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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整军备战 ...

  •   翌日,六月初二,鸭绿江沿岸,中路九连城。烈日当空,万里无云的晴空下,随着“砰”的一声枪/响,前任朝鲜总兵叶志高的尸体,从御帐里被拖出来。

      载湉从太监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仍在冒烟的枪/口,将空枪往御案上一压,转身面对群臣。淮军李鸿章的部下、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毅军提督宋庆......在场众人无不骇然。

      叶志高身为原朝鲜总兵、清军驻平壤第一指挥官,在战局有利于清军的背景下,不开一枪弃城而逃,将平壤这个朝鲜战场最关键的阵地拱手让给敌人。干出这等形同“叛国投敌”的举动,被了砍脑袋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稀奇的是皇帝把这么多人都喊到帐子里来,亲手结果了这个家伙,这不禁有点展示武力、树立权威乃至杀鸡儆猴的意味在了。

      要知道仅仅在数月之前的顺贞门行刺案件中,小皇帝还因为亲手杀了一个刺客而吓得半天不能行动。除了李鸿章已经领教过皇帝的厉害,其他十来个武将都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自有人上来将染血的地毯收了下去,载湉在御案后面坐了下来,众将依次落座,开始议事。

      当今天下之兵乃有五大弊端。

      一者,派系林立,政出多门。淮军、湘军、毅军、朝鲜军,五花八门,每次有作战任务的时候,往往挑肥拣瘦、拈轻怕重,生怕损了自己人马,长了他人势力。

      二者,将领无能,战前骄傲如虎,眼高手低;战时胆小如鼠,一触即溃;战后奸猾如狐,推卸责任。

      三者,底层士兵平日里生活贫困、缺乏训练,从身体素质到心理素质再到战术素养,全面落后于敌。名义上是十万大军,实际上能战之兵不过十之一二。

      四者,装备五花八门,制式不一。除了皇帝的亲兵用的是清一色德国货,淮军、湘军、毅军等用的都是“万国造”,战场上一亮家伙,跟开万国武/器博览会似的,以至于射程火力不能统一。

      五者,配套机构不健全。随军医护人员少得可怜,情报机构约等于没有,侦查兵、工程兵等技术兵种更是闻所未闻。参谋部连个会画图的参谋都找不出来,全靠巴雅尔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就好比望山跑死马,远远看着中国跟日本好像也没多大差距,结果追赶起来才知道差距海了去了。文廷式写这份《五弊书》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气。且不知皇帝要如何应对这五大弊端。

      载湉揣着这份《五弊书》,登上了开往奉天的火车。等到了前线,见了带兵入朝的将领,却只是下达了三条无关痛痒的命令。

      第一,不准颂圣。你们专心打仗,不到日本天皇公开投降那一刻,不许说“万岁万万岁”之类溜须拍马的话。

      第二,不许轻敌大意。废止军中沿用了几百年的“夷人、倭寇”的说法,用“日军、敌军”来称呼所面之敌。用“敌陆军司令部”的来称呼山县有朋的指挥所。沿用日本将、佐、尉的军衔,来称呼敌军指挥官。

      第三,铺设电报线,凡是涉及到兵马火力调动的事,要及时跟后方总参谋部保持联络。

      倒不是他不想大刀阔斧改革兵制,而是首先在实力为尊的战场上,光绪和巴雅尔本人的年龄资历并不足以压服一干老兵油子。其次也因为清廷兵制混乱,淮军、湘军、毅军、铭军......不仅名目繁多,更是有一多半都是地方财政养着的,名义上服从皇帝,其实跟各地总督的私兵无异。

      更糟糕的问题在于,满清对中国的统治始终存在根本的结构性矛盾——民/族/对/立。

      当初为了实现以满族数百万人口,想要统治一亿多汉民这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从清朝初年开始,统治者就一直实行极为残酷的民/族压/迫政策。从政治、经济等各方面为满人提供“超国民待遇”的优厚福利,却不断从贫苦汉人农民身上榨取利益。

      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吃铁杆儿庄稼”——满族男性从一生下来起就不得工作,只许当兵、当差。职位代代世袭,不论天灾人祸都能按时取得收益,而且粮饷待遇远高于汉人的绿营部队,又不象绿营部队那样经常需要出去打仗。所以这一旱涝保收的收益被汉民讽刺性地称作“铁杆庄稼”。

      庄稼当然不可能旱涝保收、无耕自长,八旗子弟的提笼架鸟、听戏捧角的闲适其实是建立掠夺三亿汉族百姓血汗成果的基础上的。

      但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铁杆庄稼固然保障了八旗子弟优渥的生活条件,却也让满人沉溺于走鸡斗狗的纨绔生活当中,战斗力下滑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以至于现在朝廷敢派上战场的兵,竟然全是由汉人组成!

      这些深受压迫的汉人士兵和将领,虽然不曾明着反帝反清,但是心里对光绪这个皇帝也是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就连李鸿章这个过气的北洋大臣说话,也比皇帝管用多了。

      随着晚清社会危机的加剧,满汉矛盾这一被爱新觉罗家的祖先埋了两百多年的雷,已经到了濒临爆炸的边缘。载湉深入前线,几乎等同孤身趟进了雷区,一旦十万汉族将士阵前反戈,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故而皇帝对待带兵的将领们慎之又慎,只是温和地赐了几杯酒,就把军事指挥权下放给了各位总兵。

      听闻京中太后垮台,失去了靠山而战战兢兢了好几天的淮军、湘军将领们都松了一口气。

      光绪怕他们阵前反水,他们何尝又不怕皇帝以抗战为名、行“杯酒释兵权”之实?如今这样真是太好了——小皇帝有打仗的勇气,又颇有自知之明;既肯孤身犯险,撇下老婆儿子跑到前线来当他们凝聚民心的吉祥物+白给弹药物资的NPC,又识趣地不主动插手军事指挥。

      皇帝给你打工干后勤,只干活不拿钱。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一众将领顿时觉得才刚满二十三岁的小皇帝看上去顺眼极了。

      毅军提督宋庆头一个兴奋地大喊:“臣等遵命。吾皇万岁万万岁。”喊完才发现,咦?今天周围的人怎么不跟上啊?

      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抚须笑道:“宋军门,刚才皇上头一条说什么来着?”

      哦,不许颂圣!宋庆反应过来,连忙请罪不迭。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

      载湉亦是哭笑不得:“既然宋军门头一个犯错,那就由毅军负责搬运电报线,以示惩戒。”他说着忽然站起来,两手撑在御案上,居高临下俯视众人:“诸位,你们都是征战几十年的老将,作战层面的事,朕不会妄加干涉。”

      “你们今日入朝,必须依托地形,层层阻击。人打光了,朝廷给补;弹药打光,补两倍。但是唯一一条禁令就是不可怯战私逃!”

      载湉沉声道:“即日起朝鲜战场上,无故弃城弃阵而逃者,夷三族。通敌叛国者,诛九族。”

      皇权至上的一大好处,就是不用在军事法庭上听辩护律师叽叽歪歪,说杀你全家就是杀你全家。想到刚才叶志高额头上那个黑漆漆的血洞,饶是众将戎马半生杀敌无数,也不由脸色一变。

      当然,也还有不少人觉得皇帝也太叽叽歪歪了,乳臭未干的小毛头懂什么打仗?不就是几个倭寇么?我天朝上国人才济济,又有德国装备,一个打仨不成问题,哪里存在“弃城而逃”的可能性?

      抱着这样心态的清军将领,在顺川、安州两场大型会战里,被日军第一司令官山县有朋好生教做人一回。

      有打出十三比一战损比,用十三条人命才能换日军一个人头的。

      有远程防御战摆着射程几十米的步/枪不用,反而全体上刺刀的。

      也有把花费重金进口的十几门英国大/炮明晃晃地布置在阵地最前沿,结果被敌人一包炸/药直接KO的……

      这些低级错误传到后方总参谋部,一度让巴雅尔十分怀疑人生——这就是德军传奇参谋长老毛奇重生也带不动啊。

      好在不是脓包的将领也还有那么几个,毅军提督宋毅、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在清平成功阻击日军三天三夜;李鸿章的淮军在仁川阻击日军增援,都对崩溃的战场局势起到了缓托作用。

      最终清军在朝鲜境内损兵六千余人,只杀了不到两千日本兵,3比1的战损虽然丢人,但却为后方争取到了宝贵的两个月时间。

      七月底,鸭绿江堡垒群和京盛铁路先后完工。

      此时鸭绿江沿岸的广袤山区,进入了它一年之中缤纷绚烂的时节。这里靠近长白山,曾经是清朝前期的皇家牧场。

      从高处望去,蜿蜒的鸭绿江像是王母遗落人间的飘带,散落在一碧千里的盖马高原之上。长白山亘古不变的雪峰,静静矗立在视线尽头,给人一种苍莽荒凉的美感。

      近处,清溪萦绕,飞瀑映日,浅草茵茵的河滩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幽深厚重的山林就像一副静谧的油画,獐、鹿、兔、鸡等动物在阳光斑驳的树林间奔跑跳跃,构成一副活力四射的夏日美景。

      但是今年这份静谧注定要被打破了。

      清军统帅部正在山麓和河口的关键地带布防,数以万计的士兵和工人像忙碌的工蚁一般,穿梭在防御阵地上。

      他们手提肩挑,用扁担、锄头、箩筐、推车等工具,跟自然界亿年冲刷风化形成的险峻地形对抗,成功地在长甸河口、蒲石河口、鼓楼子、安平河口、草河岭、崔家房、樊家台等十几个战略要地上拉起连绵的壕沟、掩体、铁丝网和堡垒群。

      在河面最窄的鼓子楼等地段,两个防御阵地之间,还开辟了垫着碎石的平整道路,架起了高高的瞭望台。十几个堡垒群头尾相接,就像给鸭绿江这条长龙穿上了盔甲一般雄奇壮观。

      李鸿章从望远镜中俯瞰到了这一幕壮美的场景,脸上堆积的皱纹舒展开来,由衷叹道:“如此伟力,何愁国家不兴?”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这番感慨,在他身旁几米远的地方,某人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城楼上拿着望远镜远眺。

      “太美了。”到东北来四个多月,面对这万里关山,载湉仍旧有发不完的感慨。

      “有什么好看?不就是山和树吗?”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十岁才进京的巴雅尔表示不能理解。

      “你懂个屁。这就叫‘铁马冰河’,‘吹角连营’!”载湉哼道,“你是去过欧洲留学的人,朕和堂兄长这么大,连北京城都没出过呢!”

      “咳咳咳。”觉得自己有义务维护皇帝的对外形象,李鸿章不由捏着嗓子咳嗽了几声。

      载湉立刻反应过来,把脸一板,摆手道:“中堂可别高兴得太早,战争终究还是人的问题。参谋长请继续说。”

      “是。”巴雅尔垂首道,“这三个月以来,我们在朝鲜战场上丢城失地。总参谋部对撤退下来的入朝伤兵,做了检验分析,发现阵亡士兵平均中弹3发,中弹部位大都在身后,说明他们都是在仓皇的撤退中被日军击溃,而不是倒在正面防守的阵地战中。”

      “前期我们从伤兵身上取出来的子/弹,都是统一的日本福田步/枪38毫米铅弹。后期突然出现了一部分7.7×56毫米R步/枪弹,正是英国的李恩菲里德步/枪所配——英国人有可能在秘密向日本提供武器。”

      “伤兵身上的创伤有两种主要来源,一是步/枪子/弹,二是刀具劈砍,很少看到爆炸造成的残肢现象。说明敌人并没有装备多少重武器,火/炮实力远不如我们。”

      “军医还对日军士兵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发现他们的上肢肌肉很发达,说明日军平时的训练中极为重视武术和刺刀劈砍,单兵体能可能要远强于我们。后续作战一定要避免短兵相接,尽量用枪/炮击毙敌人。”

      一语既毕,四周参与过平壤、安州保卫战的将领们都惊呆了。

      毅军提督宋庆一拍脑袋,大呼道:“嘿,真他妈神了!后生仔,你叫什么名字?”

      “咳。”李鸿章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博大人是新军参谋长,不可放肆。”

      宋庆赶紧低头,神情恭敬肃穆。

      光绪把指挥权全面下放给了他们这些地方将领,换来的却是清军在朝鲜战场上各自为政,损兵折将,被日本人从半岛最南边的庆州,一路撵回了鸭绿江以北。

      他们这些败军之将再来面见皇帝,未免觉得脸上无光。

      随着京盛铁路的完工,北京城的物资又源源不断地送到前线来。皇帝并没有饿着他们,粮草、弹/药、被服甚至稀缺的医疗资源,但凡有嫡系部队一口吃的,就有他们地方部队一口吃的。

      如今他们又看了这恢弘的防御工事,听了参谋部详尽的分析,终于觉得中/央还是有中/央的牛/逼之处,换了他们这地方武装,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修起这么大的工程、汇集这么多的信息。

      光绪本人这两个月只有在接见朝鲜王族的时候,回盛京行宫待了五天,其他时候都是冒着被日本人行刺的风险四处巡察,经常出入阵地壕沟,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监督训练施工。虽然没有礼贤下士到跟士兵同吃同住的地步,但也是一切从简,不曾因为摆皇帝架子而给前线造成任何负担。

      上一个御驾亲征做到这个地步的皇帝,还是一百年五十多年前的康熙。

      虽然满族与汉族之间累积百年的隔阂矛盾,不可能因为皇帝短短两个月的礼贤下士就消弭无痕。但统治者的诚意终究还是给到了。

      宋庆长叹出一口气,感觉心头那口哽了半辈子都不顺的气总算消下去许多。既然皇帝身边有人懂军事,又肯出钱出力,我们干嘛放着大腿不抱呢?众人心悦诚服地听取了作战指令。

      终于赶在日军兵锋到来前把这些地方军队捏成了一个拳头,载湉亦是松了口气,扭了扭酸疼得几乎走不动路的小腿,私下由衷地向李鸿章道:“多谢大人。”

      如果不是李鸿章带头引荐,想要收服这群兵油子,还要再花上几倍的时间。

      “皇上言重了。此地不宜久留,不如让臣护送您回盛京行宫。”李鸿章拱手道。

      “啊,现在就回?”载湉面露迟疑之色,轻咳一声,“这……大战在即,很多士兵可能就要埋骨此地了。朕想再跟他们待一会。”

      李鸿章不由十分动容。凭心而论,光绪个人的文武资质平平,但是这股体贴下属的精神实在是太难得了!啊,这样的好苗子居然是翁同龢那个老顽固教出来的?哼,老夫绝不相信!对了,这一定是文廷式的功劳,一定是!

      李鸿章刚在心底感慨了一秒,结果一抬头,猛然撞见载澍带着一队御前侍卫打猎归来。人人左手一只獐,右手一只兔,肩上还用草绳串着两瓶从猎户手上买来的黄酒。守门的侍卫不知中堂大人就在身后,还兴高采烈地说:“王爷回来了,皇上拖着不肯回行宫,就为了等着吃您的烤兔肉呢!”

      李鸿章深吸口气,瞬间把那点子感动憋了回去,体会到翁同龢把孩子带这么大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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