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昭》杨宥宸

1、第一回

　　大雪初霁。王媒婆从城东月老祠求完签后，匆匆赶往城北的秦宅。

　　“王婆子，都说了我家少主人不想见你，你再怎哭求都无济于事。”看门的小童望不得任何人的眼泪，也实在是无言以对。

　　“小郎君，你想想你家大人都二十了，不娶妻生子，不就快成满长安的笑话了吗？再说了，老婆子我这次来，是介绍一门好亲事来着的。这家谷大姑娘，可还是你家大人刚上任那年那任大理寺少卿母妻家的。是沾着姻亲的！”王婆子，在门廊下站了半日，说的是口干舌燥。

　　此时，秦家儿郎挽着袖子，从抄手游廊处走来。

　　“山岚，走吧，随我去大理寺吧。”

　　秦子善向王婆子鞠了一鞠，只说：“王妈妈，我近来公务繁忙，招待不周之处，烦请您多担待。谷家那边我也会去说的，想来，童老师也是理解的。这就不送了。”

　　王婆子又被赶了出来。

　　马车从平安街绕了半晌，绕到了惠安街上停了下来。

　　“大人，前面好像是刑部在抓人。”山岚朝着马车里的秦子善报了一嘴。

　　秦子善撩开帘子，果真是刑部的人在。

　　“山岚，你在此处稍等，我去招呼一声。”秦子善想了想还是下了马车。

　　“是。”

　　惠安街比长安街与平安街都狭都窄，偏着又是连接坊市的重要通道，虽说前不久中书令刚草拟取消宵禁制度，坊市不用再划分界清。但是又快要到饭点，人来人往使得惠安街更加拥挤不堪。刑部人马一挡，秦子善根本也过不去。

　　刑部那边正好抓了个男丁，疑犯被押着送上囚车。

　　“周大人安好。”秦子善一鞠。

　　周侍郎看到子善，也回了礼。“原来是子善啊，真是许久不见了。上次听大人说你又病倒了，可好全了？”

　　子善一笑：“也差不多大好了，现日下都不再咳了。所以今儿刚打算回大理寺，还有一堆案子没看。倒没成想，在这刚巧遇上大人。”

　　周侍郎指挥部下，收拾残局。“可不是吗，昨儿尚书大人收到线报，说是十四年前，惠安街东田绅一家惨案的元凶又出现在惠安街。说来也是一大幸事，抓住这个疑犯，怕是十四年前的那桩惨案可要了了。”

　　秦子善眼垂着，神情顿了顿。“可据说，十四年惠安街一条街，凡是有门大户，都被血洗。包括……先武德忠孝侯府一家。”

　　周侍郎看了眼日头，“可不是吗，这都十四年了。满门被屠。听说当日，隔壁长安街的白马桥发生兵变，都没死一口人。这惠安街，像是中了邪似的，被那群山匪砍杀殆尽。”

　　秦子善望着囚车上的那个男丁，叹了口气，“希望他能带点当年的真相。不然我案头上，忠孝侯府的案子怕是又要堆个三年。”

　　秦子善长叹一口气。

　　“哈哈，别担心，子善老弟。我听我们尚书大人发过牢骚了。在你休沐那日，大人和你们大人都在朝上吵过一架了，为的就是把你要过来。”

　　秦子善看着周侍郎望着自己鞭长莫测的眼神，笑了一笑。“算了，我在大理寺呆惯了，调去你那冷冰冰的刑部，我还不习惯呢。”

　　周挺侍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还让！和你同期出身的那个连中三元的陈慕青，据说都被吴大人推举为太子太师了！”周大人拂了拂手，“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得回刑部审审这个人了。你呀，别傻，埋头苦干和捷径当然是选捷径了。”

　　周大人上马，语重心长：“老弟，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秦子善拜了拜：“周大人慢走！”

　　秦子善与小童不紧不慢，赶在辰时二刻，入了府衙。正好也赶上大理寺卿和少卿下朝归来。

　　大理寺卿蒋不凡看秦子善也已归职到位，不禁暗自赞叹。

　　“子善，你身子要是还没好全，就在家中再歇个半日，朝中之事还有底下人帮着搭把手。”

　　秦子善没有放下手中案卷，继续整理：“大人真是折煞我了。上次我在殿前失仪，惊扰陛下，还没前去领罪，当然得回来加紧卖命了。”

　　蒋不凡笑着捻须，道：“陛下圣裁，知你前段时间的疲苦，又因你将汝南王囤地杀人案办得好，不还是特意放了你几天假，准你在家休养。”

　　少卿大人也闻讯赶来。

　　“可不是，子善你要谢不如去谢谢陈太师。”

　　秦子善从山堆般的案卷中抬头。“陈太师？哪个陈太师？”

　　蒋不凡讶异，“忘了？你同期出身的那个连中三元的陈慕青啊！听说你们当年都是蔡阁老的门生，不记得了？”

　　秦子善释然：“是他！陈兄满腹经纶，才智远高小人一筹。官拜至此，才不负陈兄才情。要得要得！”

　　这一番言语，说得是蒋不凡哈哈大笑。

　　“子善啊，你啊，心眼子也忒实了。”

　　蒋不凡和少卿大人又翻看了几宗案卷，交待了门下人几句，便打道回府。

　　蒋不凡嘱咐秦子善，快到年节下了，重大案件梳理出眉目，顺成章疏早早给陛下呈上去，也好过个好年。

　　秦子善领命，便又加班加点的干起来。

　　酉时而退，秦子善实在是饿了，家中也无人主持中馈，只好和山岚在市肆酒馆中凑合一顿。

　　山岚给自家大人斟茶递水，唠叨道：“大人，其实今早王妈妈说的也不错。您的确也缺个知冷暖的贴心人了。早早地取个夫人，也好安心于朝政之事。”

　　秦子善斜了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家中情况，你家大人我无父无母。家中族人视我为无碍。孤家寡人，独善一人，还娶妻生子？算了吧，我还是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吧。”

　　山岚自知没趣。“每次这样讲，大人都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别絮叨了，吃完咱们早些回家吧。”

　　山岚意趣阑珊，却又突然瞥见一人。

　　“大人，九王在那。”山岚小心翼翼地低头耳语，朝座次北方角指了指。

　　秦子善纠结了半下，算了，但当没看见。

　　可是九王似看到了他，朝他走了过来。

　　“子善？”

　　秦子善讪讪一笑，只好放下手中筷。一拜轻声道，“殿下。“

　　“无事，今儿出来本就无出身份，不必拘着礼数。”

　　秦子善尴尬到一定程度，端起饭碗也不是，结账走人也不对。

　　九王看出秦子善的尴尬，喊来婢使：“胭脂，来啊，给秦郎君把这些饭菜收拾了，和郎君小童一起送去秦宅，你再嘱咐些许婆子帮郎君挑些好一点的婢使留在府中照看。我和郎君再说些话，一路走回去，不必再回头接我。”

　　婢使胭脂姐姐伏了伏身。在子善面前跟着收拾。

　　秦子善只好放下碗筷。“殿下真是客气了，微臣实在是无福消受，还要劳烦陛下身边的胭脂姑娘，这实在是折煞微臣了。”

　　九王也不理秦子善的种种顾虑，拉着秦子善往坊巷中走。

　　“就别和我客气了，父皇都如此怜惜你，我又与你同期科考，这情分不必计较一二。”

　　秦子善微笑：“子善也是凑了运气，当年恩科殿试，竟然完全不知殿下身份，慕青兄长实力非凡，只道二人实力不浅，这状元的翎子怕是插不到我头上了。”

　　两人边走边说。九王浑身打量着秦子善一身，只见他着平日常穿的一身素色常服，环佩在身，谦谦君子，果真是上好皮囊，难怪引得京城贵女千金在其身后追逐。

　　九王收回目光，想起一事来：“听说，工部员外郎谷家让媒婆上门和你说亲，被你一口回绝了。”

　　“殿下好灵的耳目，谷大人家高眼抬爱。小臣家虽说不是家徒四壁，但是家严家慈双双早亡，族中长辈个个如虎狼，小臣自身尚且不保安稳，更不忍心委屈了这京城任意一家贵女。嫁到小臣家来，实在是委屈。当然，让我做了人家的倒插门，怕是自己心中不爽，想想还是算了。”

　　二人徒步至青河畔，有情义的郎君娘子在青河上放起花灯。

　　“也是，也是苦了你。这三年你如此殚精竭虑，把自己一心忘差事上扑，却也没有陈兄升得快。虽说大理寺这是个不出政绩只讲公正之司，但子善你的刻苦，大人们和父皇都看在眼里，想必未来也不愁你的前途。”

　　秦子善笑道：“看来，兄长的宰相之位是板上钉钉了！吴大人这是真打算乞骸骨告老还乡了是。”
　　九王拾起地上小石子往河里一丢。莲灯被湖水荡漾开去，二人继续往秦宅走去。

　　“可不是，父皇已经准了吴仕明，太子哥哥的官邸权势包括功课也全面交给了慕青兄长打理，陈慕青官拜宰相一职，也早晚只是时间的问题。”

　　秦子善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但他想不通为何九王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缘由是什么。

　　二人谈话间，已然回到秦宅门前。

　　九王送完秦子善，也并无逗留，独自一人回自己官邸。

　　山岚看到自家大人回来了，迎了出来，话语间像极了早上来的媒婆子。

　　“大人，你看胭脂姑娘把咱这儿，打理得多妥帖。”

　　秦子善净了手，问到：“那胭脂姐姐回去了吗？”

　　山岚回：“小人送走了，胭脂姑娘说每隔十五日，过来看一次大人，九王殿下也是同意了的。”

　　秦子善放心下来，嘱咐山岚：“下次胭脂姐姐再来，好生招待，别怠慢了人家。”

　　山岚回了“是”，便退了下去。

　　秦子善看山岚回房，吹了灯，拉上帷帐，宽衣解带，将胸前的白布一圈一圈再绕下来。

　　松快了许多，秦子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正准备这样和衣而睡，发现自己枕头下藏着一份信。

　　秦子善又点起灯，信上书道：
　　吾妹子衿秉鉴：
　　子衿，展信安好。长姐现今一切安好，你无须牵挂。吾尽知子衿心思，只盼子衿一世平安，便了无牵挂。每隔十五日，长姐便来看你一次。子衿你万事小心，切莫强出头，一切须得从长计议。
　　沈晚示亲字

　　读毕，秦子善就着灯，把信给烧了。再躺回床上，困意不再。秦子善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幼时的种种，想着想着倒也入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