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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载沣(二) ...

  •   晚上散了席,载沣再去母亲房中请安的时候,却见她在小佛堂里,对着醇亲王奕譞和嫡福晋叶赫那拉氏的牌位默默流泪。

      “额娘,这是做什么?”载沣一惊,想要上前扶她,却被刘佳氏拉住手哭了起来:“都是额娘害了你,要是你们兄弟三人都托生在你嫡母肚子里,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额娘,你怎么又在说这话了?”载沣急了,架着她的胳膊强行扶了起来。刘佳氏坐在小佛堂的紫檀圈椅上,仍旧忍不住哭道:“要不是隔着一层肚皮,你们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狠心......”

      “这叫什么话?我还想托生在王母娘娘肚子里,生来就做个神仙呢!可老天爷也不答应啊。”载沣笑着安慰母亲,心底却微微难过了一瞬间。

      每个男孩子少年的时候都会做梦,梦想自己的父亲是个拯救苍生大英雄。载沣当然也不例外。可即便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载沣也能感受到他的父亲醇亲王显然不是个大英雄。

      相反,奕譞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好人,每次进宫面见西太后,都能叫这位铁帽子王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为此载沣曾经十分失落,醇亲王不知怎的知道了儿子的心事,摸着他的脑袋说:“阿玛不是英雄,但你哥哥将来一定是个大英雄。”可惜当时他还太小,小到完全不能理解父亲话语中的无奈与期许,反而哭闹着埋怨醇亲王:“阿玛骗人!我就是家里的长子,哪里来的哥哥?”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父子俩当年这番戏言竟然全都戏剧性地变成了现实——他的哥哥真的成了世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可载湉也一如当年他所预言的一般不认他这便宜弟弟。

      载沣思及往事,眼前又望着父亲的牌位,也不禁滴下泪来。母子俩正相对而泣,忽听侍女在外扣门,急急忙忙地通报道:“福晋,王爷,孚亲王太福晋来给七爷祝寿了。”

      载沣母子俱是一惊,连忙草草整理形容,迎了出去。

      孚亲王太福晋赛密勒氏,是道光帝第九子奕譓的福晋。奕譓与醇亲王奕譞同为庄顺皇贵妃乌雅氏所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家素来交好,赛密勒氏就是载沣的嫡亲婶娘。

      奕譓一生只活了三十三岁,在政治上没有什么建树,去世的时候也不过被按例追封为郡王。

      赛密勒氏能够享有亲王太福晋的尊荣,年年进宫过节的时候都坐在珍妃身边,被皇帝亲口许诺“以母事之”,不是因为沾了丈夫的光,而是因为她抚养了后来的孚亲王载澍。

      清朝建国一百二十年以来,载澍是在战场上牺牲的爵位最高的皇室宗亲。赛密勒氏这份殊荣享受得毫不为过,上至皇帝珍妃,下至京城百姓,都对这位老妇人尊敬有加。

      刘佳氏母子自然也不例外。载沣领着弟弟们迎到了门口。三个侄子从高到矮一溜排开,齐刷刷地张口喊了“九婶”,赛密勒氏不由眼眶一红,张开手一左一右地揽了两个小的在身边,再看看个头最高、已然成人的载沣,真真是哪个都稀罕可爱。

      载涛年纪最小,忙忙地摇着她的胳膊问:“婶娘,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们散了席,都没有东西给你吃了。”

      赛密勒氏不由笑了:“我守寡的人,白天来不是给你们添晦气?你哥哥还不拿笤帚打了我出去。”

      “哪有的事?婶娘别理这两个猴儿,夜里风大,快请里面坐。”载沣笑道。他扶着太福晋进了屋,亲自奉茶奉果。寒暄一番之后,载沣见她好像有话要对母亲说似的,便主动赶着两个弟弟出去了。

      留下太福晋和刘佳氏二人独处,赛密勒氏方才撂下茶盅,缓缓开口道:“这事儿按理本不该我一个当婶婶的操心,但我们家的事你是知道的,我整日一个人在家闲坐,横竖无事,便忍不住多问几句。沣儿如今也这样大了,他的婚事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别怪我当嫂子的多嘴劝你一句,媳妇一定要娶贤。我们一家就是毁在了那个女人手上,如果不是她当年非要派娘家哥哥去杀那个戏子,我的载澍也不至于.......”赛密勒氏说着忍不住短促地抽泣了几下。

      刘佳氏也陪着沉默了一会儿,才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地说:“福晋别嫌我不知礼数。这些话我也只有跟您一个人说了——旁人都以为我们醇王府出了一位万岁爷,正是鲜花着锦、火上烹油的时候。可是连沣儿都不知道,皇上心里,怨着我们家老王爷和福晋呢!”

      刘佳氏露出回忆的神色:“合该他能做一番事业,我这一辈子再也没见过像他那样、记事那么早的孩子。三岁不到的孩子,谁给了他一颗糖,哪个房沿儿底下的鸟啄了他一口,过了一个月都能说得清清楚楚。当年储秀宫那位派公公来府上接人,他什么也不懂,但就抱着他阿玛一直哭,后来是我们老王爷骗他说带他进宫请安,两三个时辰就回来,皇上才答应出门的。”

      “你说说,有这样的事在。我哪里敢进宫向他提起给沣儿指婚的事。”

      “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赛密勒氏皱眉,“即便皇上当年不懂事,但二十多年过去,他自个儿都做了阿玛了,也该明白王爷的苦心了。况且宫里还有珍妃在呢,她做嫂子的也不会放着沣儿不管。你只管说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姑娘,若有,我去帮你向娘娘开口。”

      听见太福晋主动要管这件事,刘佳氏大喜过望,忙道:“有的有的,只是不知道娘娘会不会答应。”便将下午载沣主动提起张家女儿的事和盘托出。

      “这么说来,只是孩子的意思,你并没见过那个姑娘了?”赛密勒氏眉头紧锁,语气略带了几分警惕,“如今是新社会了,可不兴宗室从政当官。珍妃娘娘最容不得那些攀裙带的人。就是这事儿成了,张大人在仕途上恐怕也帮不了沣儿什么。”

      “怎么会呢?”刘佳氏心急如焚,连忙解释道,“福晋,我见识微浅,但好歹受皇家恩惠这么多年,也还不至于贪图媳妇娘家的权势。我是觉得载沣这孩子像他父亲,太老实了。以前王爷那些老部下偶尔过来请安,他见个四五品的官儿都能紧张半天。我想着张姑娘见多识广,连德国那么远的地方都敢去,必定能帮着他撑起一个家来。”

      “这话倒有些道理。”赛密勒氏见她说得恳切,也不由微微点头,沉吟道,“过几日便是初一,你同我去颐和园给谨妃娘娘请安,先探一探她的口风。”

      “这......”刘佳氏有些听糊涂了,“张姑娘在珍主子跟前儿做事,并不常到颐和园伺候谨妃娘娘。她的婚事,不该由珍主子做主吗?”

      “唉。人人都知道皇上如今不大管事,珍主子顶着咱大清朝的半边天呢,哪里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赛密勒氏在心中暗叹一声。比起光绪的生母、赫赫有名的小叶赫那拉氏,刘佳氏的确见识有限。

      如今中国虽然宣布立宪,连皇帝都在主动还政于国、还权于民。比起梁启超、谭嗣同、盛宣怀等冉冉上升的汉族政治新星,满族皇室宗亲的地位的确有所下降。但诸王当中,也不是没有成功过上好日子的人。

      例如当日在储秀宫那位死灰复燃、意图重新夺取政权之际,果断站出来声援珍妃的怡亲王载泰,现在就正管着东北四万多亩国有皇营、集体耕作的肥沃田庄。报纸上提起他来,都是给安上一个“新兴土地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的名号。

      再比如载澍亲生父母所养的两个同母弟弟,在甲午之后都已经分别进入陆海两军作战序列,在巴雅尔和邓世昌手底下当军官,肉眼可见地前途光明。

      还有恭亲王奕䜣,虽然已经老病缠身、卧于家中休养,子孙也都不怎么成器。但他曾经是洋务派的领袖,左宗棠、张之洞、李鸿章等洋务派重臣虽然都已退出朝堂,但余荫犹在。载澄、溥伟叔侄俩打着父亲/祖父的名号游走在一票不明真相的外地客商中,半是办厂经商、半是坑蒙拐骗,日子竟然也还过得不错。

      唯有醇亲王府空顶着一个铁帽子王的称号,却至今没有摆脱慈禧带来的阴影,交往的也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宗室旁支,处境十分尴尬。

      载沣的确非常需要一位出身、学识、手腕都镇得住场面,最好还能在宫里说得上话的嫡福晋,否则将来载洵、载涛的婚事也都要受影响。跟醇王府这些“刚需”比起来,张嫣留过洋,不符合传统宗室福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派,这些缺憾反倒成了优点了。

      赛密勒氏想来更是下定决心要促成这门婚事,便对刘佳氏低声耳语道:“珍妃娘娘跟皇上情深义重,身边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若换了旁人来当这个‘谨妃’,恐怕早就被打发出去了。可惜当日储秀宫那位指婚,并未料到会有今天这局面,指的恰好是他他拉家一母同胞所出的两个亲姐妹。”

      “这么些年,我看着皇上从整日胡闹的黄口小儿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可再怎么变也从没见他喜欢过大的那个他他拉氏。但是碍着她是珍主子的亲姐姐,皇上虽不喜欢,却也打不得骂不得,休不得离不得。”

      “好在谨妃娘娘体恤他们俩,借口当日和先皇后一同在御花园漱芳斋楼上遇险,受了些刺激,不愿再看到皇后殒命之地,主动离了皇宫搬到园子里住。为此皇上和珍主子都有愧于她,这些年变着法儿地往园子里送东西。如今巴雅尔回了黑龙江,皇上想给他指婚那事多半黄了,张姑娘正是待嫁的时候,身份也与你家载沣相配,只要我们求得谨妃娘娘开口,这件事少说也有七成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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