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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围炉夜话 ...


  •   赵辰宁到湖心亭时,她们已经开席了。顾如敏见着他,因问道:“这是哪里去了?半天竟不见人。”赵辰宁揖手道:“才刚坐着有些闷,又素闻南园园子秀美于天下,故而借此机会游览一番,不料尽兴晚回程,误入南园深处,嗟叹之余,只得兜兜转转,为此才耽误了这些许功夫,还望杭老太太和娘亲恕罪!”

      “无妨无妨,哥儿本就是少年,气血旺盛,哪里能像我们这些妇人这般坐得住,沉下性子来说说闲话儿,想出去走走本也是应当,倒是我的疏忽,早该唤了杭卫陪你一同去,也不至于使哥儿这样迷失了。”杭老太太道。

      “就是,小王爷倒是见外了,既是想一览南园风光,何不叫上我一同作伴,一人游览岂不形单影只?若是触景生情,诗兴大发,想吟哦几句,那也是无人应和。这寻花问柳的雅趣还是得三三两两作伴才是呢!”杭卫道。

      “还是杭大哥有见地,倒是辰宁想不周真了,既如此,待大哥春闱高中后,我们再去寻幽访古、独辟蹊径,岂不更妙些!”赵辰宁道。

      “如此却是更好了!”杭卫道。

      “被这么一说,这览胜观景之心却是一发蠢蠢欲动了,只盼杭大哥蟾宫折桂、登科及第,我也好早日与大哥携手赏玩。”赵辰宁道。

      “这话说得却是极妙!来来来,让我们举杯共饮,预祝杭卫哥儿早日高中,也好为这后来的小辈们整躬表率了!”顾如敏道。

      大家伙儿纷纷举杯,预贺杭哥龙门烧尾之喜。就在此时,杭娴也寻着空隙儿,悄悄进来,在杭柔旁入了座,还不时往赵辰宁处瞟去,暗送秋波,只这一眼便叫心生厌烦、无聊张望的杭盈给瞧见了。

      就在众人热热闹闹的献酬交错、走斝飞觥之际,紫檀剔花桌上的银镀金“寿”字火锅也沸腾了起来。侍立在一旁的丫鬟们便回道:“这锅子热了,贵人们可预备着提箸下筷了。”

      “是了,我瞧着也可以吃了,大家别光顾着说话,喝空酒,快夹些菜下肚,消消酒意,也不容易醉了。”杭老太太道。

      杭柔便将桌前的莲瓣圆钮如意足的银火碗揭了盖,拿着青玉镶金筷,朝银镀金“寿”字火锅中夹起一片嫩牛肉,放至火碗中,再次涮了涮,便夹起蘸了蘸绿地墨彩秋葵花鸟料碟中的酱料,方才入口吃了去。

      只觉鲜嫩爽口、滑而不腻,于是接连吃了好几块。几块下肚,始觉油腻腻的,杭柔端起青玉菊瓣盏,勺了几口燕窝,这才解了油腻。但也不敢再吃涮肉了,只是夹了几片蔬菜,涮着吃。

      这一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动作,竟白咧咧地被赵辰宁瞧了个全部,与杭娴相较之下,还是觉着柔妹妹更是可人,虽说不能与之交谈,嘘寒问暖的,但光这样瞧着,心中便是愈发欢喜起来。在明确了心意后,赵辰宁的胸中自是舒缓了许多,就连胃口也是好了不少。

      “柔儿,我见你从不夹起这锅中的羊肉食用,冬日进补羊肉,温阳补肾,对身子大有裨益,你却从不下筷,这是为何?可是闻不惯这股子羊膻味儿?”顾如敏细心道。

      “姨母,倒不是柔儿吃不惯这股子羊膻味儿,只因念起羊羔跪乳,又思及自身,却是连为母尽孝、乌鸦反哺的机会也没有,心中终究不忍,故而不食,还望姨母见谅!”杭柔垂泪道。

      “嗳,好孩子,饶你有这份孝心,想是妹妹在天之灵,也是欣慰不已。”顾如敏似有哀恸道。

      “姨母,柔儿近日夜里频频做梦,梦见自己的娘亲。心里总是不安,想着娘亲许是在地下有些苦楚,这才频频托梦。柔儿便想着要是能在奉圣寺里,再为娘亲做一场法事,倒也是我这做女儿的孝心了。”杭柔悲戚道。

      “真真是至纯之心,又有何不允之理呢?柔儿既是有着一片心,那我这做姐姐的也要添点香油,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顾如敏道。

      “姨母若是愿意一同前往,那就多谢姨母了。只不过,柔儿查了查日子,现在黄道十二宫是在玄枵宝瓶,娘亲又正好是宝瓶星宫罹难逝世的,倒不如就这几日前往奉圣寺做场法事吧!”杭柔道。

      顾如敏点头答应,杭老太太也道:“难为柔儿还有这份心思,如此便需要多少银两、什么物件儿,只管去苏小娘处支去,如若人手不够,园中人物随你使唤。”

      杭盈在一旁嗤之以鼻,暗自嘀咕道:“惺惺作态,矫揉做作。”而苏小娘却是面色青白,似有不豫道“是,缺钱短物只管找我支便是,丫鬟婆子们也尽管使唤。”杭娴却是低眉阖眼,脸上哂笑之意,转眼消散。

      “柔儿这里谢过祖母、姨母和苏小娘了。今夜围炉吃锅本是祖母的雅兴,不料却被柔儿这耽搁了些许,便要向祖母告罪。”杭柔伊立倚身拜道。

      “嗯,既是有罪,那就该赏罚分明,这才是我们大户人家的做派。依你之见,该罚你什么好呢?”杭老太太笑道。

      “哎唷,这个还不简单么?老太太今儿本就想这围炉夜话、把酒歌唱,雅集作诗、自当别话。那不得先让柔妹妹小试牛刀、一展身手,作诗一首,便当自罚了,应景且雅事儿,何乐不为?”赵卉音道。

      “妙!妙!还是卉音脑子瓜好使,局器得很,既解了柔儿的围,又应了今夜的景!柔儿便依言行事吧!”杭老太太拊掌赞道。

      “柔儿遵命,只是才情枯竭,只得抛砖引玉了。敢问以何为题?以何限韵?”杭柔道。

      “现在又是雪夜,但雪这诗集,自古便是文人墨客必定咏吟的诗题,不觉索然无味、烦腻枯燥。既是女儿们的夜话,那就要出个别出心裁的题儿,倒不叫男子们轻看了去。刚刚谈及了二十八星宿,倒不如就以此为题,不限韵脚,作些诗词,摘录成册,也是风流佳话一段。”杭老太太道。

      “是,那柔儿就献丑了。”杭柔道,心下忖度道:“玄枵宝瓶、娵訾双鱼、降娄白羊、大梁金牛、实沉阴阳、鹑首巨蟹、鹑火狮子、鹑尾双女、寿星天秤、大火天蝎、析木人马、星纪磨蝎,又忆起《事林广记》中记载:宝瓶青州、磨蝎扬州、人马幽州、天蝎豫州、双女荆州、狮子洛州、巨蟹雍州、阴阳益州、金牛冀州、白羊徐州、双鱼并州。何不如以为串连,作个诗去。”又思索了一程子,便飞鸿戏海、一挥而就,不一会儿,一张娟秀隽逸的簪花小楷便呈于素笺上。上面写着:

      娵訾双鱼正当天,玄枵宝瓶故辉弦。
      青州已室并州甾,何时徐州降娄连。
      今夜遥望朱雀远,明日自当金乌见。
      星如缥缈细作尘,人似沧粟使蹉仙。

      众人见杭柔文不加点,挥毫泼墨如行云流水一般,已是赞许不已,又见杭柔诗词对仗工整、用词清新、立意深入,更是拍手称妙!

      “原来不识闺中才,误将道韫雪里藏。真是失敬!失敬!”杭卫朝杭柔拱手道,继而复说:“素日只听闻柔儿只是略识得几个字,看得几篇文章,哪里晓得竟有如此高才!”

      “大哥,如此说真真是羞死柔儿,柔儿本就是赋诗请罪,诚惶诚恐,哪里还有什么文采可言,就想着快些做了去,好请祖母原谅柔儿则个!”杭柔道。

      “看在你七步成诗的份上,也就不追究了。既有柔儿在前,那我们便跟着一道做下去罢!”杭老太太道。

      众人依允,便也埋头苦作起来了。杭柔之诗可谓是‘笔落惊风、诗成泣雨,若论生花,也是文章’。若想超越,也并不是易事儿,尤其是杭盈一脸气愤,看这神色是定要将杭柔压过一头才解气!

      一旁的杭娴,则遂遂容容、不紧不慢地落笔添墨。赵卉音向来是不善于此,见杭柔珠玉在前,也无意争魁,便乐得自在地信笔涂鸦。再看杭卫和赵辰宁,许是被一位闺阁女子的才气所惊,也是蹙眉深索、搜肠刮肚地遣捏词句。

      一炷香的功夫,断断续续都已题毕。只见杭卫写道七言律诗:
      南有朱雀首火尾,中断翼轸属九衢。
      气鼎山河欲遮天,鹑尾双女煞分野。
      荆楚辰巳张十一,黄日秋暑数月余。
      江陵远去登高尽,玄德窃取计孔明。

      赵卉音写道五言绝句:
      闾阎钟鸣羡,船舫连长天。
      若说磨蝎远,莫约扬州仙。

      赵辰宁写七言绝句:
      周幽燕北戏诸侯,隋炀涿阳囤骠骑。
      人马笑看中原事,悠悠千载弹指间。

      杭盈写七言绝句:
      实沉阴阳辩申牵,鹑尾双女压步前。
      居于旷林心乃燥,便与阏伯决胜考。
      帝喾二子共参事,西夏商丘转封敕。
      妻携琴瑟兄鼓翕,正是人间子孝亲。

      杭娴写五言绝句:
      金牛黄道坐,大禹分九州。
      晋冀汾水过,吕氏记春秋。

      杭老太太和顾如敏一一看过,皆道:“杭卫和杭柔写的很是黄娟幼妇,略胜一筹,杭盈写的也是不错,可惜立意狭促了些,但也不失为一首好诗。赵辰宁、赵卉音、杭娴的绝句也算是值得赏读。各有千秋,此次诗集,甚是妙哉!”

      再吃了些小食,喝了些茶,众人们也就散去了。杭柔特地儿说:“天黑园大的,我送姨母和表哥表姐前至马车前吧。祖母,这天更深露重的,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顾如敏道:“柔儿说的极是,您还是早些回屋歇息,这儿有柔儿送就成。”

      杭老太太便只好答应,回屋去了。剩下杭卫和杭柔,杭柔对杭卫道:“现离春闱也不过半月有余,你还是得抓紧温书,方不辜负众人对你的期望,今儿也热闹了一天,想是也得尽快回去温习一番才好。姨母这,有我呢!想来姨母也定不会责怪于你!”

      “是了是了,卫哥儿仔细温书才是正经,自可先去了。不必拘着这些子旧礼,这里有柔儿呢!你若是去了,我也好和柔儿说说体己话,去吧,好孩子!”顾如敏道。

      杭卫无法也只得行礼离去。杭柔见人都散去了,只剩下赵卉音、赵辰宁及几个贴身丫鬟婆子,便挽着顾如敏的手,说道:“姨母,柔儿送您出园子。”

      一路上走着,杭柔总是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儿,与顾如敏解闷打趣。但顾如敏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今晚就瞧着杭柔一反往昔,不若之前那般藏巧于拙,也不似从前那般谨言小心,倒是一发地出风头,紧着惹人眼红心热的。刚刚散席前,还想着各种找说辞要遣去了众人,只留她独独地送客。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柔儿定是在南园遇着什么难处,却又难以启齿,这才吞吞吐吐、不欲轻露。

      “晋有名家陶渊明写了篇《桃花源记》,里头写道,渔夫误入桃林,见此乐土,甚是惊奇,游乐一番,离去之时,林中人叮嘱道,所见所闻不足为外人道矣。你说,林中人嘱咐渔夫,只因渔夫是一外人,怕外人扰了清静。但若是至亲,又有何不能道也?”顾如敏道。

      “柔儿近日念了孟郊的《游子吟》,对里面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深有感触,又看了些许坊间话本子,故事却是后人偶然得知前人的雪泥鸿爪,追查之下竟发现数干年前那户人家的奸佞之人来了个请君入瓮,但前人却燕雀处堂尚不自知,故而草草逝去。后人得知真相后,却奈何乃涸辙之鲋、枯鱼之肆,虽为寸木岑楼,但愿泾渭分明,含冤昭雪……”杭柔叙叙道。

      “这个话本子倒是有趣,是何书,我也想翻阅一番。”赵卉音笑着道。

      “卉音姐姐若是感兴趣,柔儿改日便将话本子着人送到王府去。”杭柔道。

      “这些都是唬你们这些小孩子看的。”赵辰宁不屑一顾道。

      “我自小最爱看这些话本子了,只是年纪大了,一看书便觉倦困,柔儿要是得空上我府上,仔仔细细说与我听,你看可好?”顾如敏话里有话、一语双关道。

      “承蒙姨母不嫌弃,明儿柔儿便得空,吃过早膳就来赵康王府说与姨母听,只是姨母别厌烦才好呢!”杭柔道。

      “怎会?那姨母自当备好吃食,恭候柔儿大驾了。”顾如敏道。

      “是。”杭柔道。

      “马车就在前头了,柔儿就送到此处吧,早些回去歇息。”顾如敏道。

      杭柔不允,仍旧等着她们上了马车,离去后才回房。回至房中,杭柔心里暗喜道:真真是奏效了!姨母果真是个明白人,这哑谜打的,也就只有姨母福至心灵、一点就通,真真不愧是娘亲的血亲。今儿还是早点歇息,养足精神,明日早早地上王府去。如此想来,便一番洗漱就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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