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美为患》水墨灵犀

27、试真心（1）

　　原是让她想办法带云桑过来，才会碰巧让她留在这里，晏慎云原还想过要怎么护着这对姐妹，却没想到……她近日来的表现，实在令他刮目相看。此战之后，就连自己也欠了她救命恩情。

　　晏慎离中了箭挨了刀尚在疗伤，晏慎云也没去打扰他，只是问陆之绮：“那个家伙不把话说明白就罢了，怎么你也不拦？”

　　“此地环山，本就容易设伏，只是殿下太想首战告捷，定要破阵，才会忽略了破阵则会遇伏。”陆之绮道：“六殿下向来如此，殿下却没听出来，也是太心急了所致。”

　　这话虽不好听，说得却在理。晏慎云叹了口气。

　　“属下本也想拦，殿下又哪里听得进去？不过若要我说——”他呵了口气道：“和晏慎离相比，殿下难道不觉得顾小昭更奇怪吗？”

　　“奇怪？”

　　“她从前在杀手组织里待过，有功夫很正常。但是，能献策谏言、写告敌文书、能识敌军阵法，又于危急中救了殿下您，这难道是一名女奴可以具备的能力吗？”

　　晏慎云却道：“她的经历，本宫知道的。有些你却不一定知道。”

　　“哦？”
　　“此女到过多地，见识颇广，又极有慧根灵性，若她出身好一点，若是男儿身，也大抵是出将入相之才。可惜了。”

　　“殿下真不怀疑她么？”陆之绮不死心地追问。

　　“她跟了我快三年了。你可以随便问我帐下的人，说起她，都无有不称赞的。可以说，燕地土生土长的都没有她那么忠心。”说着斜睨了他一眼，“此类话，以后不可再提。”

　　陆之绮闻言怔了怔。

　　蒙国那边，沙下海摆了宴席庆祝首战告捷，国师素星受上赏。

　　雪停风止，红烛摇曳。

　　晏慎离垂下的目光落在女孩儿给他包扎的纤纤玉指上，移到那凝霜的皓腕上，又向上停留在她如水光月色的唇上……清清浅浅的一个弧度。

　　“疼吗？”她问。

　　给他包扎伤口，额头上方却传来两道灼热的视线，不用想也知道他正看着自己。她这时微微启唇，主动答了那个他想问却还没问的问题：

　　“寒玉鞭，是太子殿下送给我的。”

　　“是他？”晏慎离似乎并不意外，但也没打算就此放过。“看来他对你，还是颇为看重的。”

　　“所以，如果殿下是我，这寒玉鞭你是接，是不接？”她抬起眼睛与他对视，狡黠的目光里似有只小狐狸。

　　这一问轮到他哑然了。

　　她问得对。她是奴婢，若太子定要赠予，那是美意与赏赐，难道她能推拒吗？

　　“是我疏忽了。”他低头道，“那，鞭子用得可还趁手？”

　　“是奴婢自己选的武器。”她说着已经给他换好了药、包好了伤，取出寒玉鞭来给他瞧。

　　玉鞭通体透亮，泛着幽幽蓝光。帐帘本就开着，她拿起玉鞭，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离他约莫有十几步远，上手舞了起来。

　　鞭子轻盈又有韧劲，随着她的身姿旋转飞舞，冰蓝的光环绕那楚楚纤腰。

　　此番舞鞭，不是打架，那身影优美而有力道，旋转的裙摆好像层层跌宕起伏的蓝色云海，散落了夜晚幽寒的星芒……

　　半晌，旋转的裙摆逐渐落定。

　　他已经起身走过来，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擦了擦她额上的香汗，怜惜道：“好了，好了。”

　　她抬眸看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奴婢今天救了太子，也是因为”

　　“好了。”他忙止住了她。“不必解释。我本不该有疑，让你多心了。”

　　小姑娘微微低头，离他的胸膛很近。“日后再有这种情况，殿下可别再舍身为我挡箭了。”

　　他却不应，只是说：“那你就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如此我便不会。”

　　“殿下……”小姑娘泫然欲泣，让他瞧得有些心乱了，抬手轻轻捧了她一边的俏脸，柔声问：“怎么了？”

　　她却不说话，只是有些抽噎，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便拉着她进了帐子，又放下帐帘。

　　“外面冷，来烤烤火吧。”他生了火，拉她坐在最软和的那张垫子上，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包糖炒栗子递给她。

　　小姑娘眼前一亮，“怎么会有这个？”

　　“吃吧。不告诉你。”

　　晏慎云原地修整数日，发起第二战。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战的前一天，云桑病了。

　　好生娇艳的一个花骨朵儿，忽然蔫了，卧在榻上，双唇没有一点血色。他一时间急得不行，请军中最好的大夫来诊治过，却只说是天气太冷染了风寒，需卧床静养。

　　他亲自为她侍奉汤药，又不知从何处找了些变戏法的来逗她开心，她却始终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先前闹的那场不快，早在一场短暂的分别和别后心疼中消失无影。天色晚了，他心疼地看着她，在她榻前始终不肯离去。

　　瞌睡了半个时辰，怀中递进来一只软软的小手。他心中一怔，睁开了眼睛，果见她正盯着自己，欣喜道：“醒了？”

　　云桑看着他，有气无力地道：“殿下在这里多久了？”

　　“不记得了。”他握着她的手问：“你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我的病不打紧。”她扭头向着墙里轻咳了两声，又回过头来看他，“殿下去忙军务吧，不要因为我误了大事。”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她的寒疾是老毛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看上去也没什么，坏起来却咳得像是能要了命。若没个可靠的人在旁边看着，总叫人放不下心。

　　“只是风寒，不碍事。不是已经用过治寒疾的药了吗？殿下是一军主帅，若耽溺于儿女私情，岂非惹人笑话？放心走吧，我自己会好好的。”

　　她一脸病容，不紧不慢地劝着他，倒是十分耐心。

　　晏慎云默了默。“你总是这般体贴。”

　　云桑轻叹一声，“殿下若实在不放心，就让我妹妹过来吧。她一向聪明机灵，又有功夫在身，断不会让我有个闪失的。”

　　“小昭倒是可靠。”他缓了缓，终是答应了，“也罢，就让她过来照顾你吧。”

　　抓着她的手重新放回被窝里，他起身正要离开，又回头看了看她道：“你答应了我要好好的，若做不到，本宫会杀掉这里所有侍候你的人。”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顾小昭也病了——

　　晏慎云当即下令，战期延后。

　　北地的雪，连绵无尽，一场接一场地似乎总也下不完。前日午后出了点太阳，晶莹的积雪堆满山丘，仿佛琉璃世界。晏慎离见小昭总瞅着外边，便知道了、她是想要玩雪，寻了个间隙带她去。

　　雪色殊丽，着枝塑成雾凇，委地凝积为霰，时有新雪从树梢晃荡下来，翩翩飞渡一丛枯枝，温柔落在少男少女的青丝上。她穿着天水色的袄裙在雪地里转圈，衣袂皆香，淡而醉人，看得他一时也玩心大起，团起一个雪球去偷袭她。

　　“咚！”雪球顽皮砸在她背后，碎了。

　　“殿下！”小姑娘笑得双颊通红，不甘示弱地也去扔他。

　　谁知他却躲开了，还露出颇为得意的神情。

　　这可把她惹恼了，顶着他又接连扔来的三四个雪球，弯着身子一口气捏了七八个，便开始反击追着他打——“咚、咚、咚！”

　　“哎哟！”“咚隆、咚隆！”

　　“别打了，我怕了你啦！”他大喊着，假意败走，又趁她不注意，转身扔了她一个超大的。

　　“你、你……”小姑娘气得说不出话，发誓要报复回去。

　　他跑她追，两人一时间如小孩儿般在山上玩起了躲猫猫，谁知她忽然脚下一滑——

　　“小心！”他飞身上前接住了她，左臂的箭伤却还没好，疼得闷哼一声。

　　少女的纤腰在手掌间不盈一握，她眼里映着雪色，一片冰凉澄澈。听见他闷哼，连忙想自己站稳，两手却还攀在他的肩上，关切道：“可是扯到伤口了？”

　　“还好，还好。”他扶着她，“你有没有扭伤？”

　　冷风扑面刺骨，她刚摇了摇头，忽伸手扶住太阳穴，似有些晕。

　　晏慎离心中一紧，“怎么了？”

　　“我……”话没说完，那双漂亮眼睛就闭上了。她竟晕了过去，倒在他怀里。

　　“小昭！？”

　　他慌忙将她打横抱起，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回去，在雪地里连走带跑的，险些摔了跤。

　　“快，快叫大夫来！快叫大夫！”

　　一时间，云桑和小昭同时病倒，主帅和副帅无暇他顾。

　　来给她诊治的那位大夫约莫五六十岁，也是位妙手回春的高人。为了不打扰大夫诊治，晏慎离让所有人都退到帐外去，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唉——”大夫正叹了口气，榻上那姑娘忽幽幽睁开了眼睛。
　　“诶？”

　　“嘘。”她拿食指放在唇上，定定看着大夫。

　　那面容，此刻细细端详之下，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顷刻间想起方才的一番遭遇，忽似明白过来了什么，心神大震。

　　点滴素雪在青丝上融化，清浅顺着发辫流下。榻上美人朱唇轻启——

　　“我这病，是中了霜里的寒毒。你告诉他，要找到千山雪里的七叶莲才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