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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惊变(二) ...

  •   “把伤员抬到里面去,不要问我在哪号病房。自己找一个空着的地方,把人放进去再说。”

      “护士长,给我告诉你那些抱头痛哭姑娘们,她们要么在日本人打进医院之前找个绳子把自己吊死以保清白;要么就给我站起来把重伤员抬到手术室里去!”

      “为什么不能供应吗啡?好问题,我也想知道在医院被命中了六发炮弹、涌进三百伤员之后,我们TM上哪儿去找吗啡!李太医告诉你那个白痴病人,现在就是皇上来了也没有吗啡,去他妈的从四品副统领!”

      盛京医院里,主任医师葛华大步穿行在满地的伤兵之中,一面指挥众人处理伤员,一面向顶层手术室走去,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面带路的两个护士:“这太离谱了,你们更改我的手术安排,最好是真的有要紧事。要是哪个白痴将领想插队做手术,我可能会把手术刀直接插进他的心脏里!”

      带路的护士吓得小腿直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引着他一路小跑上楼。荷/枪实/弹的卫兵封锁了大半个走廊,孙传铭亲自迎到了手术室门口,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什么。葛华瞳孔一缩,瞬间陷入了久久的呆滞当中。

      半个时辰前,那声枪响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之中。载湉本人却几乎没有什么感觉,自从日本炮击盛京城开始就过度紧绷的神经和强烈分泌的肾/上腺/素抵消了大部分痛感,枪响之后他只是觉得膝盖猛地一酸,直到被周围的人惊恐地围住才发现自己竟然中弹了。

      “混账,我杀了你!”盛京统领孙传铭激动地一脚踹翻开/枪的士兵,拔出手枪来顶在他的脑袋上。本来坐拥足以保证孙家三代荣耀的救驾之功,转眼间却变成了杀头的过失,孙传铭气得浑身乱颤,揪着那士兵的衣领:“你们怕死我理解,但你们家乡难道都没有父母家人吗?你他妈的怎么就敢对皇上开枪?”

      “皇,皇上?皇上不是去了义州吗?”那士兵也陷入了巨大的呆滞之中。是啊,他在家乡还有父母亲人,他怎么就昏了头去袭击一位王爷?这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最少全家流放的罪过,更何况是皇上?

      那士兵吓得瘫坐在地上,直直地瞪着两个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连带身后哗变的人群也面面相觑,不自觉地垂下了举枪的胳膊,接二连三地跪在了地上:“冤枉啊,我们先前不知道御驾在这里......”

      亲兵们便要上去将他们缴械收押,却被载湉抬手阻止了。他曲腿坐在地上,笑道:“看来咱们先前有些误会,既然解释清楚了,就把枪口对准日本人吧。”

      士兵们如蒙大赦,喜不自禁地叩头去了。

      一场兵变的危机,就这样化解于无形之中。所有人都为皇帝的冷静自若倾倒,其实那只是激/素作用的结果,等到肾/上腺/素带来的“洪荒之力”如潮水般退去。载湉顿时觉得像有一颗炮/弹在骨头缝里面爆炸了似的,剧痛让他整个左腿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抽搐,险些摔下马去。巴雅尔把他从马上抱下来的时候,连厚重的青狐斗篷都被汗水打湿了。

      昔日项羽兵败乌江,放出“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的豪言。但载湉一向认为这不过是楚霸王给自己挽尊的自夸之词——大楚亡大汉兴,正是因为项羽的军队打不过韩信刘邦的军队,就是妥妥的“战之罪”。

      可如今他没有死在日本人的枪下,反而在胜利在望之际倒在了自己人手上,总可以说一声“非战之罪”了吧?

      载湉想起李鸿章临终前对他说的那句“纵观世界历史,从来没有少数民族成功统治多数民族的先例”,忽然觉得连骨头缝里都透出疲惫来。

      终此一生,他都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皇帝。但有些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从满族先祖进关,多尔衮、多铎对汉人举起屠刀的时候开始。

      从顺治康熙实行民族压迫和隔离的政策开始。

      从法国人把路易十六送上断头台,然后全世界人民恍然发现他们其实并不需要纠结皇帝是好是坏,只需要没有皇帝就好了开始。

      翁同龢只教他做一个好皇帝,却不曾告诉他这些错误世代累积,已经成为上帝也解不开的死结。这前半生所求,全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堂兄,朕好累啊。”载澍把他扶上手术台,转身离开时,便听见躺在手术台上的皇帝轻轻对他说。

      载澍转身出去,坐在花坛底下抱头痛哭。十分钟,手术室的大门打开,葛华出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没有吗啡?你是在告诉我你把皇上放在手术台上,在他清醒的情况下切开了他的腿,然后取不出那些该死的碎片是吗?”

      葛华脱下两只染血的手套,用颤抖的手推了推眼镜:“病人挣扎得太厉害了,你们快想想办法,否则我没有办法进行手术。”

      “不能进行手术?”载澍揪着葛华的衣领,几乎要把这位可怜的大夫从地上提起来:“你他妈是哪门子的医生?爷杀了你!”

      还是巴雅尔在隔壁作战室听见动静,挑帘进来,救下了几乎窒息的葛华。他闯进手术室,干脆利落地一记手刀击在载湉后颈,将人打晕了过去,然后在葛华和载澍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说道:“继续吧。”

      葛华默念着《清心咒》,努力说服自己躺在手术台上的都是一样的病人。可是在手术进行半个小时之后,载湉在剧痛中醒了过来,肢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挣扎起来。

      “皇上。”众人上去摁住他的手脚。巴雅尔还想故技重施,可是载湉脆弱的脖颈上已经肿起一道高高的淤痕,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次下手。

      载澍看到他痛得微微失神的目光,忽然对巴雅尔说:“其实我们还有一种东西,可以止疼。”

      巴雅尔脸色一变。

      清军中一直存在着一种“双枪兵”,就是同时背着步/枪和大/烟枪的士兵。这些落后的战斗力,在载湉来边疆督战之后,就被坚决地清退出了部队。他们随身携带的那些恶心玩意儿,也被收缴储存在盛京仓库里。

      此时载澍一声令下,这些曾经毒害过无数人性命的东西立刻被翻找了出来。载澍劈开一个洋罐头,亲自将其放在铁皮上烘烤,然后递到皇帝嘴边。

      “这是?”载湉眸中闪过一丝清明的微光,像是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嫌恶抗拒的神色。

      然而那一丝清明很快便在剧痛之中消逝了。载澍看着他在烟雾中大口喘息,脖子向后仰出一个脆弱的弧度,有种看到天神坠落尘泥、佳人沦为娼/妓一般的痛心感。他把铁皮递给身边的侍卫,跑出去蹲在花坛下掩面痛哭。

      “别哭了。盛京守军坚持不住了,”巴雅尔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上葛医生和两个护士,我们立马突围。”

      众人立时行动起来,准备车马医药。巴雅尔点起人马,正要行动,忽然见载澍倚在门边,定定地望着昏睡的载湉,回头问他:“你是同治八年生的吧?”

      巴雅尔答了声是,他便叹道:“说起来,皇上是同治十年六月生的,比我俩都要小。”

      “那又怎样?你该不会想在这个时候悲春伤秋大发感慨吧?”

      “是有点感慨。”载澍低低一笑,“梁启超孤身行刺李鸿章,人人都说他是少年英雄。可皇上也只比姓梁的大一岁罢了。”他满脸洋溢着“还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崽更厉害”的与有荣焉的笑容,巴雅尔的白眼差点翻得比眉毛还高了:“你既知道,还不快护送他出城?”

      “你带他走吧。”载澍深吸口气,“我带人从南面走,你们一刻钟之后再出发,走北门。否则带着三个手无寸铁的医生护士,谁也讨不了好。”

      巴雅尔一惊,猛地抬眼看他。

      单从个人素质而言,载澍是帝党众人里最不出色的一个,文武政商,他哪个都挨不上边;相反,他年轻的时候还做尽了吃喝玩乐的荒唐事。如果不是光绪十五年被载湉临时抓包,管了圆明园盗金案的闲事,他也许就像其他八旗子弟那样,在腐朽堕落的社会风气里麻醉自己,变成一具行走的骷髅,碌碌一生。

      这样一想,载澍不由觉得自己赚大发了,他笑着跟巴雅尔击掌,重重地与后者拥抱告别:“再见了兄弟,日后在史书上老子的名字就要跟林泰曾、丁汝昌这些人写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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