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闲院朽木

63、眼前

　　褚沐讲了一下午的故事，嘴巴都讲干了。好在凤栖梧会偶尔回上一两句，不然褚沐会认为他自己在自言自语。
　　凤栖梧波澜不惊地问道:“你说的地方我都没有听过，你不是在水木山庄长大的么？”
　　褚沐一时尴尬不已。握草……忘记了他是沐春风这个设定。
　　褚沐莞尔一笑，“不是，我在外国长大的。”
　　凤栖梧并没有没有追问下去，褚沐松了一口气，不然叫他继续对这孩子撒谎，他有些于心不忍。一个谎言说出去了就得用千千万万个谎言来圆场。
　　凤栖梧语气浅浅，“讲得，很有意思。”
　　“真的么？”褚沐被他这么一说高兴得站了起来。
　　透过面具，褚沐看不出凤栖梧的表情，但他感觉到了凤栖梧的视线，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凤栖梧不明白他又为什么这么高兴，只是顺势点点头。这个叫沐春风的人竟然去过那么多地方，看过万水千山，看过沧海桑田，和各个地方的人成为了朋友。这些经历，都是凤栖梧不敢想象的。光是想想，就会觉得落寞。
　　褚沐笑道：“那等你出去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广阔。”
　　凤栖梧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他看向褚沐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些许无奈。其实，听到他这么说，多多少少都觉得有些开心，心里面，很温暖。这个叫沐春风的男子当真是有趣，若不是遇见他，凤栖梧会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直都是黑白的颜色。
　　褚沐接触到凤栖梧的第一感觉就是熟悉。凤栖梧身上散发出和褚沐以前一样的距离感，和周围的人或事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隔开。正是因为经历过，褚沐明白，他和自己一样。
　　没有谁生下来就会喜欢孤独，只是习惯了罢了。
　　褚沐喋喋不休地和他讲话，他非但没有拒绝，反而一字一句听了进去。这一点更让褚沐相信，凤栖梧会与世人间隔是出于迫不得已的理由。外面的世界美若繁花，但这个少年却遗留在了停滞的空间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褚沐：“栖……”
　　凤栖梧把书放下，“要吃晚饭吗？”
　　“呃……”褚沐肚子里的两盘野菜还没消化完，嘴里似乎还有那种惨绝人寰的味道，“我不饿，就不用做。”
　　凤栖梧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继续拿起书来看。
　　褚沐趴在石桌上睁大眼睛望着他。凤栖梧静得像一轮明月，实在是不像个十五岁的人。
　　褚沐：“栖梧，你想出去吗？离开至死之地。”
　　凤栖梧好半天没有动，良久，他道：“出去如何？不出去又如？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
　　褚沐：“我不是执着于这个问题，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凤栖梧的眼神有些细微的变化。沐春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凤栖梧放下书，“走吧。我送你回去。”
　　是时候该让这个奇怪的男子离开了，不然，凤栖梧怕自己产生眷恋之情。封闭了十年的门从未被人打开过，这个误闯的人，是时候该走了。
　　褚沐听到要走了，心情有些复杂，“不是说明天走吗？”
　　凤栖梧眼神坚定，“不必等到明天了，我现在为你强行打开门。”
　　这意思是……赶人走了吧。大概是他招人厌烦了吧。说实话，褚沐心里是有些失落的。不过他已经想好了，等见到玉陌尘或者凤烟蓝时，一定要问清楚凤栖梧的情况，并且把他带出去。一直让他留在这里算什么，这么可怕的地方，绝对不是常人能待的。
　　褚沐突然想起他来的经历有些后怕，“我们，要原路返回么？”
　　“不必。就在这里。”
　　褚沐环顾四周，是在这个庭院的意思吧。
　　凤栖梧站在庭院中央，拿出了一个小铃铛。褚沐一摸口袋，他的还在，所以这就是凤栖梧身上的钥匙了。
　　小铃铛悬浮在了空中，发出叮铃铃清脆的响声。凤栖梧念动口诀，半晌，铃铛快速摇动，庭院中无端吹起一阵风，凤栖梧的长发被吹起。铃铛下方渐渐出现了一个门型雾气，由模糊到清晰。
　　凤栖梧张口，“走吧。”
　　褚沐犹豫了很久，他还没迈步，门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栖梧，素锦归宁，你可愿出来见她。”
　　凤栖梧听到这声音显然停了一秒，他没有说话，往后退了一步，表示拒绝。
　　苍老的声音又响起，“看来，你还是不愿出来。”
　　褚沐听到她的话福至心灵，一把紧紧地拉住了凤栖梧的手。
　　凤栖梧一愣，正要出手阻止时，褚沐顺势抱起了他，跳入那道传送门中。
　　姿势很美，膝盖落地。
　　褚沐放下凤栖梧，捂住膝盖，应该没有碎吧，不过好疼啊。刚才听到了咔哧一声呢。
　　凤栖梧气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竟然……你……”
　　那苍老的声音传来，有些喜悦，“栖梧，你终于肯出来了。”
　　“公子，你没事吧。”凤乔走过来，发现褚沐身上又多了伤口，忙拿出药酒。
　　凤栖梧情绪稳定了，看了褚沐他们这边一眼，“不用，他已经上过药了。”
　　褚沐抬头，正巧看清了站在凤栖梧身旁的那位老者。褚沐瞪大眼睛，站起来，连膝盖疼也顾不上了，“老祖宗？”
　　老祖宗和蔼可亲地笑了起来，“嗯？”
　　褚沐不可思议地走上前去，“不可能。你不是……死了么？”
　　那次，也是他和玉陌尘吵架的那次，凤族就出事了。结果他还又害得玉陌尘受了伤，那时，凤老祖宗就已经……
　　老祖宗身边有丫鬟提醒，“这位公子，请注意您的言辞！”
　　褚沐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老者，不可思议，很不可思议。老祖宗没事。褚沐忙出声询问，“陌尘呢？”
　　在场的一众人都被褚沐出口问出的这个名字给弄懵了。
　　凤乔想起这位公子一直在找一位叫莫城的人，她走过来，“公子，凤族里并无此人。你确定他在这里么？”
　　褚沐大吼：“你说谎！”
　　凤乔被褚沐的声音吓退了一步，“公子，是真的没有。”
　　褚沐捂住耳朵：“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凤栖梧见褚沐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好，“沐春风，你冷静一点。”
　　老祖宗不急不慢地说道：“你跟老朽来吧，老朽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并且知道你要找的人在何处。”
　　“公子，跟老朽走吧。”老祖宗向前走了一步，“栖梧你先回自己的庭院吧，明天素锦就会回来。”
　　……
　　凤栖梧看着褚沐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的悲凉。是他找的人不在么……那个人，好像很重要的样子。重要到沐春风可以为他发狂。
　　老祖宗带褚沐走的路，褚沐都很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与他记忆中的地方如出一辙。
　　这次老祖宗没有带他去紫竹林里的那个院落，而是来到了一片凤凰木林。大片大片的火红不亚于曼珠沙华花海，只是更艳红，如同炽火。
　　老祖宗望着那些凤凰木，问道：“老朽死后，有化作凤凰木么？”
　　褚沐脑袋空白，“不知道。我没去参加你的葬礼。”
　　“你是，从空门里来的么？”
　　“嗯。”
　　老祖宗轻笑，“原来是这样呀。”
　　褚沐还不死心地问道： “陌尘呢？这个世界……没有玉陌尘么？”
　　老祖宗摇了摇头。
　　那一刻，褚沐心如死灰，颓然地看着那片火红的凤凰木。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被命运给戏弄了么？既不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也不是停留在了玉陌尘的世界。而是来到了一个……怎么都找不到他的地方。
　　褚沐耳边响起了那个人的话，“我害怕，哪一天睁开眼睛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找遍这个世界，也找不到你的踪迹。 ”其实褚沐想说，他也怕啊，很害怕很害怕。害怕到绝望。尤其是褚沐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仅仅是待在玉陌尘身边也不被允许时，那种绝望到无以复加的感觉，每一次都让他饱受折磨。
　　老祖宗眼睛看不见，可是她却拥有常人无法得到的“视觉”，她感受到了褚沐身上的情绪波动，似乎“玉陌尘”真的对他非常重要。她猝不及防来了一句，“说没有是骗你的。”
　　褚沐呆呆地抬起眼睛。
　　老祖宗又调皮地重复了一遍，“凤族少主在这个世界。”
　　褚沐恢复了生机，他也不生气，那简直是要气死了，“他在哪儿？！玉陌尘在哪儿？”
　　老祖宗觉得逗够了，轻轻道：“不就在你身边么？即使名字，外形，不是你所熟悉的那个人，可是他确确实实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褚沐被老祖宗的话一点就通，他瞪大眼睛，感觉血液都被凝固了，“凤栖梧……凤栖梧……是他？”
　　就在老祖宗说完那句话的一刹那，褚沐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听到他的声音会让褚沐失神，难怪凤栖梧会让他有种熟悉感……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空门把他待到了以前么？这里是……十七年前？褚沐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怎么会有这么天意弄人的事？
　　老祖宗抬头望着星空，“你会来到这个世界，是天意么？”
　　“不知道。”褚沐才不知道什么天意不天意的，他又不认识老天，所以无法回答老祖宗的问题，“为什么，他会一个人在至死之地呢？”
　　“因为他修炼了，凰炎九阶。”提及此事，老祖宗流露出了一些长辈的慈爱。
　　听老祖宗的讲述。凤栖梧是迄今为止第一个修炼此禁的男子。以往修炼的女子无一不是在修炼到了三阶时就已经被凰火烧得灰飞烟灭了。法术每增加一阶，凰火的威力就增大一倍。
　　在凤栖梧还在一两岁时，凤幽就让他修炼了大量的法术，以及凰炎九阶这种禁术。
　　到了凤栖梧五岁时，凤幽因为古老的诅咒而离世。那时候年幼的凤栖梧已经修炼至了两阶，凰火不受控制地燃烧，不但让他饱受煎熬也伤及到了无辜。好在最后凤栖梧强行控制住了凰火才没让旁人被火烧到。
　　在之后，凤栖梧立下了旁人不能近他一尺的规矩。而没过多久，他带走了一把钥匙，打开了至死之地的门。这一待，就是十年。
　　老祖宗跟准确地面对着褚沐的方向说道：“我知道，他好好活着。只是，他不愿出来。”
　　褚沐：“如果凰火再次失控了怎么办？”
　　老祖宗无奈地摇头。这次，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不知道。自古以来就无人能够修炼成功。凤栖梧虽修炼了这么久无事，可是并不代表之后就会平安无事。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他出任何事的。”褚沐转身准备去找那个人。但是他刚踏出一步，就又退了回来。脸上的兴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
　　老祖宗觉得很有意思，“怎么了？你不是很想找他吗？”
　　“我是想找他，可是，我不能见他……总之……我不能出现在他身边了。”
　　老祖宗望着天上的星空，各个星星的位置并非固定，每一次星象的变化，都是对未来的预测。早在这位后生出现在这里之前，她就已经看到了一次从未有过的景象……
　　老祖宗按动鸟头拐杖上的按钮，鸟嘴里吐出一小卷纸，她递给褚沐。
　　褚沐不明所以地接过来，“这是……”
　　“孩子，若是实在想不明白时，就打开看看。或许会给你提示。”老祖宗笑笑，“还有，你不属于这个时空，所以不要透露你的时空的信息，或者更改历史。否则，天道使然，会抹消掉什么就说不定了。也许是你，也许是栖梧，也许是其他人。”
　　“嗯。我知道了。”褚沐把那一站卷纸放好。
　　……
　　褚沐离开了凤凰木林，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是去找凤栖梧？还是不去找他？
　　最终，黑客大人屈服了。偷偷溜到了那个庭院。
　　褚沐记得没错，还是原来的那个庭院。他隐藏了气息趴在房梁上，向下偷看。
　　凤栖梧带着面具，望着庭院里的一棵断木。那焦的痕迹，似乎是被火烧成这样的。
　　看了片刻，凤栖梧坐在了庭院的桌前，他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好像在等什么人出现。不过那人未能出现，所以凤栖梧从房间内拿出了书本开始看。
　　褚沐看到他这样子，心里很疼。褚沐悄悄伸出手，用手指勾画着他的轮廓。真不知道，面具下，他的脸是什么样的？
　　“少主。”门口走来一位白绫女子，站在凤栖梧面前一尺左右的距离，道：“这是您要的书籍。我从藏书楼拿来了。”
　　凤乔把书放下后准备告退。
　　“等等。”
　　凤乔听到凤栖梧的声音后，转身，“少主还有什么需要？”
　　凤栖梧站起身，问道：“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
　　凤乔想了想，“是那位有混血容貌的公子吗？”
　　凤栖梧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是。他人在哪儿？”
　　凤乔：“他和老祖宗交谈完后就不知所踪。老祖宗如今已经回到了归去院，那位公子……就不知道了。”
　　凤栖梧：“我知道了。你走吧，要是，遇见他……告诉我一声。”
　　等凤乔走了后，凤栖梧没有立马拿起书看，而是望着门口发呆。
　　褚沐心里很挣扎，煎熬。
　　凤栖梧在找他。为什么要找他呢？可他该不该出现呢？
　　命运啊，天道啊。他又不懂这些，看也看不明白。褚沐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命运天道总是围绕在他的身边？
　　褚沐叹了一口气。
　　结果这口气还没叹完，他就卡在喉咙里了。因为，凤栖梧转身，抬头看着屋顶。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趴着，来了个世纪性对视。
　　凤栖梧光是戴着面具看着褚沐，褚沐的脸就很烫。十五岁的凤栖梧，也就是将来的玉陌尘。此时，明白了这一点后的褚沐对凤栖梧这个人的心情完全发生了转变。
　　那是，炽热的喜爱。
　　凤栖梧：“你喜欢趴在房顶？”
　　“不，我不是。”褚沐一抬手，一片瓦被他弄下去了，眼看着那瓦片就要在地上来个玉石俱焚。一阵风吹起，那片瓦被托在了空中。褚沐把瓦片带上来，放回原地后，起身，飞到凤栖梧面前。
　　凤栖梧：“偷听？”
　　“不是，我……刚到。然后看……房顶上看星星也是不错的……就，看星星去了。”褚沐感觉说这话时他咬到舌头了。
　　凤栖梧出言提醒：“趴着看？”
　　褚沐：“……”果然刚才咬到舌头了，舌尖有点疼。
　　凤栖梧坐在，并示意褚沐也坐下。
　　褚沐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坐在凤栖梧对面。他感觉到凤栖梧在看他，目光定在他身上。褚沐吞了一下口水，似乎觉得有些燥热。
　　凤栖梧想起什么，问：“你找到你所寻之人了吗？”
　　褚沐抬眼看着他，“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