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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中,那一场落英缤纷(三) ...

  •   “我二叔该杀,但有我在,你可以不必偿命。”陈婉如没有多话,直截了当地说。
      宋桃儿皱了皱眉,她有种直觉,这个陈婉如跟汪朔风很熟,不但熟还有些莫名的暧昧。
      汪朔风当然知道她赶在陈尽忠前面来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用意,她对他有好感不是一两日,他心里只有宋桃儿又不忍心当面拒绝陈婉如让她难堪,因此他每次总是选择避而不见。
      而她会选在这个时候过来,其实也全然是不顾自己的脸面了,在她看来汪朔风活着要比她的脸面重要得多。
      原本她是瞧不上汪朔风口里心里的宋桃儿的,总自持自己更加出色,可今天第一次见面,她觉得自己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朔风,不早了。”宋桃儿伸手拉住汪朔风的手坦然地说:“我们汪家别的没有,骨气还是有的。死也好,活也罢,终归在一处便是了。”
      她笑了起来,眼里凄绝坚定,天上不会无端端地掉一块馅饼下来。
      汪朔风原本打定主意要赴死,可在看到宋桃儿的那一刻他动摇了,这个世上他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话,除了母亲惟有宋桃儿。她是他心底最温柔的月光,是他心上最美的梦,他舍不得,舍不得再也见不到他的月光,他的梦。
      宋桃儿眉心微蹙,她知道他动摇了,他开始认真的想陈婉如带来的可能。
      汪朔风将宋桃儿揽入怀里紧紧抱着,他知道只要他再迟疑半秒她将会用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来坚定他的初衷。
      “我……我不相信陈尽忠。”他在宋桃儿耳边喃喃说道。
      宋桃儿一听登时如入冰窟般心凉了半截,他说得没错,就陈尽忠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断然不会因为汪朔风伏法而就此作罢,她不怕,可母亲怎么办?解意怎么办?
      宋桃儿忽然有种无力的绝望,她踮起脚尖伸手揽住汪朔风的脖子,热泪落入他的脖颈:“记住我的泪。”
      这一刻,汪朔风只听见宋桃儿心碎的声音,却完全忽略了这一刻开始他也不再完整了。他的月光,他的梦,还有她的泪都留在这里,这个他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回来的地方。
      陈婉如兑现了承诺,汪朔风不死,汪府上下也秋毫无犯,倒是刘大贵金条没捞着还差点挨了一顿打,灰溜溜地想回汪府,却被刘嫂毫不留情地赶走了。若说有什么改变的,大抵就是汪朔风成了陈尽忠的入赘女婿,每天都被人指指点点多番揣测。
      对于这样的风言风语他从不辩解,只是再也没笑过,即便后来陈婉如有孕生下孩儿也不见他有半分欢喜。
      倒是有一次他在街上偶遇汪解意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可是他已经不再是汪解意了,而是宋解意。
      他对他有怨恨,有不屑,更多的是对他姓氏的耻辱。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说出这话的汪精卫现如今成了人人唾骂的对象,所谓少年侠气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而同样有这个姓氏的父亲因为贪生怕死便抛弃妻子成了汉奸的乘龙快婿,他不顾宋桃儿的反对自己改了姓氏,却保留了名,因为那是宋桃儿取的。
      陈婉如自知自己多少有点儿乘人之危,当下也默许他的不闻不问,甚至在陈尽忠面前也只字不提。
      日子过得艰难,宋桃儿总怀着希望,她懂汪朔风的无可奈何,也了解宋解意的怨恨和不解,尽管她曾语重心长的将汪朔风的不得已详尽地解释给宋解意听。天可怜见,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日本人投降了。
      可正当宋桃儿满怀期待的等待汪朔风回家的时候,某日的一个清晨她听到一个消息,陈家举家离开了无锡,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去了日本。陈尽忠坏事做绝,知道乡亲们不会轻易放过他索性一家子全都逃到日本避难去了,只是这一去也带走了汪朔风。
      汪朔风临走前托人给宋桃儿带了个口信,口信只有两个字:等我。
      为了这两个字宋桃儿一等就是六十年,从青春少艾等到成了鸡皮鹤发。
      当等待习以为常的时候,所有的期望都变成了波澜不惊。当一头白发的汪朔风出现在宋桃儿面前时,她并不相信眼前这个老头就是她念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的汪朔风。
      一辈子,三个字,二万一千九百个日日夜夜。
      宋解意对于他的归来充满了不屑,母亲等了一辈子的人,他恨了一辈子的人。他并不想告诉汪朔风母亲这二万多个日子是如何受尽了委屈和艰辛,过去的日子终归是过去了,他不愿再想,他惟愿母亲从此以后不再有痛苦,如今儿孙绕膝并不需要汪朔风锦上添花。
      当初不是陈尽忠用宋桃儿母子的性命要挟汪朔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跟着陈家去日本的,在日本的那六十年他何尝不在日日思念他的月光,他的梦。陈婉如本就是个善良的女人,对他又怀着一份歉疚,对他千般好万般温柔,六十年的光阴是石头也捂热了,汪朔风又怎会无动于衷?
      陈家到了日本坐吃山空,陈尽忠过不了穷困潦倒的日子,一病不起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汪朔风丢不下陈婉如和一双儿女,只得每日疲于奔命,为了养家糊口什么事都做,好不容易有些积蓄开了家小酒馆也只不过勉强度日罢了,哪有余钱回中国?
      好在儿女长大成人后都很争气,日子才一天天过得宽裕些。日子一闲汪朔风愈发思念宋桃儿和宋解意起来,陈婉如知道再也留不住他几番痛苦挣扎后说:“她等了你一辈子,你回去吧。”
      数十年来他第一次笑得灿烂,像当年第一次初见的模样。
      好几日他都兴奋得睡不着,半夜起来翻那一堆买好的礼物生怕有什么遗漏。陈婉如每每暗自垂泪,这六十年她守着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唯独这几天他才真正活着。儿女都大了,知道在中国还有一个大娘,也知道谁都拦不住他的归心似箭,除了送他去搭飞机别无他法。
      汪朔风见到宋桃儿那一刻不禁笑了,她就和脑海里的那个她一摸一样,虽是数十年不见,他却熟悉她眼角的每一道皱纹,每一根白发。
      “桃儿,我回来了。”他将他的月光揽入怀中,幸福满满地溢了出来,谁能了解重新拥有美梦的欢喜?太过欢喜,他禁不住喜极而泣,泪水温温热热地落入宋桃儿的脖颈。
      宋桃儿听着他的心跳这才确定汪朔风回来了,上一次分别是什么时候?记得那时他还是个俊俏的后生,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满头银发的老头了?时光流逝,关于等待的旁枝末节很多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年山樱花下那个抱着她痛哭失声的汪朔风。那时的他有劫后余生的痛苦,也有久别重逢的欢喜,而现在他除了欢喜似乎没有别的情绪,是啊,还有什么可痛苦的?
      接下来的三个月汪朔风每日都是笑着醒来,而每日一醒来就会看见宋桃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甚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害怕一觉醒来不过是一枕黄粱罢了,汪朔风每日总要等她看个真切才起床,其实何止她,就是汪朔风也有这种错觉。
      有时候太过幸福反而叫人不安。
      汪朔风溺在宋桃儿的目光不愿再离开,他要守在她身边,他要跟陈婉如有一个了结。
      “桃儿,我去日本一趟,长则三个月短则一个月就回来。”
      宋桃儿笑了,意义不明的微笑更像是条件反射的一个动作,她看着汪朔风笑问:“你还会回日本吗?”
      汪朔风知道她这么问的用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一刻他有些犹豫,六十年,他在日本六十年了还不够吗?剩下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他只给宋桃儿。想到这儿他肯定地点点头:“是。”
      宋桃儿敛了笑容淡然地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汪朔风心情轻快地踏上了回程,以致于忽略了宋解意若有所思的神情。
      回到日本他便迫不及待回家要和陈婉如说清楚前因后果,以及他不再回日本的决定。只是家中空荡荡的,只有陈婉如留下的一封信和一张支票,她已经搬到儿子家住下了,她早知道他这次回中国就不会再回来了,往后的日子虽然艰难却没什么可怕的。
      信封里有她的印鉴还有离婚的证明,汪朔风知道她的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就像当年她要求和他成亲一样。
      他办妥了在日本的一切,也言辞恳切地和儿女长谈了一番,儿女知道留他不住只好让他回国,只约定每年过年一定要带着孩子去中国探望他和大娘大哥。
      汪朔风轻快地踏上归程,他像个孩子般雀跃,他拿着准备好的礼物似乎都可以想象看见宋桃儿后她那温润的笑容。只是,这一次,他错了,等他的只有宋解意和一座坟茔。
      “等了这么多年,其实我等的不过是一句肯定,可是你犹豫了。或许这么多年我等的那个只是我记忆中的你,我老了,也累了,再也等不了你来。这辈子,你负了我,也负了陈小姐,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从不认识你。”
      当在宋解意的手机听到宋桃儿弥留之际的录音时,宋解意愤怒地指着汪朔风大吼:“你待在日本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
      汪朔风抓住手机跪倒在宋桃儿的坟前嚎啕大哭,直哭得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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