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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省亲 ...

  •   “这条胡同走到头,就是镶红旗的他他拉家了。”带路的小孩指着七弯八拐的小巷,对身后的客人说。

      “就这?”载湉打量着狭窄崎岖、车马不通的巷子,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还能有假?”小孩挺直了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那家人是个当官儿的,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开仓散米,阜成门内大街上的人都知道。不过他家平日里总关着门,还有警署的人站岗,很多像你这样穿毛皮衣裳、坐大马车的人上门,都被打发走了。”

      载湉瞧着他那活泼劲,倒很像长大了几岁的自家儿子,因此笑着摆摆手,命人给了他一张十元的纸钞。喜得那孩子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喊:“大善人,我给你带路。”

      却不知,陪同皇帝出宫的一等御前侍卫孙启胜看着这狭窄的小巷,冷汗都要滴下来了。他就是那个在盛京战役中护送载湉撤退、结果害皇帝吃了一颗枪子的盛京统领孙传铭的弟弟。

      在后来的突围战中,孙传铭随孚亲王载澍一同从南门佯攻,掩护皇帝突围,最后战死在盛京。对于他的功过,朝廷上争议很大,有主张问罪追责的,也有主张功过相抵的。

      最终,皇室还是决定把这笔血债记在日本人头上,给了孙氏一门烈属的待遇,孙启胜也因此步步高升,当了一等御前侍卫。

      但这种事情可一而不可再。要是皇帝再在他手上磕破一点皮,不用等人问责,孙启胜自己就先拿脑袋撞南墙了。

      偏生载湉还吩咐道:“谁也不许提前通报,悄悄的。派两个人前面开路就是。”

      孙启胜只好紧跟皇帝下了厢金马车,进了小巷。皮鞋踏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上,两旁都是普通旗人住的小四合院,透过敞开的门户,偶尔可以瞥见天井里的水缸躺椅葡萄架,一派老北京平民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直到看见那间梧桐树掩映的三进小院,和门口匾额上笔走龙蛇的“唐府”二字,载湉方才觉得有了些趣味。

      珍妃的仪仗就停在门内,景仁宫总管太监高万枝急忙带着人将皇帝迎了进来。

      载湉看看高万枝守在门口,不由皱眉:“糊涂东西,白青在宫里没出来,你怎么也不在娘娘身边伺候,守在这大门边儿上做什么?”

      高万枝苦笑道:“回万岁爷的话,里头出了点事,娘娘把奴才们打发出来了。”

      长善长叙兄弟都已经年老,家中四个儿子媳妇都在广东商界打拼,六个女儿中谨妃、珍妃是最小的,也已出阁多年。

      如今只有长孙唐海哲在京中侍奉祖父,此时也跟着迎了出来,一脸惶恐地行礼参拜:“圣上驾临,臣等有失远迎。家父还在歇晌,请圣上在正堂稍坐,臣这就派人去请他过来。”

      “别惊动老大人。”载湉忙道,“你小姑在哪儿,悄悄地引朕过去。不要惊动旁人,也不许报信儿。”

      “这......”唐海哲一愣,跟高万枝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垂下头去,犹豫磨蹭起来。

      “怎么?娘娘不在府内吗?”

      “在的在的,”唐海哲满脸尴尬地说,“陛下恕罪,臣等伺候不周,珍妃娘娘跟祖父起了些争执......”

      “哦?”载湉来了兴致,“带朕去看看。”

      唐海哲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他往祖父祖母所住的小院里去。

      他他拉氏也就是从若桐的父辈这一代才开始发迹,那会京城里已经拥挤不堪,就是亲王贝勒也找不到地方建房盖屋子了。

      因此他他拉家在京中的宅子是民宅改建而来,占地不过一亩多大。绕过大理石八仙过海大影壁,载湉就看到了若桐名字里的那棵枝繁叶茂、几乎遮去一半天空的百年梧桐树。

      又走了没两步,便到了长善夫妇居住的小院边,几个侍女都战战兢兢地垂手侍立在屋外的游廊上,若桐带着恼怒的声音远远传来:“什么年纪了,还跟人去掏暗窝子抄大/烟,他还以为这里是广州城、自己是广州将军吗?”

      然后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劝道:“谁说不是呢,他老糊涂了,你喝口茶慢慢说,别气坏身子。”

      若桐仍是余怒未消:“是京城禁烟局的人都死光了,还是觉得自个儿比谭嗣同都要能耐?”

      “娘娘还是先管好自个儿吧!”长善不怎么理直气壮,但是听着就气鼓鼓的声音传来,“我女儿侄女儿五六个,除了你和谨主子,哪个不是儿女双全?大阿哥都四五岁了,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看着都替圣上着急。”

      若桐怒道:“皇上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急,我急我们家的家风不行吗?你手底下那个姓郑的女人,做的都是什么生意?要是你还在闺中,敢交往这样的人,我,我早就......”

      “咳咳咳咳!!!”唐海哲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扯着嗓子大声咳嗽。若桐的伯母瓜尔佳氏掀起帘子出来一看,“啊”的一声,摔了手上的茶盅。

      一番兵荒马乱的行礼问安之后,皇帝终于如愿以偿地赶跑了一切碍眼的人,坐在了爱妃儿时的闺房里,递上濡湿的锦帕,笑话她道:“以前听戏文里、书里说起妃子回娘家省亲,都是千篇一律地写‘父母姐妹相对引泣’,‘重聚天伦感人肺腑’。你今儿可算给朕开了眼界了。”

      若桐正对着镜子重新傅粉描眉,闻言哼道:“相对引泣,那是甲午年他们第一次回京那时候的事。如今立宪了,进出皇宫都是容易的事,还哭个什么劲?”

      “大伯都六十多快七十岁的人了,前儿上街溜鸟的时候,不知怎的撞见了一个私贩鸦/片的黑窝子,又被同行的人拿话激了两句。他老人家便发起少年狂来,亲自领着家丁去抄了那家大/烟店,抓了店主扭送到公安部禁烟局,还缴了两把枪!”

      “几个哥哥们都不在京城,家里竟没一个人敢管他!要不是今天谭嗣同亲自打电话向我请罪,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您说气人不气人?”

      “是挺气的,但是你就没有瞒着朕做什么事吗?”载湉俯身哼道,“载沣和张嫣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在背着朕挖巴雅尔的墙角?”

      若桐噗嗤一笑:“还挖墙脚呢,您那墙就没建起来过,怎怨得别人挖?”

      “谁说建不起来了?明儿开春盛京军校办毕业抡才大典的时候,朕亲自去趟黑龙江,非得叫他回心转意不可。”

      “何苦来哉,强扭的瓜不甜。巴雅尔摆明了对嫣儿无意,张謇大人也未必舍得女儿远嫁。”

      “呵,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你当朕为什么非得当这个坏人?”载湉磨牙,恨恨道,“还不是怕将来那几场手术要有个万一,你指挥不动他和邓世昌吗?”

      “呸呸呸,韧带复位手术而已,能有什么万一?”若桐过去把身子挨在他怀里,“您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载湉哼了一声,手指在她掌心里划圈圈,貌似不经意地问:“话说你那个侄儿媳妇觉罗氏身上穿的那套衣裳......”

      “嗯?那是南边儿的样式。有叫洋旗袍的,也有叫简化旗袍的。上身收紧、下摆裁短,方便做一些写字算账、走路跳舞的活儿,很适合城市里上学上班的女子穿着。现在广州、上海两地都流行这样的样式。少见多怪了吧?”

      “咳,没有。朕就是觉得......挺好看的,”载湉扶着她的肩膀,在耳边嘀咕道,“伯母这样疼你,就没给你也做一身儿?”

      “呸。不要脸。”若桐明白过来,抬手往他腰上拧去。载湉大笑,在炕上扭来扭去地躲闪,抓着她的手求饶。若桐方道:“别闹了,难得来我家一趟,也该带您看看附近的景色。”

      “就那个小院子?一眼望到头的,没得出去挨冻。要看风景,干脆请上你家人,咱们回景山露台上赏梅。或者去香山别馆看雪景儿也行。”

      “这您就不懂了吧?景山上看的是楼宇宫殿,香山上看的是西洋小筑,这里看的是平阳门户、寻常巷陌。来吧,保证不让您白白挨冻。”若桐挽着他的胳膊,把人从炕上拽了下来,用斗篷裹严实了推出门去。

      唐海哲的媳妇觉罗氏一直候在穿堂旁的小耳房里等候吩咐,听到动静儿立马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迎了出来。若桐嘱咐觉罗氏道:“别声张,让人取小库房里的油毡布、毛毯,铺在花园二楼房顶上,备好手炉脚炉,再搭上一个梯子。悄悄的,别惊动了伯父伯母。其他人都下去,有我伺候皇上。”

      觉罗氏果然依言去了。众人心惊胆战地扶着梯子,看着皇帝新奇地踩着梯子慢慢爬上墙去。

      天空好像变成了一个倒扣的半圆,视野骤然开阔,一片低矮的青瓦白墙映入眼帘,大大小小的院落一直绵延到视线尽头。有的院子中间搭了常绿的藤架子,有的晾晒着杂色的床单被子,也有的摆着桌凳棋盘、影壁鱼缸乃至池塘雕塑台球桌......千奇百怪,挤挤挨挨,有种错落拥挤的凌乱美感。长满青苔的羊肠小道从院子旁边穿过,下班的人骑着自行车,三五成群,穿巷而过,留下一路“叮铃叮铃”的响声。

      载湉不由看呆了,半晌才听见爱妃趴在自己耳朵边上问:“有意思吧?”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载湉握着她的手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院子不用太大,有你则灵啊。”

      “哼,这就叫‘发现美的眼睛’!”若桐过去在毡毯上坐了,把手探进他衣裳里捂着,悠闲地看起风景来。

      一时厨下备齐了饭菜,长善领着全家人到花园门口恭请皇帝用膳,仍是依照旧礼,席开两桌。长善和唐海哲陪同光绪在外院用膳,瓜尔佳氏和长孙媳妇觉罗氏陪着若桐在内院吃饭。

      席间,长善再三向皇帝请罪,说自己粗人一个脾气不好冲撞皇妃,并且举了无数的例子来映证“娘娘以前在家的时候还是温良恭俭、孝顺体贴、温言细语、和蔼可亲的,今天这个样子真的是非常非常例外的一件事”。

      还有生孩子的事情,更是不能着急。大阿哥聪明伶俐,将来必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有他一个已经很足够了。即便不够,皇帝也可以和娘娘商量着来,千万不要着急,这种事情急也是急不来的......

      至于什么姓郑的女人,更是自己中午喝多了酒,道听途说、胡说八道来的。即便这个人作风真有问题,也不是娘娘的错,肯定是底下人瞒着她瞎鼓捣。

      唐海哲惊恐地看着祖父现场表演“我打自己脸”的节目,神情间全是对老江湖的佩服。

      皇帝听得脸上满是玩味的笑容,端着杯子慢慢地饮着,委婉的话语中隐约透露着“朕的老婆朕知道,您就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的意思。

      忽又想起,长善还仅仅是若桐的大伯,尚且对侄女如此维护,不知道长叙夫妇又是何等疼爱女儿。

      再想想张嫣的父母,也是宁可放着掌管整个陆军的女婿不要,都要把女儿留在身边的。还有载沣的生母刘佳氏,载澍的养母、亲生父母,好像都是疼爱孩子、从不给孩子拖后腿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世界上好像就只有朕和巴雅尔两个倒霉蛋了似的。

      载湉想来对长善道:“朕和娘娘要给财政总长张謇之女和醇亲王载沣指婚,女方那边请了文先生和梁启超做主宾。男方这边,朕看就请你和怡亲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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