智慧和武林秘密,远比世上任何珠宝都珍贵。而现在,你已经剿灭了雄狮堂,你还以为你用织锦契约解决了朱猛小高和我,所以你实在已经当世无敌了。”
卓东来沉默着,他不得不佩服顾惜朝。
萧泪血的推测无懈可击,就连卓东来自己都觉得顾惜朝不是他卓东来杀掉的才怪。
“是的!”卓东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居然承认了,“是我杀了他。”
萧泪血的手握紧。提着箱子的手,握紧了瞬间就可以杀人的箱子。
“你是不是打算出手了?”卓东来叹息——那个狡猾任性冷酷无情的义父,显然计划好了把萧泪血这个烫手的铁蒺藜重新丢回自己手中。
“是。”
“在你出手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要杀我真的是因为你要为他复仇?”卓东来不等萧泪血回答这个问题,就已经先否定了这一点。“不是的。你绝不会为他复仇,因为我看得出你恨他,远比世上所有人都恨他,如果他还活着,也许你就要亲自动手杀了他。”
“是的,”萧泪血居然也立刻承认,“他活着的时候,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他,”他的声音痛苦而嘶哑,“把七岁那年他施于我的奴之屈辱奉还给他;囚禁他,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不会让他和她一样为别人而死,也不能容忍他为别人而活,她是属于我的,她应该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决绝的再未回头看自己一眼的母亲……
那痴狂的眼眸,痛苦而嘶哑的声音,卓东来突然记起了萧泪血——他就是夜夜在生和死的子宫坟墓里和自己纠葛的“它”——本该已经死掉的、自己的孪生兄弟。
“可是你杀了他!你居然杀了他!”萧泪血突然怨毒的瞪着卓东来,迸出的血丝糅在郁紫的眸光中:鬼哭咒。
“崩”的一响,箱子打开,如同幽冥一线。
箱子开处,便是屠场。
谁是牛羊?
= = = = =
关洛道上。
司马超群策马、放逼、飞驰。
驰向长安。
他的马已经换了四次,被换下的马都已倒下,司马超群的人也一样,精疲力竭,摇摇欲坠。
但他一定要急着赶回长安。
他的心中有种凶恶不祥的预兆,好象感觉到有一个和他极亲近的人将要像牛羊一样被杀。
夜渐稀薄,旭日东来,长安渐近。
司马超群的心情却更烦躁,那种不祥的预感也更强烈。
他已经看到他最亲近的那人正在血泊中挣扎。
但他却看不出这人究竟是谁。
会不会是吴婉?
不,绝不会。她是个柔弱安静的女人,从未伤害过别人,而且处身在卓东来的翼庇之下,已经可以说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司马相信绝对没有人能在卓东来眼皮底下伤害到吴婉。
难道是卓东来?
那更是绝无可能。以卓东来的谨慎智谋和武功,无论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让自己受到威胁伤害。
司马超群不否认当他听说奇袭失败时曾兴奋于终于有机会找到卓东来的弱点,他甚至亲自跑到洛阳来调查,当他打听到有个手提箱子的人全线瓦解了卓东来的伏兵时他有种想要去结交的冲动,但,他从未想过有人能伤害到卓东来,甚至这个提箱子的人,也许他能让大镖局不幸惨败,但卓东来却永远能全身而退。
虽然自己在江湖上的排名首屈一指,但他就是相信卓东来的能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甚至有可能,有那么一天自己这个大镖头都身首异处,卓东来也绝对能安然脱身。
究竟会是谁?心里这种凶恶不祥的预感,究竟要应验在谁的身上?
除了这两人之外,这个世界上究竟自己还有哪个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