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美为患》水墨灵犀

29、战沙场（4）

　　山南小道确实鲜有人知，但还是有几个蒙兵发现了，一见有人从那边下来，便叫上弟兄们一起追杀。

　　雪夜更深，他护她坐在自己身前，两人同乘一骑飞驰下山，循小道而走。身后传来蒙兵的追杀声——“抓住他们！”“燕狗一个也不能放过！”

　　贺兰断后被几个蒙兵缠住，前面几个壮汉则一跃拦在了他们面前。

　　天色暗淡看不大清，为首的汉子以为他只是个逃命的燕兵，喊话道：“喂！你身前那个女的还算好看，把她留下，弟兄们就放你一条生路！”

　　这句话却叫三年前的记忆骤然袭上她心头。那时候，也是有人追杀着，喊了一句同样的话。眼中杀意骤起，寒玉鞭正要出袖，却乍然听得一声凄厉惨叫，喊话那汉子已然倒了下去——

　　身后，他的出手更快，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

　　“留下活口！你们这群蠢货，那个女的是顾小昭啊！”马蹄声哒哒飞过，又一个壮汉赶了上来。

　　“顾小昭？！是那个杀了阿池那将军的女人？”

　　“正是，大王说过要生擒了这女子给阿池那将军报仇！弟兄们，咱们生擒了她，回去和大王邀功！”

　　蒙兵们蜂拥而上，一只宽大的手忽包裹住她的小手，将内力注入寒玉鞭中，极灵巧又轻慢地一扫而过，凌空迅速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所过之处，唯有血花飞溅。

　　十几人应声倒下，惨叫连连，那胯下骏马不待扬鞭，潇洒跃过十几具尸首，于大雪中绝尘而去。

　　往南是长庚山，山上驻扎着一支燕军。那是六王爷留下的一支边境护卫军，常年守在这里，似乎早已被人遗忘。

　　如今管这支军队的正是长庚山主人，杜舟容。

　　晏慎离递了名帖，劳那小童进去通报。天将亮的时候，小童出来传话，邀两人上山。

　　一路雾凇满眼，银装素裹，他一直不离她左右，生怕她又会中了什么寒毒。这座长庚山上却没有北山冷，翌日清晨，还落了点雨。两人一行来到山中庭院，见着一位峨冠附带的读书人，想来就是此山之主，杜舟容了。

　　院中布置得雅洁素朴，花草盆栽也颇有逸致，杜舟容傍水而行，细雨湿衣，浑不在意。

　　见他们来了，互相见过礼，晏慎离说明了情况和来意，杜舟容却莞尔一笑，直言道：“殿下到底是来避难的，还是来借兵的？”

　　见他微怔，又接着道：“殿下看似一身无羁，实则眉宇之间隐有怒气。此番大燕兴兵伐蒙，若是就此撤兵还朝，岂不让天下耻笑？我长庚山上的这支守军，虽多年来不得征召，但若大燕有需，也定是义不容辞的。”

　　“先生此言，晚辈敬服。只是太子尚下落不明，本王人微言轻，不知……”

　　“殿下可是大燕的皇子吗。”杜舟容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温雅却也坚定，“既是大燕皇子，便只求为大燕血洗此恨，不必顾及其他。老夫隐于此山多年，近年虽懒，在朝中却还是说得上话的。殿下若欲借兵，老夫自会与圣上说明情况，保殿下不受些无端之扰。”

　　小昭道：“先生高风亮节，小昭敬服。殿下，先生都如此说了，奴婢看可行。”

　　杜舟容看着她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顾姑娘了吧？”

　　晏慎离道：“先生好眼力。”

　　“二位上山辛苦了。”杜舟容指了指山下的一处地方，“那里景色优美，可供你二人歇歇脚。若决定好了，可随时来晖墨堂找我。”

　　若非亲至，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漫天冰雪的世界里，半山腰竟开着几丛艳丽的桃花。

　　绯红的花瓣上沾着霰雪露珠，斗然得明艳欲流。轻阴碾了花香落在少女的眼眸，他偏过头看见她正站在一簇桃花跟前，一枝新生的韶秀贴着她微微上翘的眼尾。

　　美人、桃花、新雪，组成一副奇景，天地山川迷眩在顷刻间……那双眼睛朝他看来。走了一步，脚下踢到枝干，最高处花儿上的白雪抖下来，落了他们满头。

　　“你也希望我去？”他隔着桃花和雪与她说话。

　　“不是我，是你自己想去。”她一语道破他的心思，“倒不是为了什么别的，而是殿下要报仇，就不能让太子全占了风光。

　　或许从前殿下隐忍，但现在不一样了。三殿下、四殿下接连遇难，五殿下无心储君之位，殿下也是时候和太子一较高下了。”

　　“我还以为，”他笑了笑，“你会把我想得高尚一点。”

　　“高尚的原因么……或许也有一点吧，但并不多。毕竟，殿下自己都说过，没有家。”她目光坦诚，不带半分伪饰，忽道：“不过殿下，你知道吗？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陪着殿下的感觉。”她粲然一笑，周围的风好像都变暖了。“我希望我能懂你。”

　　他脸悄悄地红了。

　　“……那我也懂你吗？”
　　“不懂。”

　　他一怔，没想到她答得这么干脆。

　　“殿下别生气。”她绕过一丛花枝，到了他跟前来，似意味深长地，轻轻道：“此事也不在朝夕。”

　　没等他答话，又兀自背过身，蹲下向山下看去。他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思绪仿佛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女抱着双臂，目光悠远地望向山下寒冰。一声唯美叹息，如花瓣飘零在孤雪之中，他听见她轻叹着说……

　　“湖山有灵，岂稀罕渺如尘芥的我之一言？”

　　天尚寒。扎罗城下，燕军复来。

　　一个“晏”字大旗撕裂青天，劈面而来——

　　鼓角声骤停，数万军卒霎时间鸦雀无声。接着，从万人中走出一人一骑。“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城楼上，沙下海和素星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因他戴了一张面具。

　　那人策马而至，眼看着就要单枪匹马到蒙军前阵，才将将勒马停下，那气势森寒无比，竟睥睨三军，恍入无人之境。

　　却说蒙人前日得报，夜袭燕军主帐后，太子晏慎云下落不明，六皇子晏慎离则去了长庚山借兵。如今既然复来，想来这一仗对面主帅是六皇子了。

　　沙下海冷哼一声。“燕太子我且不放在眼里，更别说这晏慎离，听说是个晏苍鸾都不要的卑贱孽种，也敢来我军阵前撒野？”

　　素星道：“该是晏慎离借来的兵不错，不过他尚未露面，眼下这一阵前挑战的，也不知是对面的哪位将领。”

　　阵前挑战，不可不应。蒙军这边的主将乃是巴托将军，他冷笑一声，遂派了一勇士上前应战。

　　“对面何人，报上名来！”那勇士手提一杆长枪，纵马而出，奔向对方，转眼二人只数步之遥。

　　对面却并不搭理他，由面具遮掩着脸容也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将那长剑一递，闪电间回马倒刺，“轰”地一声，那勇士的头便如一颗飞出去的石子儿，倏地不见了。

　　没了头的身子倒在地上，尚未凉透，那戴面具的人再次纵马过来，乱蹄将其碾过。

　　众人皆惊！

　　要知此人乃巴托帐下一等一的勇士，竟就这么被对面一个无名小卒秒了，怎能不叫人震惊气愤！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一通鼓声响，那戴面具的人还欲挑战，巴托愤而派出自己的副将，誓要雪耻。

　　那副将却不多说话了，纵马过去，使一对流星弯月锤，气势凶狠。对面却也劈面迎了上来，只是胯下骏马偏了一寸，生生和他擦肩而过。

　　“哐当！”那柄长剑竟将大铁锤弹开，手臂一震，来不及防备对方趁机刺来的一剑，忙用另一只铁锤格挡，然却快不过他的剑——

　　电光火石间，长剑呼啸着风声已然穿透后背，戴面具的人反手将剑倏地拔出，溅了一地的血，那剑刃上却滴血未沾，依然白得透亮！

　　“滋啦”一下，宛如捅一层纸片那么简单，那副将倒在地上，俨然是活不了了，对方却也不就此收手，似是轻笑了一声，如对前一人那样，纵马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这下子，众人皆尽变色！

　　那燕兵还要继续挑战，城楼上，国师素星道：“此人勇武残忍，功夫路数亦不寻常，若再让人应战，接连输给他，会大大影响我军士气啊！”

　　沙下海脸都气红了，一甩袖子，正在想要如何是好，燕军军中又是一阵鼓声、众将喝彩，眼角忽一动，看向他使的那把剑，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略略思量了片刻，沉声对左右道：“拿我箭来！”

　　左右很快抬上一把金色大弓，沙下海一手拿起弓，一手拿了箭，拉弓满弦，对准对面那人的头冠——

　　“嗖！”

　　他的箭极快，去若流星，谁知千钧一发之际，那人侧身抬手，竟将那支箭牢牢握在了手里！

　　“想射落我的发冠来挽回颜面？如此拙劣的箭术，就是蒙国大王沙下海的看家本事吗？”

　　那语气，轻佻至极。

　　“你射了我一箭，我也不还手。你下来，咱两个公平较量一场，怎么样？”说话间他取下了面具——

　　沙下海睁大眼睛，看清了他的脸。

　　方才的猜想得了印证。果然，竟是晏慎离！

　　燕国六位皇子的画像，他之前都看过。

　　也只有他——燕国上一场猎鹿赛的魁首，才有那柄杀人不沾血的龙泉剑！只是此人竟有如此功夫和胆魄，难道传言有误？

　　“殿下威武，殿下威武！”燕军大声喝彩，士气大振。

　　沙下海恨恨道：“哼，对面主将轻出，让巴托速速将其拿下！”

　　晏慎离却丝毫不慌，悠悠地骑着马儿，单骑独立，跃马万人之前，忽提剑指向城楼上的沙下海——

　　“怎么，大王不敢与我这个后辈一较高下？是人老了还是提不动刀了呀？蒙国数万将士百姓惨死，可都是拜你所赐。若还有些胆气，即刻下来与我决战！我若败，大燕便不再来伐；你若败，需将你的项上人头给我。”

　　他那语气松快，气势却迫人得很。

　　“不答话是什么意思？等着我给你过头七吗？！”

　　晏慎离骂的不多，却句句戳在他的痛处，与此前燕兵所骂完全不同。

　　“……岂有此理！”沙下海平生还没被人这么羞辱过，即刻拿了他的弯刀，就要下楼。

　　左右忙劝：“大王不可！此乃狼子奸计，大王不可以身犯险！”

　　“老子怕他？！”沙下海怒叱一声，转头对国师道：“素星，这里由你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