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韩北继

13、梅寒毒

　　皇宫里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侍卫们举着火把在皇宫里快速奔跑着。远处看去，火把连成了一条线，好似一条敏捷的火蛇蔓延爬行着。
　　宫外的不知情的老百姓们以为宫里在举行什么宴会呢，他们都纷纷打开窗，看着被火光染的通红的天空。
　　侍卫们将长安院围了起来，随时准备着冲进去。
　　九十九的三个宫女们守完夜后都睡着了。冬月睡得浅，她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惊醒过来。
　　她看见窗户纸被火光照的亮堂堂，顿时有股不祥的预感在心里出现。
　　她叫醒身旁的春樱，夏蝉和秋枫，然后急忙换好衣服去外面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侍卫们与此同时也正好踹开了长安院的门。他们这一踹，四个宫女们瞬间在原地吓得不敢动了。
　　“你们……你们大晚上的，怎么可以擅闯公主的长安院。扰了公主怎么办！”冬月大着胆子说。
　　领头的侍卫目光凶神恶煞的，他瞪着冬月，然后对旁边的太监命令道:“把她们都给我拿下。”
　　“是！”
　　太监们听令上前不顾宫女们的反抗，一把将她们擒住。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们！”春樱大喊。
　　“干什么？你们主子刺杀皇上，我是特地奉皇上之命前来逮捕解忧公主的。你们最好也有个心里准备，若是你们的公主真的干了什么，你们的小命恐怕也保不住了。”领头侍卫不屑地看着这四个宫女。
　　四个宫女一听这话都愣住了。公主什么时候刺杀皇上了？她今日晚上吃过晚饭后就去直接就寝了，夏蝉她们还在门口守了好长时间，才刚睡下啊。公主总不能连门都不出就去刺杀皇上了吧？
　　“这是误会，我们公主绝不可能会干这种事！”
　　“是不是误会可由不得冬月姑娘说的算。来人，去把公主‘请’起来。”领头侍卫没空和她们磨蹭，他直接下达命令，也不顾那四个宫女在那里辩解。
　　太监们犹豫了。他们早就听说之前打扰九十九睡觉的太监不仅被她打的鼻青脸肿，还有一个丢了命。所以他们哪敢趁九十九睡觉的时候去抓她啊。
　　见太监们犹豫不前，领头侍卫便一脚踹到他们身上:“愣着干什么？小心耽误了大事儿陛下要了你们的狗命。”
　　一边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一边是暴力残忍的公主。他们哪边都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
　　“一群没用的东西，养你们有什么用？”
　　领头侍卫气的大喊。
　　可不管他怎么喊也没有用，那几个太监还是不敢去。比起北清帝，他们觉得死在九十九手里的几率比较大。
　　领头侍卫又对着他们的屁股踹了一脚后只好亲自去抓九十九。
　　他走到门口，正要伸手开门，没想到门突然自己开了。而他则被门硬生生的撞倒在地。
　　“诶呦！”领头侍卫摸着自己的头疼的大叫。
　　他抬头，看见九十九衣衫工整的推门而出。
　　“你藏在我门后干什么？”九十九疑惑的看着领头侍卫。
　　领头侍卫一听这话，顿时气得牙痒痒，可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于是站起来拿出刀驾到九十九的脖子上。
　　“公主和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九十九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的刀说。
　　“您就不要装了，刺杀皇上可是死罪。您再怎么装也没有用。”
　　刺杀？是说皇家狩猎的事吗？这都过去了一个半月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抓自己？而且北清王不是说她杀死北山熊王就将功折罪了吗？
　　……好像不是北清王说的，是皇后说的。
　　看来这北清王是发现自己不是公主，现在忽然想起来找自己算账了啊。
　　领头侍卫本以为九十九会对他动手，所以他带了一大堆人马过来。没想到九十九只是思考了一会儿就爽快的同意和自己走了。
　　因为她不觉得自己会死在北清王手上。只要降住墨凉洛，那北清王在下令杀自己之前保证他的脑袋先落地。
　　看着九十九率先走在前面，春樱她们大喊着九十九。
　　九十九回头看向领头侍卫道:“她们也刺杀皇上了？”
　　“……，应该……没有？”领头侍卫突然被这么问道，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你抓她们干什么？”九十九问得理所当然。
　　“可她们是您的宫女啊，您犯了什么错误她们当然也要跟着受罚。如果您死了，她们也活不成。”领头侍卫回的更理所当然。
　　“这样啊，”九十九表示理解的点点头，然后看着春樱她们说，“那就委屈你们和我一起送死了。”
　　“呜……公主，我们不怕死。这辈子能遇上您这么好的主子，是我们最大的福分啊。”四个宫女们纷纷落泪痛哭。
　　九十九无视掉她们的痛哭流涕，又转头向领头侍卫说:“那你们也必须把北清王抓起来。”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下跪，谁也不敢出声。
　　领头侍卫快哭了。这个九十九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啊，还有她知道不知道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请问公主，这又是为何？”
　　“因为先皇死了，北清王也得死。”
　　“为……为何？”领头侍卫依旧傻傻的问。
　　九十九见他还不懂自己说什么，一脸不耐烦的说道:“我死我的宫女也要死，她们只是个照顾我的宫女而已。可北清王不仅是先皇的儿子，还是照顾先皇的人。那先皇都死了，照顾他的北清王不也得去死才行。”
　　领头侍卫算是不敢再和她聊下去了。诅咒皇上罪该万死，诅咒先帝更是罪加一等。如果这话被北清王听去了，那在场的人谁也活不了。
　　“快，快放了她们。”领头侍卫赶紧对押着宫女的太监们说。
　　太监们虽然不知道九十九说的话的严重性，但看见领头侍卫那么害怕的样子，他们也不敢不听。
　　九十九见太监们放开了自己的四个宫女。她冷笑着转身向前继续走。
　　本来北清王下的旨是押着九十九来。可去往芙蓉宫的路上竟没一人敢碰九十九。但是他们又害怕九十九跑掉，他们也只好把九十九围到中间。
　　这一幕到不像是押送犯人，更像是保护她一样。可侍卫们有苦说不出啊，他们怎么能说是害怕九十九才不敢碰她的。
　　堂堂男子汉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吓得不乱动，这传出去让他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就这样侍卫们带着备受煎熬的心情，把九十九领到芙蓉宫。明明只有一小段路，可却让他们走出了十万八千里的感觉。
　　九十九进入芙蓉宫就开始观察里面的情况。
　　芙蓉宫此时一片狼藉，原本美丽的花朵们也被破坏得七零八落。
　　今日芙蓉宫在举行什么仪式吗？怎么这么乱？
　　价值连城的花瓶全部都打碎在地上被人当做垃圾一样清扫扔掉了。那修剪漂亮的小花园也是被践踏的不成样子。
　　早就听闻芙蓉妃爱花如命，不知道她看见这副情景又该作何感想。
　　突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进了九十九的鼻腔。九十九虽说习惯了血的味道，但还是忍不住屏息皱眉。
　　有不断的尸体被抬出芙蓉宫，那些尸体擦着九十九的裙边过去了。九十九停下拦住两个搬运尸体的小太监，然后细细观察着那具尸体。
　　被拦住的两个小太监也不敢吭声。就是芙蓉宫的宫女看见尸体也全部都被吓跑了，可这公主不仅不害怕还在这尸体上摸来摸去。
　　领头侍卫看见九十九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来。皇上可就在芙蓉宫的大厅里，如果这九十九在像刚刚那样乱说话，恐怕他也会受牵连。所以领头侍卫没有催促九十九。
　　九十九看着这尸体面色发青，双唇发紫，但尸身并不僵硬，应该没死多长时间。可这具尸体却冷的如同在冰窖里冻过一般。这明显是具中了毒的尸体。
　　搬运尸体的小太监们都带着手套，他们害怕直接触碰会染上什么病，所以感觉不出来尸体的温度。
　　九十九徘徊在芙蓉宫，她接连看了几具尸体，都是一个模样。九十九掀开一具尸体的衣服，看见了使他致命的刀伤。伤口不是很深，却每一道都刚好在心脏的位置。看来下手的人是个功夫了得且精通毒术的人。
　　没想到北阳国还有这样厉害的人，九十九现在真的有点想会会他了。
　　地上血迹斑斑，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一间鬼宅。九十九捏起被血渗入的泥土在手上搓揉，然后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正当她准备起身再看看还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忧儿，你怎么在这里？”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朝迟王妃。在这个皇宫里也只有朝迟王妃会喊自己“忧儿”了。
　　“没什么。”九十九淡淡的回答。
　　她不想和朝迟王妃说那么多。
　　朝迟王妃还想再说什么，可她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来。
　　领头侍卫看见了，他先是向朝迟王妃行了个礼，随后便说:“朝迟王妃贵安，是陛下召见公主大人，所以我们才把她带来的。”
　　“阑奕……，北清王殿下为什么要召见忧儿？”
　　“因为公主大人极有可能是刺杀北清王的幕后凶手。”
　　朝迟王妃一听大惊:“刺杀？不可能，我的忧儿怎么会刺杀北清王殿下，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这……。”领头侍卫左右为难。
　　要是宫女说这是误会，他可以立马反驳回去。但眼前这人是朝迟王妃啊，可是那位尊贵的朝迟王的人。虽然朝迟王现已入狱，可朝堂上的事情，北清王拿不定主意也回去找他商议。可见这朝迟王有多了不起，就连身陷囹圄也能一手伸到朝廷之上。
　　可是他忘了，他刚刚抓的人正是他崇拜的朝迟王的女儿。
　　“我现在就去找北清王殿下评理！”朝迟王妃说着，就快步直接冲进屋里。
　　就在朝迟王妃与九十九擦肩而过的时候，九十九又闻到了那股强烈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让九十九头痛不已，这朝迟王妃走路带风，她竟直接把血腥的味道也带进屋里。
　　朝迟王妃都进入了，那北清王也一定知道自己来了。若是在不进去，恐怕北清王会更加恼火。
　　想到这里，九十九无力的耸了耸肩。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朝迟王妃在场，她的运气就一直不好。
　　进入芙蓉宫大厅，里面已经聚齐了尊贵的大人们。
　　北清王，太后，皇后，芙蓉妃，甚至连东麟渊和西阁裳也到了。可不知为何，墨凉洛不在此处。
　　九十九没见到墨凉洛心里忽然一颤。
　　其实，自从上次太后寿宴时墨凉洛帮了九十九，九十九就对他有了那么些许好感。
　　再加上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发现他其实也不是那么坏。
　　在九十九心里，她第一次见到墨凉洛时就已经把墨凉洛当成了这皇宫唯一的依靠。要不然她也不会拜托墨凉洛完成她死后唯一的心愿。
　　她希望有个可以信赖的人为她的尸体披上嫁衣。
　　可现在，九十九如同进入虎穴的小羊羔，所有人都对她虎视眈眈。一瞬间，真的是一瞬间。她对没有在场的墨凉洛感到了失望。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被唯一能信赖的人抛弃了一样。
　　当初接下自己银针的是他，下令揭开面纱的是他，让九十九进入皇宫的也是他。细数这一个月来发生的种种，那一天是无他无关的。即使此时他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也好，可他就是不在。
　　九十九来不及感叹世事变化无常，她竟然会依靠一个人时，朝迟王妃已经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考。
　　“殿下，你说忧儿是刺杀你的凶手，是真的吗？”
　　北清王的状态极其不好，甚至下一秒他就会昏过去一样。但他努力保持着清醒，他一定要找到这场帝王狩猎的凶手以及目的。
　　“那还能有假？”芙蓉妃尖声说道。
　　芙蓉妃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端庄淑雅，温柔大方的。可她现在这幅怨妇的嘴脸实在是难那位有出水芙蓉美称的芙蓉妃挂不上钩。
　　不过这也怨不得她，她一醒来自己宝贵的庭院被糟蹋的不成样子，换做他人也是难以接受的。
　　皇后则在一旁偷偷幸灾乐祸。芙蓉妃这个小蹄子，每天只会装作娇柔的模样哄骗皇上。现在可好，她的本性暴露出来了，看皇上以后还会不会宠爱她。
　　少了一个人和自己争宠，皇后自然是开心极了，她也就不自觉的开口:“妹妹，你为什么说的那么肯定？”
　　芙蓉妃也不是傻子，她自然知道皇后是不会向着自己的。
　　“为什么？那刺客都说漏嘴了，本宫和陛下亲耳听到的，这还能有假吗？”
　　芙蓉妃故意把“陛下”两个字咬的很重。她就是要让皇后知道，今日北清王不仅来她的寝宫，还和她一起目睹了全过程。
　　果然，此话一出，皇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皇后毕竟不是目击者，如果她再说下去就显得自己十分刻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母仪天下的形象，可不能毁在这个小蹄子手里。
　　“亲耳听到？”东麟渊在一旁有些疑惑，“麻烦芙蓉妃能把那刺客的原话重复一下吗？”
　　“那刺客中了洛迟王的一剑后说‘让你失望了，九十九大人’。在这皇宫之中，叫九十九的还有几个？就算解忧公主没有亲自动手，也一定是指使别人去干的。”
　　嗯？九十九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不是皇家狩猎的那次吗？什么啊，白准备一场了。
　　一直沉默的北清王缓缓开口:“九十九，到底是不是你？”
　　九十九愣了一下。北清王已经不称呼自己解忧公主了，这不就说明他已经完全不相信自己了吗？那还问什么？
　　“不是我。”
　　“你有何证据说不是你？”
　　“你又有何证据说是我？”
　　没想到九十九会这么反问自己。北清王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朝迟王妃在一旁拉着九十九的裙摆:“忧儿，你怎么可以对你皇叔这么没有礼貌？”
　　九十九不动声色地扯过自己的裙子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平白无故我怎么有证据证明自己。”
　　朝迟王妃叹了口气。左手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北清王冷笑:“想要证据，好。第一，你会武功，有能力刺杀本王；第二，你会毒术，刚刚西阁裳已经看过了，确定那些尸体都中了毒；第三，你来自宫外，只有宫外的人才会叫你九十九大人；第四，本王派人查过你的身世，你从小被天下第一毒师收养，那毒师是个毒教教主，他手下有足够多的人来替你暗杀本王。恐怕今日前来暗杀的人就是你毒教的人。有这么多证据，你还要狡辩吗？”
　　北清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后剧烈咳嗽起来。
　　他现在满脸憔悴，目光凶恶的样子好像和第一次看到的拥有温柔神情的人不是同一人一样。
　　九十九听完后点点头:“你说的大概都对，这确实是我。不过若你还想听我的证据，我便说，不想听，直接把我随意处置了便可。”
　　北清王愣住了。这九十九竟然完全不怕自己，而且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让自己随意处置。他不知不觉在九十九身上看见了某个人的重影。
　　那人也是如此胆大，狂妄。丝毫不畏惧自己的权利和威严，甚至自己还要低声下气的去求他。
　　夏子舟，怎么他都坐牢了还是这么阴魂不散呢？
　　“你说，本王听听无妨。”北清王的爱材之癖发作，他一时间竟忘了眼前的人有可能是暗杀自己的凶手。
　　九十九料到北清王一定会听的，所以坦然说道:“我会武功不假，但不会用剑。我擅长银针和匕首，这一点那些毒教的人也一样。我会毒术也不假，我的毒全部在银针和匕首上。外面那些人中的毒我没有不说，就算是我杀人也绝不会把尸首留在现场。”
　　“等等，”西阁裳突然打断，“我能问一下那些侍卫中的是什么毒吗？”
　　九十九轻笑一声:“梅寒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