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晋怪异说》一只海狸在黄昏起飞

3、白日起尸2

　　一阵凉风吹过，掉落一地碎而乱的银铃之声，在夜色笼罩的时候，这样尖细的嗓音与断断续续的铃声，若让旁人听到，心头定是猛然一凛。

　　可凉亭中的三人却淡定得很。
　　“红线，久见。”这是宇文兰淡定的声音。
　　“师姐，好久不见。景风，看来我和小兰在这里相当多余了。”这是袁斐调侃的话语。
　　“小红，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徐嘉把空了的梅瓶放到地下，没搭理袁斐话中的调侃，泰然转过头，望向出声的女子。
　　“自然是怕公子在这漫长的秋夜犯了酒瘾，特地给你送酒来啦。没想到师弟和兰妹子也在。今天人可真是齐整。”
　　红衣红裙的艳妆少女，转瞬便已身在凉亭之中。她生了一张颇为稚嫩的娃娃脸，明眸里波光流转，皓腕一动，银铃闪动，发出清亮的铃音。她笑嘻嘻把手里提着的酒葫芦放上凉亭的石桌，扭身坐到宇文兰刚刚为她腾出的空儿上。
　　关于袁斐唯一的师姐，剑神冯默的大弟子，也是南晋朝廷最为倚重的秘密组织“载覆司”的四大司主之一的阮红线真真假假的事迹，一向传遍大江南北。可若是此时告诉一个外人，面前语笑嫣然的艳美少女便是载覆司里那位神秘莫测的“纯狐”，那人十有九会一笑了之。
　　“小红，你还真爱走墙，跟文粲一个习惯。”
　　“谁叫浔阳城那么早就宵禁呢？公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师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袁斐摆摆手，说：“师姐和景风之间的事，我插嘴合适吗？”
　　“好了你们。小红，你找我何事？”徐嘉问。
　　“自然是为了你那‘孟兄’——”
　　听红线提起宇文蘅，宇文兰急道：“红线，你有我表兄的消息？”
　　“兰妹子先莫急，若载覆司情报无错，你并无异姓男表亲，同姓的倒有几位，其中有一位是北凉国燕河王，你叔父的第三子，名叫宇文蘅？”
　　“不错，但蘅表兄在南晋行走时自称孟蘅，他在南晋的朋友们也多以这个化名称呼他——这是因为我叔父宇文玦当初至南晋朝见时，曾化名孟玦在你们南晋的国子监和橘洲书院听课。表哥沿袭了父亲的习惯，这样可免去不少麻烦。”
　　“明白。别担心，不是噩耗，但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你表兄最近受了伤，因为前阵子他被万艳楼盯上了。”

　　袁斐、徐嘉和宇文兰的神态同时紧张起来。
　　这万艳楼，在南晋是个相当有名的收钱买命的杀手组织。尽管自楼主以下，所有杀手全是女子，但江湖上公认，万艳楼杀手出手之狠辣，追寻猎物之执着，比寻常男杀手还要厉害上三分。
　　“到底怎么回事？有人想买孟兄的命？这怎么可能？”徐嘉立刻追问。
　　“也许吧。我知道的也仅仅是，上个月底，你们这位孟兄在宣城，遭到了万艳楼的围杀——规格很高的围杀，楼主和现任四大护法集体出动杀他一人。兰妹子，恕我直言，看这围杀的规格，若真是有人花钱要买你表兄的命，此人花的钱可不少。此事你得好好思量。好在，万艳楼主回忆，你表兄当时被她们骗进包围出其不意的击伤后，虽然受了重伤，还是趁空突出重围，就此不知所踪。只是听她的意思，那伤还是够你表兄喝一壶的了。”
　　“啊！”
　　“伤了孟兄，那可是北凉的王子！——小红，我看万艳楼真需要整治整治了！”徐嘉咬牙道
　　宇文兰立时便要起身，却被红线拉住了衣袖：“听我说完再走不迟，兰妹子。事实上，关于万艳楼为何要围杀你表兄，除了或许有人花钱买他的性命，或许还有另一桩事的缘故——这跟我前来找公子大有关系。”
　　“师姐，这怎么说？”袁斐问。
　　“其实我找你们那孟兄，不是为了他本人，而是为了我在万艳楼的结义妹子。你们都知道，我与万艳楼渊源不浅。”
　　“啊？”宇文兰疑惑道。
　　“兰妹子，你表兄重伤突围时，顺手拐带了我的结义妹妹，也是万艳楼楼主的亲生女儿，现在二人不知所踪。据万艳楼调查，他们二人是在宣城敬亭山一带消失的。万艳楼主担心女儿，发动各路人马寻找，可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这才告知我情况，并托我帮忙。”
　　“表哥——拐带了人家女儿？”
　　“唉，我那个傻乎乎的妹子，今年刚十七——你那表兄还真是——”
　　“这太离奇了。”袁斐道。
　　“这怎么离奇啦？”红线悠闲地拧开手中的酒葫芦，开始给大家添酒。
　　“师姐，你不曾见过孟蘅，自然不了解他——”袁斐道，“就我对孟兄的了解，他为人——直接说是古板也没差。他怎么可能拐带人家女儿啊。”
　　“我表兄因为偷偷与万艳楼楼主的女儿来往被万艳楼追杀的？红线，那根本是不可能！”
　　“万艳楼主自称，她们之所以围杀你表兄，就是因为你表兄勾引了她女儿，我倒也不太信她。很可能她这样说只是找个幌子替她的主顾遮掩。不过现在，搭上了女儿，她也是十分后悔，也是你表兄身份隐瞒得太好，她接手这生意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暗杀的是北凉的王子，了解实情后后怕得要命，才寻上我。托我寻来你表哥和我义妹的踪迹，告诉他们她希望此事能够揭过，我义妹该回家回家，只要不违反万艳楼的规矩，他们愿交往便交往，她不再插手。我想起公子似乎与兰妹子的表兄相识，猜他也许知道这二人的行踪，便上门找人来了。”
　　“这我当真不知情。这下可麻烦了。孟兄没事便罢，若是有事——”徐嘉道。
　　“我得尽快找到表兄。”宇文兰咬牙道。
　　“你们暂且别慌，万艳楼主说，看我那青蛉妹子跟你表哥走时那个架势，若是真出了人命，她绝对会直接杀回万艳楼跟她娘亲叫板。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动静。估计你表哥应没什么大碍。”
　　“等一下，师姐的义妹名字叫——青蛉？”袁斐惊讶道。
　　“不错，正是青蛉啊。”
　　“小红，是这样写吗？”
　　徐嘉用手指蘸酒，在石桌上写了“青蛉”二字，红线伸头一看，点头道。
　　“就是这么写。”
　　“个子不高，很白净，杏子脸，凤眼，总穿着一身绿罗衫子，手臂上笼着个银手镯，带着一条长鞭，头上戴花，爱笑，而且有时好像很没有常识的姑娘？”
　　宇文兰一气说道。
　　“你们认识青蛉？”
　　这次轮到一直态度从容的红线有些惊讶了。
　　“认识，而且是因为一次过去的麻烦事认识的。不重要，就不详细说了。”袁斐接口道。
　　“青蛉姑娘去过我们凉国，和我表姐、表姐夫过从甚密，是个明理的女子，虽然偶尔想法有些奇怪。”宇文兰道，“我记得，有次那位姑娘患了一点儿风寒，就吓得以为自己要死了。我开始还当她是装样子，后来发现她居然是真的害怕。别提了，她当初还很认真的问过我的表妹，一个女子为何不能同时嫁好几个男子呢。”。
　　“呵，我那青蛉妹子从小在万艳楼长大，除了执行任务很少出门，稍微有些不通世事，不过也足见天真烂漫啊 。”红线笑眯眯道。

　　“那个女孩——我记得——好像就有掌鬼之能力吧。”
　　袁斐突然道。

　　此言一出，一时间，亭中四人竟有三人愣了。
　　红线倒是不明就里地开口道：
　　“青蛉妹子确实有掌鬼之能力，你们居然都知晓了？她认识你们的那一阵子又失控了？万艳楼主，也就是青蛉妹子的母亲，本属武陵蛮人中的巫师一族，此族中人负有特殊灵力，可以凭借灵力通过一定的术法掌鬼。青蛉妹子继承了母亲强大的灵力，只是万艳楼主本人便不曾习全掌鬼术法，又嫌弃此术污秽，便不许青蛉妹子学掌鬼之法，还特地替她制作了能压制这种灵力的法器——就是刚才你们提过的，她手上的银手镯——以免她灵力爆发，闹出乱子。青蛉妹子平素一直靠手镯压制灵力，然而她灵力太强，有时候情绪激荡，连手镯都压不住。若非有那手镯，以青蛉妹子的掌鬼灵力，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来。
　　“师姐见过青蛉姑娘灵力失控的样子？”袁斐追问。
　　“当然。第一次见青蛉妹子时，那情景可真有几分骇人。那是十二年前成王作乱那一年，我那阵子被师傅寄养在万艳楼，碰上青蛉妹子冒着战火到万艳楼寻母。我记得，那时她牵着一个受伤的男子的手——她后来告诉我那是她父亲——来到万艳楼的联络点，男子开口让那里的姑娘禀报楼主，说她女儿陪着爹爹来找娘了——我当时还小，觉得那男子语气奇怪，却也没多想，见青蛉年幼，就趁等楼主下来的工夫逗着她玩儿，那男子甚至在一旁微笑着，默不作声看我们戏耍，结果楼主一来，只看了他一眼，便大惊失色，一挥袖子，那男子便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我和青蛉都吓坏了，楼主却告诉我们，那男子——也就是青蛉的父亲，一身鬼气，身体冰冷，显然早就因伤重死了。是青蛉妹子对父亲感情太深，不愿相信此事，才灵力发作，控制着她父亲的尸体一路找来。只是可怜了一路的行人，楼主说，青蛉这灵力一爆发，会无差别的影响她路过的所有地方，一路上估计不少地方都闹了鬼。

　　“青蛉姑娘——不知如何控制自己的灵力，尤其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们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是敬亭山——”
　　“白日起尸——从敬亭山，到襄城，一路沿江而下——”
　　袁斐直起上身，徐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宇文兰甚至发起抖来。
　　“怎么了，师弟，你倒是与我们解释一下啊。”红线见其他三人神色古怪，不禁问道。

　　“师姐，你说青蛉姑娘能够掌鬼，却无法控制灵力。”
　　“不错。”
　　“你确定？”
　　“十分确定。”
　　“师姐有所不知，最近不少地方白日起尸。南晋的掌鬼人不多，而且这一次发生的白日起尸之事，看起来漫无目的。以青蛉姑娘无法掌握灵力来解释的话，反而能解释的通。”
　　“所以，”红线表情渐渐郑重起来了，“你们是担心——是青蛉心神激荡之下——”
　　“一路都是如此，我怕——已经不是一时的心神激荡——这只是我的猜想，虽然我觉得可能性是——不小的。小兰，你不要太激动。师姐，你刚才说，青蛉姑娘与宇文兄之间关系亲密，如果燕河王在万艳楼的围攻下，真的出事了，青蛉姑娘心情激动之下，灵力爆发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你——你的意思是——？”
　　此时月已上中天，夜渐渐深了，一阵萧瑟的凉风吹过，宇文兰颤抖得更加厉害，红线见她不对劲，伸手握住她的手。府衙墙边种下的老槐树，此时恰好也随风晃了晃枝丫。徐嘉突然间似有所感，抬起头，张口欲言，袁斐却比他更快：
　　“不，也许她——我有些担心，兰，宇文兄说不准已经——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