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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绝世宝珠 ...

  •   1900年春天,载沣和张嫣的婚事,迅速成为北京城里上至皇室、下至平民百姓最热衷的话题。

      起先许多人都觉得奇怪,醇亲王年纪轻轻,既没有惊世的功绩,也没有过人的才华。新娘子虽然家世显赫,但也就是在学校和内廷有些名气罢了。

      这样一对在民间寂寂无名的贵族未婚夫妻,却突然成了公共媒体追逐的焦点。醇王府在上海洋行定制的名贵首饰,书法名家书写的洒金请柬,华丽的敞篷西洋马车,将整个枫山承包下来的奢华室外婚礼......这些婚礼筹备的细节都一一见报。

      起先京城的百姓,尤其是一些大老爷们,看得还颇为不耐烦:“天天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就是。一个小毛孩子娶老婆,至于搞这么大阵仗吗?”

      “谁说不是呢?这要是皇上纳妃,还差不多。”

      然而等两人的结婚照见报,一个西装礼服,一个凤冠霞帔,挽着手一起站在镜头前,露出羞涩而甜蜜的笑容。那些反对的声浪忽然就消失了。

      自从乙丑年政府宣布立宪至今,人们的生活有了极大的改善,现在至少在北京城里,已经很少看到冻饿、乞讨、卖儿卖女这样的事了。

      一旦物质得到了满足,自然就会产生精神需求。而“花好月圆,佳偶天成”向来是中国人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之一。那么一场男才女貌、奢华梦幻的皇室婚礼,自然会成为很多人向往的场面。

      然后再细细一想这桩婚事,似乎还有很多值得品味的地方。

      比如说,皇室已经很久没有大的庆典了。上回光绪大婚,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大阿哥出生在战争爆发前夕,洗三、满月、周岁都没有大办。珍主子主持朝政多年,却迟迟没有被立为皇后。百姓对皇帝的爱戴之心无处发泄,都很愿意移情到陛下的亲弟弟身上。

      比如说,这是一场标准的满汉联姻。

      载沣是满军镶黄旗人,张嫣却是纯粹的汉人女子,连汉军旗也不是。虽然自从皇帝把上万名汉族出身的北洋水师遗属抬入两黄旗,“满汉不通婚”的规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但这还是爱新觉罗家第一次公开迎娶汉人王妃。

      再比如,新娘的留学背景和政治经历。

      张謇在朝堂上的地位能排进前十,但绝不是数一数二。张嫣能越过翁同龢的孙女、李鸿章的侄女等贵女,拥有这样一场万众瞩目的盛大婚礼,主要是因为她有担任宫廷女官和海外留学的经历。

      这标志着决定女性地位和前程的三大因素,不再是家世、容貌、德行,而变成了家世、学历和政治履历。有了“铁帽子王福晋”这样一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全国中产以上的家庭热议的话题瞬间从“女儿该不该接受教育”变成了“该不该花大价钱让女儿接受跟儿子一样的教育,甚至留学出国”。

      再次是皇室高调宣布,张嫣小姐在婚后依然会继续担任宫廷侍从官的职位,打破了传统的女性婚后只能“相夫教子”的规矩。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醇亲王载沣在指婚之后宣布,将与未婚妻举办西式婚礼,效仿西人宣誓,婚后实行一夫一妻制。

      这无疑是打破了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男人“升官发财三房四妾”的美梦,无数拖着辫子的纨绔老朽们跳出来在报纸上指责载沣“愚妄不孝,不敬亲长”、痛骂醇王福晋“红颜祸水,耽误夫家香火子嗣”。

      有的人甚至联想到,醇亲王此举是不是在给哥哥铺路——比起年仅十八的载沣,大婚十年却还只有两个妃子的皇帝更像个“一夫少妻”,甚至“一夫一妻”制的拥护者。但如今载湉积威甚重,终究还是没有人敢凭借一点毫无凭据的揣测就撰文抨击皇帝。

      “他当真是这样跟张謇大人承诺的?”枫山别馆里,正在举行的一场单体派对上,众人把张嫣围在中间问道。

      张嫣穿着一身红色宫装,羞涩地点点头。

      “没想到老五做事还挺有担当。”若桐倚在窗边摇晃着白葡萄酒杯,笑道,“你们还不快恭喜她?”

      载沣的生父嫡母都已经去世,生母位份低微说不上话,载湉这个做哥哥的保持沉默,就再也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众人都笑着上去恭喜打趣张嫣,还有人羡慕地说:“你赶上了好时候。如今铁路、通讯都这样发达,这些天从外地进京来围观婚礼的百姓挤满了京城,场面比当年皇上大婚的时候还要热闹多了。”

      众人都听得面色一变。

      先不说僭越不僭越的问题,十年前光绪大婚的时候,新娘可不是珍妃。

      “嘘!”张嫣赶紧扯了扯那人袖子。众人胆战心惊地向窗边望去,却见若桐和郑彩云、谭嗣同的夫人李闰、美国记者杰西卡·雷蒙德,四个人坐在一张铺着白蕾丝桌布的方桌旁,抬手点头、频频举杯,好像聊得十分专心,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那边,郑彩云从纯白带金色锁边的漂亮烟盒里抽出一支纤细的过滤嘴香烟,用银制洋火机点燃了,递到若桐嘴边。

      “抱歉了夫人。”若桐向李闰颔首致意,方才试着尝了一口。片刻,她将烟雾悠悠吐出,笑道:“不错。过滤嘴的专利下来了吗?”

      “手续已经完备,就等投入生产了。”杰西卡推过来一份美国专利局的授权书。

      “烟叶的种植呢?”

      谭嗣同的夫人李闰连忙接道:“这几年我们老爷在云贵川三地,打掉了两万多亩罂/粟田,勒令当地百姓改种烟草。如今产量上来了,产品已经堆积了不少。”

      “嗯。谭大人也同我说过。烟草没有销路,利润就上不去。没有利润,那些百姓迟早会回到种罂/粟的老路子上。”若桐沉吟道。

      “销路的事情娘娘放心。”郑彩云自信满满地说,“我已经筹划好了三条销售渠道,一是在各省市的戒/毒所里作为鸦/片的替代产品使用;二是凭借着过滤嘴的优势,在各大城市的市面上与洋烟品牌竞争......”

      郑彩云看着若桐想问题的时候,下意思地把玩着那只点燃的香烟。纤细的手指、晶莹的指甲夹着细长雪白的香/烟。金色的过滤嘴触碰饱满的红唇,吐出暧昧的烟雾。与现在市面上老爷们抽傻大黑粗的雪茄,呈现一种截然不同的美感。

      郑彩云忽然福至心灵地说:“或者我们还可以推出一种女士香烟。把女人抽烟这个行为,跟女性平等自由、独立拥有财富和纵情享受工作之后的放松,这几件事联系起来。推出一种专门为上流女性定制‘女性香烟’,专门销售到海外的大城市里去。”

      “女权炒作?”若桐惊讶地看着郑彩云,为对方领先国人一百年以上的经营智慧赞叹了一回,“好吧,郑夫人,你的提议通过了。新成立的烟草公司就交给你来运营。”

      四人议定,杰西卡和李闰先后告辞。若桐方才问道:“你在上海的‘新百老汇歌舞厅’、‘大荣堂夜总会’、‘新世界□□’里,似乎都有许多歌舞表演的项目。不知道那些跳舞的女孩......”

      响鼓不用重锤,郑彩云何等精明的人,立刻会意过来:“这一行自古以来就是销金窟,要说我手下的姑娘们里头,没有一个搭上有钱爷们儿的,那不可能。但我这银子已经够赚了,可没有强迫她们做什么不法的事情。但凡有愿意清清白白嫁出去做正室的,我都拿足足五百块银元,体体面面地送她们出嫁。”

      “好。这五百块算进总账里,我跟你一块儿出。”若桐看着她认真地说,“昔年载澄郡王带先帝爷出宫嫖/娼,引起了很大风波。皇上心里很介意这件事,一直引以为耻。公安部很快就要颁布新的《公共治安条例》,以后那种事情就是犯罪了。上海很多做皮肉生意的女子肯定要失业,你想想办法,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郑彩云心头一凛,恭声答道:“奴婢明白。”

      这时内间的派对已经进行到了高潮。

      垫着酒红丝绒的檀木匣子被打开,露出里面氤氲的宝光。一众围观的夫人福晋、小姐格格莫不愣在原地,张大了嘴巴。甚至有人忍不住激动地做了两个兔子跳:“好漂亮啊啊啊啊啊。”

      张嫣早知道珍妃给自己添妆的东西肯定不是凡品,倒还没怎么激动,然而当她与多罗特娅聊天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个盒子,也不由自主地呆滞了一瞬间。

      想起了这件首饰的来历,张嫣忍不住过来露台上找到若桐:“这可是朝鲜国王李熙送给您那支‘丹凤朝阳’大凤钗呀?这太贵重了,我可不敢收。”

      晚清民国时期,中国的黄金工艺登峰造极,连后世也远远不及,更不要提区区朝鲜。李熙送来的这支凤钗稀罕的不是金钗本身,而是金凤口中所衔的那颗“嫦娥之心”国宝大东珠。

      东珠,即产自东北混冈江和宁古河诸流域出产的珍珠。因为产自清朝的龙兴之地又数量稀少,所以向来被视为跟封建等级制度挂钩的珍宝,一般皇后行册封礼时候所戴的凤冠上就会镶嵌直径在12mm以上的大东珠,而皇贵妃的凤冠则一般会选择小一些珠子来镶嵌,妃、嫔则依次递减。

      而凤钗上这颗东珠直径达到了惊人的17mm,比后世慈禧带进棺材里那一颗还要大,润如玉,明如月,被冠以“嫦娥之心”的美名,原本是朝鲜王室珍藏密敛的宝贝。甲午战后,国王李熙感激清廷皇室的救命之恩,才忍痛割爱,把它打成首饰送到了北京。

      但跟当时人们普遍认为的一样,李熙也认为珍妃很快要当皇后了,因此打的是一支正室佩戴的正凤钗。于是就被若桐收进了匣子里,直到如今翻出来送给了张嫣。

      郑彩云看了看若桐的脸色,不像是舍不得的样子,便笑着劝张嫣:“娘娘向来不爱戴这些沉甸甸的玩意。倒不如给了你,婚礼上闪瞎她们的眼。”

      张嫣仍是推辞不受。

      “傻丫头,”若桐便摸着她的脸笑道,“我已经有送珠子的人了,珠子就给你吧。希望你和老五的婚姻,就像我和皇上一样美满。”话音未落,她就被感动到潸然泪下的少女呜呜哭着抱在了怀里。

      若桐看着她年轻漂亮的脸庞映着宝珠的光芒,心里是充盈到快要满溢出来的骄傲感。前世的这个时候,整个中国都正被八国联军吓得夜不能寐,如今京城的百姓却在对一场婚礼津津乐道。

      这支朱钗放在她的故事里,只是一个“受宠的妃子打败了不受宠的皇后,最后成功上位”的老套故事。

      只有让这颗绝世宝珠戴在独立工作、接受现代教育、即将与丈夫步入一夫一妻制婚姻的张嫣额上,若桐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她打败了封建等级,打败了那个旧时代,完成了当年与另一个光绪一同在寿皇殿前发下的宏伟心愿。前世的一切意难平,从此都将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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