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载沣(一) ...

  •   翌日,梁启超作为大清一百二十年来,第一位公然剪掉发辫的汉族高官,果然成功登上了国内外上百家媒体的头条。

      但如今是法律为王的时代了,反对者们在茶馆酒肆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批判会议,振臂高呼、群情激奋了大半天,愣是说不出来梁启超触发了哪一条律令,只能涌到翁同龢府上,向这位保守派领袖诉苦。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一位发辫灰白的老者痛心疾首地高声诉说,“翁老,‘留头不留发’这是顺治时候传来的规矩。祖宗之法岂可轻废!他这是不忠!”

      “就是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梁启超父母皆在,却剪了头发,这不是不孝吗?”

      “这等不孝不忠之辈,还敢公然站上燕大讲台,这是仗了谁的势了?”

      “还能有谁,还不是他那老师文廷式!”

      “哼。叫吃!”翁同龢将一只翻山炮重重拍在棋盘上,吃掉了对面张之洞的卒子。

      昔年载湉在外面浴血拼杀,可惜最后阴差阳错,代表zhong国在《北京条约》上签字的,却是他文廷式!为此,翁同龢很为皇帝感到不平,一直有些耿耿于怀。

      众人见他脸色不佳,心中窃喜,批判的话语也说得越来越放肆。批判的目标也从梁启超身上悄然转移到更大的人物身上了。

      “要我说,还是景仁宫那位娘娘给他撑的腰。听说她近日还想把贴身女官,指给巴雅尔大人为妻,这是明摆着要把手伸进军队里面去了啊!以妾妃之身诛杀婆母,这样的人品,翁老,您可得替皇上防着她啊!”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却是翁同龢和乱了棋盘,不耐烦地喊道:“哎呀,你这走的是什么烂棋啊,不下了不下了。”

      “嘿,你个老翁,耍赖还有理了?”张之洞吹胡子瞪眼。

      “我耍赖只是道德问题,有的人是犯了法律问题了。”

      翁同龢阴仄仄地审视说话那人:“那拉氏犯的是什么罪?那是叛国罪、杀头的罪,诛九族的罪!珍妃好不好自有皇上管教,但要有人借这个事情给那拉氏招魂,我翁同龢第一个不容他!”

      众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全场噤若寒蝉。半晌还是张之洞拍着翁同龢的肩膀大声笑道:“别理他们。大阿哥已经5岁了,你老翁马上就要当四朝太师了,还生这些闲气做什么?”

      众人顿时会意过来。

      皇帝大婚十年却只有这么大阿哥溥煦这么一个儿子,珍妃入宫多年亦只有这么一点骨血。翁同龢、文廷式分别作为帝妃二人的老师,就算两个人吵破大天去,也不会往孩子和孩子他娘身上泼脏水。

      众人会意过来,立刻赔笑道:“娘娘行事虽然雷厉风行。但是对皇上的情谊却是没得说。这些年圣上负伤养病,衣食住行那样不是她亲力亲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第二天的新鲜出炉的报纸,果然就把涉及珍妃的一应消息全部删除,连带着对梁启超也笔下留情。

      一众平日里尖牙利嘴、唇枪舌炮、连早会上翁同龢对着文廷式打了个喷嚏都恨不得脑补出一整部《厚黑学》的记者们,纷纷化身腼腆委婉的“高情商写手”,无比含蓄地在专栏上写道:

      “.......此举的确惊世骇俗,但后续影响如何,仍需拭目以待。”

      “.......兴许只是梁启超先生的个人选择,不影响政府决策。”

      “.......单论外表,倒也不算难看哈哈哈哈。”

      而没有把“满汉之争”、“公然违背顺治皇帝遗志”、“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等惊世骇俗、博人眼球的言论写上去。

      三日之后,文廷式在府前广场发表了题为《世纪伊始,万象更新》的就职演讲。同时宣布了新一任的内阁成员,按职位先后顺序排名分别是:

      外务省兼改革委总长,梁启超,激进党成员。

      财政与工业发展部总长,张謇,激进党成员。

      中央银行行长,盛宣怀,保守党成员。

      公安部总长,谭嗣同,激进党成员。

      文化与教育部总长,辜鸿铭,保守党成员。

      铁道与科技部总长,詹天佑,无党派人士。

      总的来说,激进党大获全胜,在包括首相在内的七个内阁席位中占据四席,赢得了绝对控制权。梁启超身处剪发易服的舆论漩涡当中,仍旧成为一部总长、内阁二号人物。如果说这里面没有光绪的默许,连反对者自己都不会相信。

      保守党看似只占据了两席,处于绝对劣势,但有詹天佑这个技术人员出身、不参与政治活动的人在。以及张謇作为旧派文人、翁同龢的门生,政治倾向其实相对模糊,决策也常在翁文之间摇摆。所以内阁的新旧势力还是保持了大体上的平衡。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政府公开向民众展示高官任命的全过程。虽然上述七人中,没有一个人是由选民选出的,但对比产生幸福感,老百姓们心中还是油然生出一种空前的参与感与认同感。北京城里万人空巷,国会大厦前人头攒动。

      七人的家世出身、学业背景、政治履历乃至姻缘轶事,都被报纸扒出来,反反复复炒得全京城的老百姓都了如指掌。

      当若桐将象征着首相之位的碧玉七龙交纽印玺移交给文廷式的时候,府前广场掌声雷动。不知是哪个眼尖的人看到彩棚里铺着明黄升龙帐幕,于是高声大喊了一句“皇上”,就像是往汽油池子里丢了一颗火星似的,瞬间形成燎原之势。

      “皇上!”

      “皇上!”人们瞬间排山倒海一般地齐声喊着。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载湉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在台上,仍旧是珍妃代表皇室授予首相行政之权。

      政府的新旧势力得到了平衡,然而在皇亲宗室团体内部,文廷式这次组阁无异于掀起了一次狂风大浪。

      “一满一汉两位尚书,平起平坐,共同掌管一部事务”的制度,虽然早在上次翁同龢组阁的时候就被废除了,但至少那一届政府中还有一个满洲正蓝旗出身的科技部总长怀塔布,可以用来做满族人的遮羞布。

      谁知到了这一届,文廷式内阁中的七个人,有老有少,有新有旧;有文氏的嫡系,也有李鸿章张之洞的遗将,却唯独没有一个满人。这让原先高高在上的宗亲们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不久后,新历元月二十七,却是醇亲王府七阿哥载涛的生日。载涛今年不过十三岁,尚在府中读书,既无爵位也不曾任职,因此只有宫里按例赏下一些玩器,外加生母刘佳氏的母族等几家世交好友送了礼物过来。

      这日醇王府中门大开,在醇亲王载沣、老侧福晋刘佳氏的主持下,醇王府小开了几桌宴席,略请了一请几位交好的宗室长辈。中午宴后,女眷们又挪到通着电灯的花厅里面打牌,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时政新闻。

      席间有一位某贝子府里姓舒舒觉罗氏的福晋冷笑道:“报纸上说起这位梁大人,真真是要把他吹出一朵花儿来。什么十七岁中举,孤身行刺李鸿章,说得好像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一个能人了似的。说白了还是祖坟埋得好,撞了大运,拜了个好老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罢了。”

      “谁说不是呢?他在上海的时候,为了办工厂鼓励流民进城做工,竟然废除一切通关手续。来人不问年龄,不问籍贯,均可进城务工。搞得上海城里是挤满了人,怨声载道;附近几个县的乡下却是十室九空,当地乡绅一再地降租,甚至一亩地只交四成的粮,却连个佃户都找不到。不知荒废了多少土地。来年只怕还要饿死不少人呢!”

      舒舒觉罗氏笑道:“一亩地只交四成的粮,天下哪有地主会做这样赔本的买卖?可见你是胡说了。”

      “骗你做甚?我一个堂妹就嫁到了上海附近、太仓城里的一户乡绅家,去年她回京省亲的时候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可怜我那堂妹新寡,独自带着两个儿子,却还要受那些佃户的气。姓梁的就不是个东西!”

      端亲王奕誌的侧福晋徐佳氏自从丈夫去世后一直吃斋念佛,此时不由双手合十,念道:“罪过罪过,照你这样说,他一个小小的四品道台,朝廷如何不惩办他呢?”

      起先出言那位舒舒觉罗氏正是徐侧福晋的侄女,此时不由夸张地大笑道:“哎哟姑妈,您就是个深山里的老菩萨,哪里知道这世上的事儿。还朝廷?我告诉您吧,这朝廷早就姓了‘文’了。那位大人又没有子嗣,就收了他这么一个徒弟。现在那姓梁的就像书里说的‘衙内’一般,谁能惩办得了他呀?”

      刘佳氏听他们越说越不像了,竟然连皇帝夫妇都以“先生”称之的文大人也敢编排。她顿时紧张起来,正要出言岔开话题,忽然看见长子载沣拿着一件什么东西,远远地站在月亮门边儿上,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刘佳氏不由问道:“王爷站那儿做什么呢?快去叫他进来暖和暖和。”

      侍女果然下去喊了载沣过来,众人这才发现他手上拿的是几个黄铜手炉。载沣进来给长辈们请安问好:“雪下得愈发大了,我给额娘和婶婶们送手炉过来。”

      舒舒觉罗氏道:“这么点小东西还劳你亲自跑一趟,怎么又在雪地里站着?”

      载沣抿嘴一笑:“婶婶们都在这里,我已经长大了,不敢随便乱闯,只好先等人通报一声。”

      他今年刚满十七岁,正是由孩子向男人转变的节骨眼儿上,既粗粗有了些男人的棱角,又刚好还能满足女性长辈的怜爱之心。

      一众中年福晋侧福晋看得心都要化了,舒舒觉罗氏拉着刘佳氏的手叹道:“你真是个有福气的。虽然老王爷去的早,但宫里还有皇上在,沣儿头上戴的又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虽然如今皇上也不大管政府里的事,但军队总归还是他说了算。载洵、载涛日后一个将军的前程总是跑不了的。你就等着三个儿子排着队孝敬你吧。”

      刘佳氏扯了扯嘴角,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承你吉言。”

      “倒是沣儿的婚事,你着实该替他操心起来了。”舒舒觉罗氏好像没察觉到载沣母子勉强的笑容,仍是在呱呱地说着,“我听说,皇上近日忙着给巴雅尔大人栓亲,好像是看上了财政总长家那个留过学的女儿。嫂子,我说句难听的,巴雅尔大人从小在皇上跟前儿长大,情分不比沣儿差。你可要留心着,别让他们博尔济吉特家的人占了先......”

      “咳咳咳咳。”这下连徐侧福晋也听不下去了,扯着嗓子咳嗽起来,一个劲儿地给侄女使眼色。

      即便是她们这些妇道人家也知道,如今陆军的总司令大人跟皇帝那是过命的交情。光绪少年的时候,巴雅尔就是他的心腹侍卫。就连如今权倾朝野的珍妃娘娘,陪伴皇帝的年头都还不及他多呢!

      拿载沣跟巴雅尔比,这不是明晃晃地打刘佳氏母子的脸吗?

      舒舒觉罗氏反应过来,也不好意思起来:“嫂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等刘佳氏回答,载沣却忽然出言问道:“财政总长家的女儿,就是珍妃娘娘身边的张嫣姑娘么?”话一出口,他便后悔自己孟浪了,垂下头去,心却砰砰地跳了起来。

      几位长辈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哪里能不知道他小孩子在想什么?可别说过不了皇上那一关。单说是做京城里面一抓一大把的亲王福晋,还是中国唯一的陆军司令夫人?恐怕那位张姑娘的父母也不会选错。

      几位福晋面面相觑,都讪讪地笑着,不知该说什么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