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闲院朽木

64、雾散

　　褚沐坐立难安，手心里竟然因为紧张都有些薄汗，“栖梧，无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凤栖梧听到那“告辞”二字，久久不言，干脆放下了书。
　　褚沐嗓子干得不行，他又吞了一下口水。褚沐此时很想走，宁愿当个透明人，宁愿凤栖梧不认识他。他很怕玉陌尘……也就是现在的凤栖梧会因为他的缘故而出事。
　　褚沐又试着打破僵局，喊了一声，“栖梧。”
　　凤栖梧自然是不知道褚沐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他明显感觉到了眼前这个男子，竟然想逃？
　　“你说告辞？你去何处？”
　　褚沐：“我睡其它地方。”
　　凤栖梧不咸不淡地说道：“凤族凡是居住在这里的，无论何人皆要录入信息。你是以什么身份呢？水木山庄的人？你有水木山庄的沐石令吗？”
　　褚沐被凤栖梧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凤栖梧七窍玲珑心……这意思是猜到了褚沐的身份是假的吧？不过他还是头一回听凤栖梧对自己说这么多话，虽然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就要告辞了。
　　褚沐无奈地笑了笑，默默把手心的汗擦干，“那我睡哪儿？凤乔长老也没给我安排个客房什么的。”
　　凤栖梧：“我给她们说了，你是我的侍卫。”
　　褚沐心里还有点儿开心，“我这是有了新的身份？”
　　凤栖梧眼神一沉，看了一眼那棵断木，“你刚才想走，是因为老祖宗给你说了……凰火的事吗？”所以，这个人，原来也害怕他。
　　褚沐从刚才的喜悦，瞬间又变为焦虑。老祖宗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启示，就像获得了希望一样。可是随之而来的真相也让褚沐堪忧不已。若是，凤栖梧在他面前活活被烧死，他会崩溃到想要毁掉这个世界。
　　褚沐终于能抬起头看凤栖梧，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深情，“不是。我没有害怕你，我要是害怕也不会来偷看你。”
　　凤栖梧被他的目光看得不知所云，“偷看？不是观星吗？”
　　褚沐被这话一噎，舌头又疼了起来。
　　凤栖梧看他的模样，忍不住问，“你还好么？”
　　褚沐：“还好还好。说大话咬到舌头了。”
　　凤栖梧始终不摘下他的面具，褚沐到现在都不知道面具下的他，是何种模样。凤栖梧的声音和他以后的相差不大，只有有些少年的青涩。褚沐暗自好奇，十五岁的他，是什么样的？
　　褚沐小心翼翼地问道：“栖梧，我……能看一下你的脸吗？”
　　这回又换来了凤栖梧的不言，褚沐心里升的小火苗又熄灭了，凤栖梧的意思大概是拒绝吧。玉紫珏曾戏言他自己说十句话，玉陌尘只回一句，这一点听起来好笑，不过褚沐知道那是真的。
　　褚沐放弃挣扎，他无意看到庭院那棵烧焦的断。褚沐刚才留意到，凤栖梧一直在看那棵断树。这棵断树仿若他的心病伤疤一般。
　　褚沐：“栖梧，如果我把那棵树复原，你就让我看一眼，好吗？”
　　凤栖梧也看向那棵断树。复原？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褚沐径直走到那棵断树面前，把手放上去感知。这树应当是被凰火烧死了的，褚沐感知到它没有一点儿生机。
　　化力是操控自然的力量，对待活生生的动物，或者人，妖怪之类的东西没有效果。那，对待树木呢？褚沐没有这么试过。在鹤罗神给他的信息里，化力可以使种子发芽，开花。所以，褚沐此刻正在尝试修复这棵死树的所有部分。
　　凤栖梧就看着他把手贴在树干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然而，并没有什么变化。整个院落都安静了。凤栖梧不明白沐春风是在做什么。只是觉得……这个男子，真是个傻子……
　　凤栖梧手覆上面具边缘，“沐春风，我……”
　　地面上产生了剧烈的震动，从地底有什么东西在向上窜。断树周围的泥土裂开，发出了咔吱咔吱的声音。
　　那棵烧焦了的断树竟然开始往上长，从地底新长出来的枝干全部为棕黄色。烧焦了的树干裂开，新的树干疯狂向外延伸。就像从死去的躯体里新长出身躯一般。随即，枝干向外生长，褚沐正巧站在一截粗一点的枝丫上，那枝丫带着他长到了空中。
　　树木还在不停地生长，树枝上长出青绿色的萌芽，不过片刻，萌芽长成碧绿的树叶。还有些地方长出了白色的花朵。
　　顷刻间，那棵死树，俨然已经变成了参天古树。
　　褚沐放下手，站在树枝上，背后是一片星空璀璨，他就像主宰着星幕一样。
　　“栖梧，现在我能看看你么？”
　　凤栖梧面具底下的脸，微微一笑，他飞上了褚沐站的树枝，“我可不记得我答应了你这么无礼的请求。”
　　褚沐知道自己很任性，可是，他就是想对这个人任性。也很怕，没有见到，就又离开了。
　　凤栖梧修长的手指捏住面具边缘，另一个手绕后面解开面具的细绳。
　　褚沐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错过了什么。
　　凤栖梧把面具轻轻摘下。
　　眉眼和玉陌尘一模一样，美得让人呼吸骤停，只是，这张脸更加青涩，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澈。那双眼睛里，像是装着纯净的雪，纯净得不入凡尘。
　　凤栖梧一直没有照过镜子，他看褚沐就那么看呆了，“我……很丑么？”说罢他准备又戴上面具。
　　褚沐连忙握住他的手，“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还要戴面具？！”
　　“是……么？”
　　被褚沐一夸，凤栖梧显然已经忘记了要与褚沐保持一尺之距离，也没有生气褚沐还握着他的手，脸颊微微泛红。
　　褚沐看着他这副单纯可爱的样子，心动不已，小声说了一句，“Je t'aime”（注：法语我爱你。）
　　凤栖梧：“什么？”
　　褚沐把面具抢过来戴上，遮住自己的脸，顺势往后一退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不告诉你。”
　　凤栖梧那那一刻被褚沐爽朗的笑声给感染了，脑海里都是他的笑脸。
　　凤栖梧抿了抿唇，“以后，不要靠我太近。”
　　褚沐把面具放下来。凤栖梧因为凰火，躲进了至死之地，一躲就是十年。他在怕伤害周围的人。自然周围的人知道真相者也有害怕他的。
　　十年，已经足够了。褚沐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何凤幽当初会让凤栖梧修炼这种法术，仅仅是因为要让他来保护凤栖吗？凤栖梧又不是武器，他还那么小，连海是蓝是绿，山是高是矮都没见过。凤幽怎会忍心让他……
　　褚沐：“如果，我告诉你我可以触碰凰火呢？那么这样，你愿意让我靠近吗？”
　　褚沐向前有一步，凤栖梧往后退了一步。一步步逼近。不管凤幽是出于何种目的才让凤栖梧修炼这种要命的禁术，对于褚沐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让凤栖梧好好活着。
　　凤栖梧站在树枝上，只顾着退。
　　“小心！”褚沐眼疾手快地揽住凤栖梧的腰，并抓住了他的手，防止凤栖梧掉下去。
　　面具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褚沐紧紧抓住他的手，“栖梧，你有，被拥抱过么？”
　　话音未落，褚沐把凤栖梧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他的两只手则是紧紧抱住了眼前的少年。
　　凤栖梧手足无措，不明白褚沐的一举一动是何意。一会儿要看他的脸，一会儿又要抱他。
　　只是……不能再让他靠近了。否则……凤栖梧眼前出现了通红的火焰，有人尖叫，有人哭泣。
　　凤栖梧清晰地感受到了褚沐胸膛传来的跳动。他的意识回到了现在。
　　“放开！”凤栖梧使劲一推，褚沐也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结果凤栖梧一滑，就笔直地往地面上掉。褚沐慌了神，智商掉线，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在半空中褚沐紧紧抱住凤栖梧，以保护他的姿势落地。咚地一声，几片树叶也跟着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褚沐的背结结实实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凤栖梧躺在他的胸膛上并没有什么大碍，他立马站起来，“喂你……”
　　“还好。”褚沐嘴角溢出了鲜血，刚才那一下还使得他右手掌和脖子上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褚沐感觉骨头都摔碎了。
　　凤栖梧一下子三魂丢了七魄，连忙轻轻抱起褚沐往房间内走。不过，明明比褚沐矮了半个头，抱起褚沐来竟然毫无压力。
　　褚沐内心偷笑，还能享受到这待遇，也算死而无憾了。
　　看到凤栖梧一边用水给他擦脸，一边给他上药。褚沐又觉得回到了他刚来这个平行世界时，一心想着回去。其实他离开玉陌尘，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褚沐之所以是现在的褚沐，就是因为遇见了这个人。而现在，是不是算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来保护凤栖梧呢？
　　凤栖梧给褚沐重新缠好绷带，“别乱动，你是小孩子么？”
　　“栖梧，叫哥哥。”
　　凤栖梧：“……”
　　褚沐躺在床上，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看，我比你大五岁。叫一声哥哥不为过吧。”
　　凤栖梧不打算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你说你是来凤族学习法术的，可知道是跟着哪一位学习？”
　　啊……褚沐今晚已经被自己说的谎哽了好几次了。
　　褚沐不想对凤栖梧说谎，反正凤栖梧早就看出来了，索性坦白从宽，“那是骗你的。”
　　果不其然，凤栖梧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反而是选择继续听下去。
　　褚沐继续道：“我是被空门送到这个世界来的。结果一来就遇到了那样的事。不过说来……我发现我运气还是挺好的。”
　　褚沐本以为他挺倒霉的，一来就被送入了死地。结果，不是这样。他是差点儿死了，可是，他九死一生，还遇见了十五岁的玉陌尘。这样一想，褚沐的脸上展现出了些许笑容。
　　关于空门的事凤栖梧听说过。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褚沐点头，“我来自一个网络科技时代，以后慢慢给你讲。你想听多少我都给你讲。”
　　凤栖梧觉得很不可思议，眼神中流露出了惊讶。他只猜想沐春风不是这个地方的人，至少不是来学习法术的。没想到沐春风竟然是另一个世界来的。难怪，他如此吸引人的目光。
　　……
　　凤栖梧打开了内室的门。
　　褚沐偷偷看他，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褚沐如今又在这个房间，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时间不同。
　　褚沐：“栖梧，床这么大，我们一起……”
　　还没等褚沐说完，凤栖梧就走进去了，墙已经自动闭合。
　　没能和凤栖梧一起睡觉，褚沐内心有些小失落。他看了看手上的绷带，缠得马马虎虎。凤栖梧做菜也是，没有以后的玉陌尘做得好吃。不过，褚沐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反而觉得很有意思。褚沐恨不得直接告诉他，他来自未来，他很喜欢他。
　　可是褚沐忍住了，今天在与老祖宗谈话时，老祖宗最后提醒褚沐，不要擅自更改褚沐所知道的历史。否则，他可能会被命运操控，永远消失，或者，这个时空的某个人变为不存在。
　　兴奋归兴奋，褚沐冷静了下来，心里的迷雾怎么也消散不了。什么天道，什么命运。越想越头疼，几乎就陷入死循环。离近了，褚沐害怕老天作怪棒打鸳鸯，来个你死我活。离远了，褚沐又担心凰火失控，凤栖梧陷入危险，这比让他死还难受。褚沐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真他妈操蛋。褚沐脾气一向很好，他现在都被逼得抓狂了。要是命运是个人，他真想把这个人揍一顿，揍成猪头。想归这么想，可是什么问题都不能解决。要是有什么方法……
　　褚沐想起什么，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手上有绷带穿鞋不方便，于是他干脆不穿了，光脚下地。褚沐轻轻打开门，走到庭院。
　　褚沐坐在桌边，从怀里摸出白天老祖宗给他那一小卷纸。
　　从前幻邪就给褚沐提过醒，这个世界能看清星云变幻，知晓天机的人，有三人。幻邪没有明说，不过现在褚沐知道那三人是何人了。一人是功德无限的德广僧人，一人是通天之眼的凤老祖宗，还有一人，则是难以捉摸的凤大小姐。他们能看到，却不能明说，事实的真相是什么，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想必也是怕格局被人扭转，那么天道便会以某种方式来消除这种隐患。
　　褚沐借着庭院里的光，看清了小纸片上的字。先是不敢相信，又看了一遍。直到确定自己看得没错，领会到了意思后，嘴角抑制不住笑容。褚沐摸到纸边缘发烫，越来越烫，他把纸片放下。那张纸开始着火，顷刻间化为了一团灰烬，就像从来不存在一样。
　　随着纸片的消失，褚沐有一种心里的石头放下了的感觉。那种被命运玩得团团转的感觉也轻了很多。
　　褚沐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什么天机，真不是他们这些凡人去参透的。他现在只想好好待在凤栖梧身边，看着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可以的话，真想就这么陪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