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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云涌暗生 ...


  •   杭娴走后,杭柔端起银梅梢月纹碗喝了一口琼华露,眼眸低垂,神色不明。

      “姑娘……”翠喜迟疑地唤了一声。

      “我,没事。”杭柔抬起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看着翠喜,过了会儿,又开口道:“娴姐姐,此话怕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胡言乱语的,不像是空穴来风,反倒是在敲打我。”

      “姑娘的意思是?顾大娘子难产别有隐情?”翠喜惊疑之下,脱口而出。

      “嗯,翠喜,你去打听打听,母亲之前院内的婢女都是何人?现在何处?”杭柔吩咐道。

      “是。”翠喜道。

      “巧儿,你去留意一下兰雪院最近的动向,娴姐姐如此提醒,肯定是知晓了什么,怕和兰雪院的脱不了干系。这事你们莫要声张,切记守口如瓶,尤其不能向杭卫大哥透露半分,春闱科考将至,可不能让他分心!”杭柔细细叮嘱道。

      “是,姑娘放心,奴婢们自当严守秘密,小心行事,不对外透露半分。”巧儿和翠喜道。

      腊八过后就是除夕,一转眼除夕到了。杭士白一大早便着玉带紫金鱼袋服,往禁中赶去,参加驱傩式。今日是除夕,禁中举行大傩仪式,事官虚戴面具,女童绣衣彩书,士军执枪举旗,天帝阴神六丁,天帝阳神六甲,共同驱傩赶祟。后教坊使装将军,镇殿将军装门神,诸人分扮判官、钟馗、土地、灶神等,上千余人,自禁中驱魑魅魍魉于宣横门外,爆竹震天、锣鼓呼地,似山崩地裂,响彻京城。

      南园里,庭扫的丫鬟婆子们寅时三刻就起来洒扫门户,准备张贴门神、钟馗、糊糨桃符、桃板。厨房的尚食娘子们也早早起来,准备赶早集,置备好今夜守岁百余种的消夜果儿、大合簇饤、蜜饯珍果、花饧豆萁等。

      各房的丫鬟嬷嬷们也偷不得懒,须得一早起来,用熏笼香熏、熨烫好姑娘公子们的今日所穿的衣裳,更换好屋内的摆设用具,准备好今晚压岁的五色糖果钱,添置好今晚“照虚耗”的明灯蜡烛……

      杭柔起来时,便觉屋里屋外焕然一新。这是她在南园过的第一个除夕,许多规矩也与在苏州别院时大有不同,更是繁琐复杂地多。杭老太太也怕柔姐儿不太适应,便派了陈嬷嬷前来教习除夕礼仪。

      “陈嬷嬷告罪,柔儿昨夜睡得太沉,以致今早迟迟不能起床,望嬷嬷见谅。”杭柔梳洗出来时,见陈嬷嬷已在香草居等候多时,便赶忙说道。

      “柔姐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该睡足些,不打紧的。快来用早膳吧,这是老太太特意命人做的。姑娘早膳后,老奴再来告知姑娘这几日须注意的事宜。”陈嬷嬷一脸慈爱道,一边打开能够保温的黑漆描金嵌螺钿团花盖食盒,从中端出山楂红枣粳米、兔儿熝肉、笋鲜灌饼、林檎旋乌李,接着说道:“老太太说,怕今儿吃食多,姑娘吃多积食儿,便命人做了这山楂红枣粳米粥、林檎旋乌李,让姑娘吃了消消食儿,现下还是温热的,姑娘吃些罢。”

      “柔儿谢过祖母,谢过陈嬷嬷,祖母和陈嬷嬷果真是世上最怜爱我的人啦。”杭柔甜腻腻地笑着说道,便上前用膳。

      用过早膳,陈嬷嬷告知杭柔这几日的风俗礼仪,以及这几日世家贵族之间走亲串戚该注意的礼节事宜。杭柔一一记下,陈嬷嬷见杭柔皆了熟于心,也便告退,回远香堂去了。

      远香堂内红灯高挂,烛火荧煌。前卷后轩,敞卷上挂有两盏春雨斋所制的绢囊素缎无骨灯,上饰镂空犀珀,间缀玳瑁珠子;海棠轩挂有两盏五色网珠的珍珠璎珞灯,上烧琉璃瓦子,下珰流苏络子,精巧绝美,巧夺天工。

      杭士白从禁中回来后,换了常服便来涵碧山房给杭老太太请安拜年。远香堂内热闹非凡,儿女满堂。杭老太太坐在上首左侧紫檀黑漆莲花纹宝座上,右侧留有一空位,再右边是苏月娘、杭盈、杭笠,左边是杭卫、杭柔、柳氏、杭岚、杭逸,众多丫鬟婆子围绕身后两侧。众人见门外丫鬟掀起织金蝙蝠鹿寿桃缎纹锦门帘,杭士白大步迈进堂内,纷纷起身行礼请安。

      这是杭士白第一次同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席喝酒,也是第一次同杭柔共桌用膳。杭士白环顾一圈,其余众人皆是眼神交流、目光交错,唯独看向杭柔时,目光一扫而过,不留半点温情。

      杭士白坐在上首右侧紫檀黑漆莲花纹宝座上,余光瞥到杭柔那和顾如欣如此相似的脸。心里早已是百味杂陈、波涛汹涌,但久经官场的他依旧是面上丝毫不显,端起莲瓣葵花形金盏,喝了盏茶,叙了会儿话,便与众人一道步行至祠堂前,祭祀杭家列祖列宗。

      杭老太太、杭士白为首的众人皆立于祠堂香案前,沐手振衣。杭士白念读拜祖文:“腊月除夕,贺岁新朝。南园宗祠,杭氏祠堂。杭家子孙,肃立祠前。虔诚奉拜,追思念德。杭家先祖,源远流长。追根溯本,寻探轩黄……”三拜,身后众人皆跪,各三拜,炷香添油,而后依次赴远香堂除夕宴。

      筵席伊始,丫鬟们鱼贯而入,端八果绣花高饤两盘:桂圆、金桔、橙子、乳梨、冠梨、山楂,时令果蔬两碟:甘蔗、柿子、藕铤儿、番葡萄、木瓜方花儿,脯腊一行:牛肉条儿、旋鲊虾子、酒酱醋肉、咸豉豆菇,雕花蜜煎一行:雕姜花儿、雕笋花儿、雕青叶梅儿、蜜冬瓜酱儿,砌香咸酸一行:梅子萘李、甘草椒花、杂丝樱桃、香萱葡萄,珑缠果子:荔枝梨肉、珑缠蜜桃、霜糖蜂果、香酥松仁,下酒十盏:莲花鸭签、鲜虾猪蹄脍、鹌鹑水晶荟、炙肉脯、炉焙鸡、风干鱼、鲫鱼清羹、羊腰蛤蜊、鹅粉肫掌、鳝鱼酒酿、……各色盘碟,层出不穷。

      菜上齐后,杭士白先端起玛瑙斗笠酒盏,领着众人恭祝杭老太太身子康安、福寿延绵,接着作为嫡长子的杭卫便端起秘色花卉纹越窑盏恭祝祖母、父亲和各位小娘、兄弟姊妹,几番觥筹交错后,杭士白有些上头,借着酒意,走至杭柔跟前,艰难地开口道:“为父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你受苦了!你娘之死或是人为,或是天命,皆与你无关!”

      此话一出,如晴天霹雳、平地响雷,惊醒众人,顿时大家脸色各异。杭老太太、杭卫等闻之皆是欢喜。而杭盈愤愤不平,几欲起身,苏月娘便一把按捺住她,拍手示慰。一旁的杭娴表情则明晦不清,欲言又止。

      最费解的要数柳氏,几乎在杭士白出口时,面色便已煞白无华,像是心气不足,喘息不已,杭岚手忙脚乱地摸着柳氏胸口,顺顺气。只是众人皆沉浸在杭士白的话中,并未注意柳氏的反应。

      杭柔在听完杭士白的话后,心中并无想象中的波澜汹涌,倒更像是湖中投石,只泛起圈圈涟漪。淡淡地开口说道:“爹爹,女儿省得,并无怪罪之心!”

      对于杭柔的反应,杭士白先是一愣,而后摇头道:“连这脾气秉性也像足了你母亲,都是为父的不是,为父日后定当好好补偿你才是!”

      杭士白伫立半晌,杭柔只是微笑,不予答话。杭卫见状便解围道:“爹爹,柔儿怕是不胜酒力,有些晕乎,您先回去坐着,我去倒些醒酒茶来罢!”杭士白方才回座,在杭卫、杭笠的吆喝带动下,宴席复才热络起来,刚刚的小插曲像是未曾发生过一般。

      杭老太太见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醉意,便命丫鬟婆子们撤了紫檀黑漆莲花纹桌上的盘、碗、碟,上了醒酒茶,以及各式点心小食。众人喝了醒酒茶,又坐了会子,酒也醒了大半,杭老太太便提议移步琼芳馆,看戏守岁。

      琼芳馆内早已张灯结彩、繁光如昼,艺伎名伶皆脂粉艳涂、华服彩衣、珠翠钿冠。戏台之上,丝竹奏响、锣鼓齐鸣。

      杭老太太一干人等坐毕,丫鬟呈上戏折子,杭老太太点了三出杂剧《四郑舞杨花》、《唐辅采莲》、《黄杰进延寿乐》,杭士白点了一出杂剧《三钓鱼泛清波》,苏月娘点了王双莲的诸宫调 ,杭卫、杭柔共点了一出杂剧《木兰花爨》,接着杭盈点了香陈渊的唱耍令,杭娴点了孟客的唱京词,杭笠点了王润卿、尚保义的影灯戏,杭逸点了花中宝的舞绾百戏、金逢仙的撮弄杂艺,杭岚点了陈宜娘、陈喜生的鼓板。柳氏因身子不适,回了房并未点戏。

      戏台上演出的是双调杂剧《唐辅采莲》,此剧分三段,现在演的是最精彩的那段《新水调》,大家正看得起劲时,巧儿偷偷走至杭柔旁,在她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杭柔便寻了个由头,起身离开。

      香草居内,杭柔问道:“你可亲眼所见柳氏着小厮出了门,随身还带了火折子?”

      “奴婢不敢瞎说,自打您让我时刻注意着兰雪院的动向,我便时时留意,发现这几日苏小娘身边的刘妈妈常常借着外出采买的时候,偷偷前往熙春楼,打听名叫玉沐娘子的花魁。着实奇怪得很,我便又悄悄跟踪了几日,也使了些银两,向熙春楼打听玉沐娘子的身世背景。

      “加之,翠喜和园里婆子吃酒时,打听得知顾大娘子院内有个名叫霜儿的丫鬟,这霜儿和柳氏从前是顶好顶好的姊妹,可是后来柳氏成了妾室后,她们来往便不密切了。更奇怪的是,这霜儿出园嫁人后,不久便被夫家发卖。

      “经多方打听,方才得知,这玉沐娘子是原顾大娘子贴身奴婢霜儿的亲生女儿,近日和柳小娘房中的杭逸公子纠缠甚密,杭逸公子为博美人一见,屡屡一掷千金,常常彻夜未归。上次在兰雪院,柳小娘还因此吃了苏小娘的一顿排头呢!所以我和翠喜连带着翠暮斋也一并留意。

      “刚刚在席上,柳氏在听着老爷说‘大娘子之死或是人祸’一语时,柳氏脸色顿时煞白,出不了气儿。我心疑,莫不是做贼心虚了?便偷偷跟着柳氏回房,没过多久,便瞧着一位乔装打扮的小厮,胸口鼓鼓囊囊的,出门去了。这小厮被我认了出来,就之前在中花园被柳氏抓住的那个小厮。

      “我便偷偷跟着他后面,发现他走到炭桥关子巷中的一户人家门口,鬼鬼祟祟地四下察看,然后从怀里掏出东西,点了火,方才晓得是火折子,看这架势怕是要出人命官司。我便匆匆回来报信。但是在回来的路上正巧碰到了身骑白马的程青平公子及其随从小厮们,他见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以为是你出了事,神情也变得慌张起来。

      “我心想呀,救人要紧,便说我亲戚家着火了,求着他救人。他一听不是你,也松了口气,便命人去关子巷的军巡铺屋,叫人救火。五个铺兵、几个夜间巡警、领公事拿着大小桶、洒子,纷纷赶去救火。其实这时,望火楼上的瞭望官兵也发现了火情,也派了人前去救火。最后火被扑灭了,里面的人也救了回来。只是,您猜,里面的是何人?”巧儿道。

      杭柔想了想,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柳氏竟要如此赶尽杀绝,恐怕此人异常关键,而又是因着爹爹今晚说的话,才痛下杀手。既如此,这人莫不是我娘身边的婢女霜儿?”

      “姑娘真是聪明,就是霜儿。起先,她被救出来时,并不说实话,只是和她一起的竟是素妆打扮过的玉沐娘子,因近日偷随刘妈妈去熙春楼多了,便也认得了。心下一猜,便是霜儿。我也不敢告知他人详情,只得央求程小郡爷帮我寻一处好地方,把她们安置了。

      “这程小郡爷也是个明白人,我虽不曾多言,但他一听便晓,派随身小厮将她们请至他名下的别院,叫人好生看管,不得走丢。然后又让我向您转告:‘亲戚,他自会好生照料,但要见人,后日丰乐楼内,与您不见不散’。”巧儿道。

      “这个程青平,流氓!无赖!”杭柔咬牙切齿道,随后又思考了一会子,复道:“阿娘之死怕是和柳氏脱不了干系了。按我猜想,应是如此,柳氏与霜儿交好,但霜儿受柳氏教唆,或者是被抓了什么把柄,毒害了我阿娘,然后我阿娘死后,柳氏便以她要出府嫁人为由,让她离开南园。

      “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夫家将她发卖了,致使女儿沦落熙春楼这种烟柳之地。玉沐、霜儿,仔细推敲一番,不难发现玉沐便是雨、木、目。玉沐处心积虑地想接触六哥杭逸,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直指柳氏。但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渊源瓜葛,还是得等见到她们,问了才可知晓。”说道这,杭柔便又锤了锤了案几,怒道:“这个程青平!阴魂不散!”

      “姑娘,话也不能这么说,要是没有程小郡爷,怕是她们娘俩就葬身火海了,那我们也无从知晓往日的秘辛了。”翠喜道。

      杭柔抚了抚额头,揉了揉眉心,半晌方说道:“我该回琼芳馆了,时间久了,怕她们生疑。程青平虽说是个浪荡子,倒也是个靠谱的,人放在他那,倒也放心!也罢,先去看戏,且骑驴看唱本——走着再瞧呗。”

      杭柔、翠喜及巧儿便回了琼芳馆内,继续看戏守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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