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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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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善刚躺下没多久,山岚来报,陛下口谕,速宣大理寺、六部、中书省五品及以上大臣,进宫面圣,不得有误。
秦子善不敢有所延误,一番整理后,与山岚共驾马车进宫。
夜路凄凉,黑灯瞎火中,只有写着“秦宅”二字的纸灯笼悬在马车上方。
山岚驾着马车,不安问道:“大人,这半夜时分,怕是宫中变故纷扰。”
秦子善闭目养神,听闻此言,低声喝道:“山岚慎言。我若明日白天卯时还未出宫,你即刻回府,等九王爷派人即可。莫与外人多言只字片语。”
山岚心下暗道“不好”,面上却也渐渐沉着下来,“小人知道,大人尽管放心,若真有不测,小人会与九王手下的胭脂姑娘通气的。”
秦子善再无一言。
他反复盘算这三年朝堂上的大致动向与这三年自己所接触过的所有案件,圣人会是因为什么事在深夜急召各部大人,是否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坊市街巷,空无一人。原本曲折迂回的小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大明宫门前。
门前侍卫严令把守。下车时,秦子善向山岚暗道:“山岚,若你家大人此次气运不佳,你就将我藏于书桌暗格中的银两与腰牌拿去逃命用。”
山岚眼红心动,心内感激无语,只化作“大人”二字。
秦子善走向宫门,侍卫上下搜身后,领着秦子善走入中仪殿旁的侧殿内。
山岚将马车赶至一旁,静静等待。
秦子善入殿内,上手正坐一人。两人双目交错,秦子善垂头,拜了拜。“陈太师!”
陈慕青叹了口气,道:“你我本为同科出身的兄弟,不必拘泥于礼数。”
秦子善也不作辩解,顺着陈慕青下手而坐。
枯坐一刻左右,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大臣。
中书令三宰辅大人也纷纷赶到。秦子善在人群中搜索,却未看到大理寺少卿与蒋不凡大人,心下想道:“奇怪,怎皆是皇四子历王党羽中人。”
“各位大人。”陈慕青发话,瞬间屋内清静许多,“夜深召唤各位大人至此,是有三件要事宣布,如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话毕,圣人从正门而入。
一众人纷纷下跪,秦子善跪在陈慕青身后,脑中细节飞快转速。
“糟糕,莫不是武昭仪……”秦子善刚想明白这件事,只听圣人开口道。
“各位爱卿平身。”
各位大人平身后,私下交换眼神,却都是一头雾水。
“前一段时间,秦爱卿督办的汝南王囤地一案,极佳。”圣人目光如炬,盯着秦子善这样夸道,可是话音刚落,秦子善伏在地上,大声言道,“多谢陛下夸奖,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圣人仰目,深叹一气,佯装道:“朕兄弟不多,虽说汝南王与朕并非同胞兄弟,但母妃将他视如己出,可未曾想,今日之举,却是如此胆大妄为。”
圣人心思难测,前一秒还是喜笑颜开,后一秒便乌云密布。
“朕曾说过,与朕之手,莫负朕心。”圣人从怀中抽出一张纸,看了看,继续道,“这汝南王信上问候道,问刘兄安。”
秦子善只听后右侧有一人跪倒,原来是工部刘怀刘侍郎,刘怀高声痛哭道:“陛下明鉴,微臣一心只向明月,不敢有任何欺君罔上之举。请陛下明鉴。”
“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圣人轻蔑一笑,“这朕是沟渠,汝南王可是那弯弯的一轮明月咯?”
刘怀继续申辩:“皇上切莫听信了小人片面之语,微臣是清白的!”
圣人的脾性被耗光了,不耐烦地朝陈慕青走去:“慕青,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陈慕青屈身,回答道:“是,微臣领命。”
秦子善暗想:“汝南王一案为何圣人迟迟不肯处理,此刻发难,而箭头却指向武昭仪心腹等人,可和自己并无多大关联,为何会召自己入宫?”秦子善怎样都想不清其中的关巧。
“秦大人起身吧。”陈慕青转身扶起秦子善。
陈慕青看秦子善安坐,便命殿外羽林军围守中仪殿。
中书令杜丞相不解道:“陈大人此举何意?”
陈慕青扬声对外而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出一个活人,包括我本人。”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更显张力。
殿外羽林军收到命令,齐声喊道:“遵命!”
秦子善了然了:杀鸡给猴看。此时,要再不清楚这朝堂势力,真真是在这朝堂之上白混了三年。
“刘大人,圣人的意思,你不必明白,你也不用明白。”陈慕青叫宫人上了盏梅花茶,不紧不慢地品。
“若你回信时,明确圣人之意,今日也就不会在连累各位同僚如此大费周折地跑这中仪殿一趟了。”这梅花茶清爽微甜,配上去年腊八收集到的雪水,喷香间韵味无穷。
刘怀似是看破局面,挺直腰杆与陈慕青对视,道:“陈大人为国尽忠职守,今日看来是一定要我来当这个出头鸟了。”
陈慕青放下手中茶盏,理了一下玄色衣袍,望向殿内的雕梁画栋。心不在焉道:“秦贤弟,眼下快至冬节了。”
秦子善站起身来,微躬。内心忐忑不定,虽说这个所谓的“愚兄”长得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但其人城府颇深,不知此时又提起自己又是以为何?
揣摩不透,战战兢兢,秦子善心思不定,轻轻开口:“太师说的是,再过四日便是冬节,大理寺一概大案要案,皆在梳理成疏中……”
秦子善话未毕,陈慕青打断他:“哦?那我倒是很想听一下汝南王屯田杀人一案,大理寺是如何书呈上奏的?”
秦子善接着朗声道:“大理寺按我朝律例疏议,秉承不告不理原则,接由汝南王领管之地乡绅余氏一族之状告。状告汝南王,于武德三十七年七月至三十八年二月初期间,屯良田万亩,并绞杀屯田员外郎周平兴及妻女家人共十二口。手段极其恶劣。”
秦子善说的是口干舌燥,继续道:“蒋大人与大理寺其余二位少卿大人及在下,在三月内彻查此案,乡绅余氏一族皆言属实。遂书呈上奏,秉明陛下,然当时正巧陛下晕眩症又犯,足足三月未理朝政。直至……”
秦子善很视时宜的停顿片刻,果然,陈慕青接下道。
“直至陛下在武昭仪殿中手札里发现与汝南王之子,宇文敬忠二人的书信往来,可是?”
“太师明鉴。”秦子善伏在地上,不敢继续言语。
刘怀听的是一身冷汗。
陈慕青继续品饮那盏梅花茶,啧啧叹道:“这茶凉了,就没有那个味了。”
秦子善现下是心内全了,陈慕青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小时候,在外祖母屋中那只狸猫每每捉到猎物,并不着急于一时将老鼠吞其入腹,而是慢慢凌虐,老鼠被玩透了,才被那只大狸猫吃掉。
陈慕青就是那只外祖家的大狸猫,而老鼠却不止刘怀一只。
陈慕青慢慢蹲在刘怀面前,将茶盏放在地上。
“刘大人,不知汝南王府中的蒸青绿明,是否比得上这中仪殿内的一盏梅花茶呢?”
刘怀彻底败下阵来,身子瘫软在一旁。
“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任凭陛下处置,罪臣罪该万死。”刘怀以头抢地,语透绝望。
陈慕青挥手,羽林军首领千牛卫大将军木连城走出殿外,撤下布守在外的羽林军。
两个朝廷大监与首领将刘怀拖下去,刘怀一言不发。
秦子善知道,今天是活了下来,命保住了。
陈慕青对着殿内一众人等,蔑视一笑,伸手露出自己的宽袍大袖。“众位大人今日辛苦了。各位大人肯定还蒙在鼓里,这陛下和太师大人今日是怎么了,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一个工部侍郎与汝南王的一封信?”
陈慕青嘴角微抽,继续道:“圣人也知道,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都理解你们这些墙头草的想法。呵呵,简直荒唐。不论君臣伦理,光是这朝秦暮楚,就够大理寺卿蒋大人将你们一个个搜罗齐全部投入大理寺监狱内,让秦大人好好招待你们一番。”
众人噤声。
“好了,这天也不早了。各位大人也早点回家吧,回家路上好好想想今天圣人的言语,想想那可怜的刘大人……和他的下场。”
陈慕青说完,正欲退出中仪殿,瞥见跪在一旁的秦子善,开口道:“秦大人随我前来,我还有几句话想要说。”
“是。”秦子善站起身来,跟在陈慕青身后。
中仪殿到宫门口一段长路,陈慕青自己手持宫灯,不紧不慢地走在长街上。
“奉白,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走这条长街是什么时候吗?”
“怎会不记得,那个时候兄长连中三元,在殿试上拔得头筹。兄长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状元纱帽,好不风光!”秦子善回忆道。
“我一早就知道莞弟的九王身份,他人学识不凡,自在情理之中。而你虽说诗文才华方面稍逊于我二人,但经书诗词颂记不差,且又心思缜密,也难怪那时候蒋大人看上了你,硬是生生将你调去了大理寺,恩师还不止一次和我扼腕此事。”
秦子善坦言道:“兄长,我一无升官之念,二来在治国理政之道上又不及兄长二人,也就在这些案件中寻寻蛛丝马迹倒得心应手些,何来遗憾!”
陈慕青不羁笑道:“哈哈,还是那个我认识的秦奉白。”
腊月的寒风不断,陈慕青身材高挑,幼时习武有道,身烫如火,根本不怕这区区腊月寒风。旧病未愈的秦子善一路走下来,早已冻得手脚冰凉,下肢更是毫无知觉。
宫门口,山岚望见自家大人安然无恙走出,分外兴奋。连忙驾着马车,等候迎接。陈慕青送秦子善至宫门口,此时已至子时,雪后夜空分外凄凉。
“秦贤弟,愚兄作为同窗,有句箴言,望你能听得进去。”
秦子善的脸冷了下来。
“欺君罔上,点到为止。”
八个大字,字字诛心。
秦子善不敢抬头看陈慕青。这八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陈慕青见秦子善毫无反应,索性摊开牌,低声质疑:“这样吧,我如此问你,你点头或摇头。我想听你的真实答案。”
秦子善此刻脑子混成一锅粥,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你在为武昭仪做事?”
秦子善摇头。
“你在为九王做事?”
秦子善摇头。
“所以,你到底是何人?”秦子善抬头,陈慕青双眼凝视,让秦子善心虚不已。
“这样吧,我换个方式问你。”陈慕青浑身上下打量着秦子善,最后目光定在秦子善的眼睛,“你女扮男装,混入宫中,到底为何?”
“兄长慎言,怕是时间太晚了,子善先行告退。”秦子善迅速撤离,陈慕青一手抓住秦子善,不让他得以挣脱。
“莫装了,你那次病倒在殿前,是我与殷太医一同护送你回府。若是再不交代,恐怕……”陈慕青双目狰狞,语音抑扬顿挫,最后逐字逐句重在最后三字,“秦贤弟!”
秦子善挣脱不开,寒风入骨,休息尚未完全,病去如抽丝,倏地应声倒地。
山岚见自家大人倒地,吓得惊喊:“大人!”
陈慕青横抱秦子善,上了自己的马车,对山岚道:“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你暂且回府,你家大人我会好好照顾的。”
陈慕青带着秦子善驱车赶回太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