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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夏暑寒消 ...


  •   因着杭卫及第登科之事,南园接连着热闹沸腾了好几日,迎来送往的也都络绎不绝,接着又是杭娴出阁,这一连串下来可是把杭柔累坏了!好不容易想歇息会子,转眼又到了六月,又该预备着六月六崔府君诞辰之事。

      崔府君相传是唐滏阳令,而后封为神,受人香火,管世间幽冥之事,再后来香火渐渐旺盛,便得诏重修庙宇,并封为护国显应公。京城之人往往借着崔府君诞辰,进献烧香、欢庆嬉乐,泛舟游湖,乘凉避暑。

      要是按照往日,杭柔也无需多准备什么,只要吩咐了各管事婆子们,按惯例办就是,只不过此次,涉及到杭卫择妇、及杭岚、杭盈选婿,就不得不打起精神,事先预备起来。

      这日,杭柔便带着翠喜、巧儿往涵碧山房去了。天气炎热得很,外头的太阳也灼热得直烧皮肤,路上的青石板就连隔着樱草色淡彩百蝶纹绢面鞋也能将脚给融化了,两旁的玫瑰倒不惧骄阳似的开得极盛。

      杭柔独自暗叹道:“红豆蔻,紫玫瑰,谢娘家傍接越王台。你开得倒是好!如此繁盛、热烈!却也只能被人浸酒、制糕、入菜肴,倒还是那么带着刺,一股子傲气地开着!如今娴姐姐也出阁去了,园子里便是冷清了许多,我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了……”

      忽而瞧见前边假山湖石旁露出的那株紫薇花,细细碎碎的花瓣竟也缀满枝头,垂落下来,热热闹闹的,于是吟道:“谁道花无红十日,紫薇长放半年花。却真是个紫薇花对紫薇郎!”

      她用帕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又回过头问道:“这去年冰窖里的冰块也该派上用场了,这些日子忙,我竟忘了吩咐婆子按照份例给各处派发冰块,你们这些人也不提醒我一下。”

      “姑娘,倒真真是健忘了不曾?前些日子那管冰窖的婆子不就前来示下么?您那时不就让她开窖派冰么?”翠喜道。

      “可不是嘛,这您整日忙着,却是未察觉屋子里有丝丝清凉么?若不是有冰块,哪能这般凉爽呢?”巧儿道。

      “是么?那我怎么不见你们将那铜钱纹开光的柏木冰桶拿出来用呢?这天热得很,水芽鲜荐藕,冰果脆尝檎。若是每日能吃上些鲜果冰碗子,用玛瑙盘装着,透心沁齿的,该是多舒服呐!”杭柔说道。

      “这冰桶内的铅皮镶边起了个角,拿去新开南巷的箍桶匠那修去了。再说了您这月信将至,也不宜吃太多冰碗果子,仔细伤了身子。”翠喜道。

      “晓得晓得,真真啰嗦!”正说着她们便到了涵碧山房。

      “姑娘来了,老太太刚念完佛,如今在敞室之中。”素玉朝杭柔行礼道。

      杭柔来到敞室,只见房内北窗大开,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宽大的叶子茂盛地长着,广叶结青阴,浓翠蔽日生。其余各处垂有湘竹帘,掩着外头刺眼的阳光,窗下放有一张斑竹榻,两边对称的是花几,上头摆着建兰盆景,四处悬挂着用马尾篮装着的栀子、茉莉等鲜花朵儿。

      杭老太太半倚着磁州窑白釉黑彩拜寿瓷枕,躺在蕲州竹子编织成的簟席上,见着杭柔说道:“这外头那么热,柔儿快坐下,吃些枇杷、紫菱,解解暑气。”

      “多谢祖母,还是祖母这清静凉爽,一进来便有如入得清凉境,既生欢喜心。”杭柔坐下说道。

      “柔儿这般说,倒是折煞我老太太了,哪里就有这般夸张,佛教里的清凉地岂是寻常人就能修得?”杭老太太笑道。

      “柔儿可不懂什么劳什子佛家清凉地?只知晓祖母这地儿好,那叫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虽是佳室,那也因祖母德馨!”杭柔说道。

      “哈哈,这柔儿的嘴呐!总是可以把老婆子哄得一愣一愣的!说说吧,今儿又是做什么来了?这小皮猴儿!”杭老太太慈爱道。

      “那还不是孙猴子遇着难,只能向佛祖取经了不是?六月六崔府君诞辰,问了管事婆子按照往常只需往观中捐些香火钱,那日若是得空便前往烧香祈福。但今时不同往日,前些日子您说,要趁着这机会为大哥择妇,园中姊妹选婿,这个柔儿倒是不知该如何操办了?”杭柔饮了口酸梅汁道。

      “这事你倒不必操心了,上次也就同你这么一说,这娴姐儿也出阁去了,接下来就是你了。上次端午,程家来了人将聘礼送了过来,你应该也还没去仔细瞧瞧吧!刚好现下得了空,你这段日子好好筹备自己的婚事便可,园中的事暂且放放,女儿家家的也就这段闲暇了,日后嫁作人妇却再也不能这般轻松自在了!”杭老太太说着说着,便伤心着抹泪道。

      “祖母,您别伤心难过,柔儿即使嫁进程府,那照样还是您的孙女,隔三差五地就回园子里来看您,就怕到时候您嫌我烦呐!”杭柔上前抚着她的背,宽慰道。

      “哟——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老奴我一个转身,柔姐儿倒把老太太给招了呀!柔姐儿,这可是您的不对呐,我老婆子陪着老太太这么些年,这伤心可是少之又少呀!

      “柔姐儿总不能因着老太太得了个乘龙快婿,就故意惹她呀!她呀,刚得了乘龙快婿不说,又得了金榜探花,虽说有这么好的福气,旁人都羡慕不来的,也架不住你这样的呀!”陈嬷嬷在外头听到柔儿的劝慰,特地端着一个食盘走了进来打趣道。

      杭老太太听后哭笑不得,说道:“你这老货又瞎说什么呢!风大沙子迷糊了眼,老叫你要将青撬帐挂上,总说不听,你看吧,这下倒是迷糊了我老太太的眼,还赖人家柔儿,你羞不羞呀!”

      “是是是!是老奴的不是!既然是我错怪了柔姐儿,又害得老太太风沙迷糊了眼,那老奴只得赔罪呀!要不尝尝我这刚做的清凉小食,蒸好的荞麦仁饭用井水浇冷,调以盐酱,清脾肺火的。还有这沁入冰块的乌梅蜂蜜,辟辟暑气。”陈嬷嬷道。

      用过清凉小食,杭老太太道:“虽说你只管放下心思操办自个的婚事,但趁着六月六崔府君诞辰,咱倒是可以去荡舟游湖,姊妹几个热闹热闹,那日湖中多是画舫,才子仕女纷纷前往纳凉避暑,柳荫斑驳、风拂荷香,再于清泉之中浮些甘瓜酸李的,纵是苦夏,也得快消!”

      “可不是嘛,那日一大早便会有许多戏耍,什么跳索呀、合笙、浪子杂剧、斗鸡、上竿、相扑等等。”陈嬷嬷道。

      “既如此,那柔儿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六月六大家一道前往金明池泛舟游湖,消夏解暑。”杭柔道。

      “嗯,去吧。”杭老太太道。

      吃过晚饭,杭柔懒懒地躺在黄花梨方套环攒接围子罗汉床上,早已日落西山,屋内昏暗暗的,翠喜走了进来将正厅内的一对花鸟人物的料丝灯点亮,说道:“还是这灯亮堂,一点亮便明晃晃的,跟白天似的。”

      “谁说不是呢?这灯可费工夫了,料丝料丝,煮料成丝,早先我就听园中老人说,这灯呐,新安的最好,制作流程可多了,说是要先用玛瑙紫石英等药石,碾成屑末子,再一并煮了,等煮到像粉状般才行,然后还得加上北方来的天花菜,就同卤水点豆腐般,后来就缫成丝、织成绢。这还不算完呢,还要让巧手艺人绘上图案、添上颜色方才做好,你道麻烦不麻烦?”巧儿道。

      “麻烦是麻烦了些,但你瞧这绚丽样儿,倒也是值了!”翠喜道。她们二人说着,见杭柔并不搭话,转头一看,杭柔兴致缺缺地望着窗外的夜空。

      巧儿见杭柔闲坐无趣,又恐她早早睡去积了食,说道:“姑娘,我今天给您寻了本坊间话本子,您要不瞧瞧,打发打发时间,免得犯了瞌睡。”

      “哦?什么话本子?拿来瞧瞧。”杭柔这才提起些兴致问道。

      巧儿将书递给杭柔,她接了过来,念道:“《碾玉观音》,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意思!”然后就读了起来,过了好久方才看完。

      “唉,也真真是可怜人!论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依……”杭柔合上书叹道。

      “姑娘这话本子讲些什么呢?”巧儿问道。

      “话本讲的是璩秀秀和崔宁的故事,秀秀生得异常标致,书中是这样描写的:云鬓轻笼蝉翼,蛾眉淡指春山。朱唇缀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碎玉。莲步半折小弓弓,莺啭一声娇滴滴。人也聪明伶俐,但身世却是贫寒,家中做些装裱营生。但她有一手拿手绝活,叫做金针刺绣群芳样。后来迫于贫寒的家境,她的父亲便将她卖与咸安郡王。

      “从此,正是芳华少女的秀秀,进入侯门成了养娘,失去自由。再后来有位碾玉的崔宁,帮郡王雕刻了一枚观音,甚得郡王欢心,便玩笑着将秀秀许配给了他,崔宁心里便有了些许指望。

      “有次秀秀趁王府失火带了一帕子金珠富贵私逃,撞见崔宁,告诉他王府失火,大家都各自逃命去了,如今没法子了,只得带她去躲避则个。途中,秀秀先是说脚疼,让崔宁带她到自己家中歇脚,然后又说肚子饿,要崔宁去买点心买酒。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借着酒劲,秀秀大胆主动地提出要崔宁当夜就做成夫妻。

      “崔宁答道,做夫妻可以,但要趁乱趁夜色远走他乡,方才安稳。秀秀道,只要今夜做成夫妻,一切都依你,于是二人当夜就做了夫妻。四更后,各自带着金银细软出门了,直到跑至距京城二千里的潭州,崔宁还使钱派人打听京城的消息,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安顿了下来。从此二人过上夫唱妇随的安稳小日子。

      “好景不长,后来被府中排军郭立发现并告与郡王,郡王大怒,命人皂雕追紫燕、猛虎啖羊羔般将其捉回府中,刚开始想将此二人剁了,但后经夫人劝阻,便将秀秀捉入府中,崔宁解去临安府,对着官府他却一一从头供说,不敢有半点隐瞒,说他是不得已才与秀秀同走的,将罪责都推到了秀秀身上,最后得以从轻发落,罪杖后被发遣到建康府。

      “而秀秀则在府中杖责而亡,她的父母也因担惊受怕投河而死。秀秀魂魄追上崔宁想再续前缘,可他不但没有生离死别突然又重逢的惊喜,反而‘心下好生疑惑,伤弓之鸟,不敢揽事,且低着头只顾走’,在秀秀一番解释下才放心和她前往建康府居住。

      “后来又被排军郭立发现,并报与咸安郡王。郡王不信,说郭立胡吣,郭立急了勒下军令状,去将秀秀捉来,却反遭秀秀戏弄,最后被打了五十背花棒。

      “而崔宁在得知她为了自己而屈死成鬼,不但没有丝毫怜惜之情,却怕得要命,赶紧说:‘告姐姐,饶我性命!’秀秀回道:‘为了你,我被郡王打死埋在了后院。却恨郭排军多口,今日已报了冤仇,郡王已将他打了五十背花棒。如今都知道我是鬼,容身不得了。’

      “说完,秀秀就带着崔宁一起在地府做了一对鬼夫妻。就同话本结尾说的‘咸安王捺不下烈火性,郭排军禁不住闲磕牙,璩秀娘舍不得生眷属,崔待诏撇不脱鬼冤家。’”杭柔说道。

      “这也太感人了吧!这个咸安郡爷真不是什么好人,那么美好的爱情非要破坏,就不能成全么?想来这有权有势的都这般霸道!仗势欺人!”巧儿愤慨道。

      “你这小丫头指桑骂槐的又是说谁?哪就那么多感慨!一棒子倒是把有权有势的都打死了不成?这话本子,我最佩服的却是秀秀,如此敢爱敢恨,如此果决勇敢,如此机智聪慧!反观崔宁怯弱、胆小、谨慎,人要自保孰能理解,但总觉得比起秀秀少了些什么,唉……”杭柔道。

      “姑娘可别叹气了,这世上咸安郡王和崔宁千千万,程小郡爷虽说有权有势,却是个例外,对咱姑娘又体贴又呵护,打着灯笼也再找不着了!”巧儿道。

      “你这丫鬟,真真碎嘴,半句不揶揄你主子就难过,饶是皮痒痒了,横竖待我出阁时,将你随便找个小厮嫁了,省得天天在这叨叨!”杭柔佯怒道。

      “啊!姑娘,我可不嫁,我要陪着姑娘,好姑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过我这一回吧!”巧儿求饶道。

      “行吧,看你态度尚可的份上,你去那对荔枝金耳环找出来,明儿就戴这对去游湖。”杭柔道。

      “是!我这就去,荔枝并蒂果,多好的寓意呀!青平姑爷真真是爱极了咱家姑娘!”巧儿笑着道。

      杭柔面上不说,心里可是将刚刚看话本子的感伤一扫而尽,随之而来的便是春风十里柔情,起身打算将窗户关上,忽闻一阵淡淡的清香,寻香而去,便是暗香微透纱窗,是池中藕花。

      夏日的月夜,安静得只听得见虫鸣蛙叫,院子里的池塘也洒上了一层朦胧地柔光,折进窗户里,也渗入了人的心里,不禁想起那句“夜凉如水琉璃滑,自起开窗放月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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