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闲院朽木

46、守护

　　凤七尧踢着路边的石头子，“那么，傻哥哥，如果，要你在苍生和家族的生死中做出一个选择的话，你会选哪个？”
　　两边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发出咕咕的声响，沐月白捏紧了自己的剑，“七尧姑娘，你会怎么选？”
　　凤七尧忍俊不禁，“逃避可不行。这明明是我问你的，你却把问题抛给我。”
　　沐月白望着天空，“小生愚钝，不知道如何作答。”
　　凤七尧把手背在背后继续踢着那块石头，“我啊，我当然会选择家族，无论何时都是这个决定。家族的兴盛亡衰比任何事都要重要，为此，我可辜负天下，甚至粉身碎骨。”
　　沐月白把凤七尧的每一个字斟酌了一遍，“为了凤族而死么……”
　　凤七尧：“这种感觉像是镌刻在灵魂里一样，爱人，家族，为了他们，死有何惧？”
　　沐月白听说过凤族的人对于家族和爱情有着绝对的忠诚，这么看来，那些真的不是传闻了。他前面的这位女子，有着为挚爱付出一切的决心，这种意志显然比他强太多了。
　　沐月白：“那，我选择凤七尧姑娘好了。”
　　凤七尧一踢石子，本来准备用脚背接住，结果听到沐月白的话石头啪嗒掉在了地上，“……”
　　沐月白接着不合时宜地说：“选择凤七尧姑娘的，意志。”
　　听完这话后凤七尧有些……火大。
　　于是凤七尧就把贴黄符的任务交给了沐月白，还说不能让他人协助，只能自己一张张注入法力。
　　后来，贴完整座水木山庄后，沐庄主也因法力暂时枯竭而累倒了。
　　清越会长语气里充满了欣慰，“七长老，庄主睡着了。”
　　凤七尧活动了一下手腕，“不这么做他还真的就整宿整宿不睡觉。婆婆，结界做的怎样？”
　　“沐庄主制造的灵器均是上等，由它们构造的结界，哪怕是困住一个“灵”也不成问题。”
　　凤七尧站起来朝门外走，“那就好，现在，我要去处理了剩下的事了。沐月白不能做坏人，那就，由我来做吧。”
　　……
　　“绫修，放开我。”万俟获麟动了动手，可是手臂全部被绳子绑起来了，怎么挣都挣不断。
　　“没用的，这是我锻造的捆仙绳，你挣脱不了。”沐绫修走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摸着他的心脏的位置，那里没有任何起伏，跳动，“获麟……要怎么做，你才会复活？”
　　万俟获麟把脸扭开，不去看沐绫修。他不知道这人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已经不是活物了。
　　昨天他甩开了凤七尧的追踪后，本来想回自己的房间，水木山庄到处都是那种奇怪的黄符，让他维持不了这副□□多久，再多耽误一会儿他可能就会失去理智，完全变成一具低级的念尸。结果一开门就看到沐绫修坐在门口，看到万俟获麟不正常的脸也不觉得害怕，只道：“我等你好久了。”
　　万俟获麟想着，人死了，就什么都消失了，应当步入轮回，忘却前尘旧梦。为什么他还会在这儿呢？
　　可能是……因为放心不下吧，那孩子还等着他回家。
　　万俟获麟：“绫修，你听我说。”
　　沐绫修从床底摸索出一把剑，那剑外面裹着一层层的布，“本想，等过段时间，你十八岁生日再送给你的。可是……你再也没有十八岁了……对吗？”
　　沐绫修打开包裹在外面的布，那是一把散发着浑厚光的剑，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灵力。很难想象眼前这位连锻造室都没进过的少年是怎么锻造出来的。
　　沐绫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尽管他觉得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一场难以接受的噩梦，“是，什么时候。你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吧。”
　　沐绫修回想起三个月前，“你说，问泉山有一种草药，可以用来做药引，喝了会对身体有好处。”
　　“是不是这样我也不记得了。等我醒来时，我躺在一个巨坑里，身边有一座巨大的石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我已经不是活人了，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我听到那块巨石里传出来声音，“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我没有听从，只想回来见你，这是我记得唯一的事了。那就是你还在等着我。”
　　沐绫修手里的剑掉落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捂着脸：“获麟……已经死了。那我……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万俟获麟想要触碰他，可是身上被绳索束缚着，就算没有绳索，他也没有资格再拥抱这个少年。
　　万俟获麟望着那雪白的人，“我生前死后，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你健健康康地活着，所以……”
　　“骗子！骗子！骗子！说好了一辈子陪着我，你的一辈子就是躺在棺材化成尸骨里陪我吗？！万俟获麟，你个大骗子……”沐绫修的情绪有些失控，万俟获麟也不知道该怎么安定眼前这个心志脆弱的人。
　　那个眼神灰暗的少年，那个一心想要寻死的少年竟然也会为了某人动怒，为了某人疯狂。
　　万俟获麟挤出一个微笑，虽然他知道很丑，“我说过会陪着你，就是一辈子陪着你。不管我在哪里，想要陪伴你的心始终不变。”
　　沐绫修安静了下来，把手放下，“可我，是怪物……”
　　“你不是怪物，从来都不是。”要说道怪物，万俟获麟觉得他自己才是。
　　从遇见他的那一天，他的整个世界就都围绕着那一个孤单的少年。那个总是沉默着看着窗户或者地的少年。以前，万俟获麟总想着，能给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也好，想带他看看这世界的美好。
　　沐绫修把绳子解开，用力抱住万俟获麟，这个男子浑身冰凉，没有一点体温。可是抱着他，心里却是那么温暖，温暖得想哭出来。
　　那块巨石的内核让万俟获麟很快恢复了肉身，人体的温度通过这个拥抱传给了对方。万俟获麟也紧紧拥抱着沐绫修，沐绫修的心跳透过衣衫也让万俟获麟感受到了。生与死的距离是那么遥远，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获得幸福了，可能，下一秒就会坠入地狱吧。
　　……
　　“游戏到此结束了，那么多百姓死去，你觉得，你还能逃么？”
　　天微微亮，凤七尧面对那扇紧闭的门。
　　沐绫修打开门，拢了拢衣服，还是有点儿冷，“姐姐，有何贵干？”
　　凤七尧直白地说：“沐绫修，把他交给我。”
　　沐绫修语气淡淡，“姐姐，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沐绫修，念尸是不会有人的情感的，甚至连记忆也没有。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他会有自己的思想还会记得生前的事。是他，拿了内核吧？那个东西让他变成这副模样的？”
　　沐绫修把门关上，不再说废话，面无表情地道：“杀了我，你就可以过去。”
　　凤七尧没动，她自然是不想对这个孩子做什么。只是万万没想到沐月白的弟弟性格扭曲到了这种地步。
　　沐绫修轻蔑地看着凤七尧，“不杀我，是因为你不好给沐月白交代吧。姐姐，你喜欢那个懦弱无能的男人？”
　　回想起沐绫修口中那个懦弱无能的男人说只希望他弟弟能平平安安长大的话语，凤七尧强忍住怒气，“你有把他，当作你的亲人么？”
　　沐绫修表情没有丝毫动容，“我不需要这样的亲人。”
　　“不需要？你出一出生就是沐家的人，和沐月白流着同样的血，这不是你需不需要的问题。而是，你选择的，是与你亲人，甚至是天下对立的道路。”
　　“那又怎样。天下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么？若是能让他留在我身边，那么天下人都死了也无所谓。”
　　沐绫修说完这话，感觉天空的光亮骤然失去，天空出现了巨大的法阵。
　　凤七尧的鬓发被一阵阵风吹起，“你觉得，你打得过我么？”
　　“打不过，可是，我不会退开。”
　　一排排光圈闪现在凤七尧面前，每个光圈里都出现了一件法器。
　　凤七尧将数百件法器一一扫过，“要是用你的锻造能力好好辅助你哥哥的话，他也不会一直是孤军奋战的状态。”
　　对于凤七尧说了什么，沐绫修一概不理会。说些自以为是的话，就觉得是大道理了么？这个女人，和那个男人一样地愚蠢。
　　“绫修。”
　　沐绫修抬眼，沐月白不知何时站在了防御法阵的外面。
　　沐月白深吸一口气，“绫修，让获麟把内核交出来。”
　　沐绫修也不再装乖了，语气中充满了嘲讽，“怎么？坤地级的锻造师也对至尊神器有想法？”
　　凤七尧看着那表情冷漠地少年，“我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是自杀了。是你……”
　　凤七尧首次见到沐绫修时也被他无害的表情给欺骗了，可是仔细一想就会明白，那双如死灰的眼睛里，怎么可能会拥有温情，“内核是你拿走的对么？你为了让万俟获麟复活，或者说像个人一样，你把内核放在了他身上？”
　　沐月白此刻什么都明白了，“所以，内核的‘影响’是通过绫修散发出去的……绫修身体健康了……而，那些人……就，纷纷，自杀。”
　　沐绫修：“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不过它确实满足了我的愿望这倒是真的。”
　　凤七尧不打算再谈下去，双手捏诀。沐绫修明显是在拖延时间。水木山庄加上雨溪有那么多人，若是那个内核真能影响人的思绪的话，那么，这里的人全都会完。
　　沐月白制止住凤七尧想要施法的手，“七尧姑娘，我来吧。”
　　沐绫修锻造的法器沐月白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不曾想到他这个弟弟能锻造出这么精致的法器，这里的每一件法器都注入了灵魂般生动，灵力的注入恰到好处。这其中还有好几件灵器，闪耀着熠熠光辉。
　　这孩子，才十三岁，这样的能力是锻造天才了吧。若是，能长大的话。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也是闻名天下的锻造师了。到那时，他就能把山庄交给他，然后，自己作为守墓人，守护着那座地下城。
　　可是……一切都是他遥不可及的梦罢了……
　　沐月白难过得不能呼吸，心里面既是痛苦，也是悲伤。眼泪不自觉流下来，这种感觉像是要把他撕碎。凤七尧问他若是要在天下和家族中选一个的话，他会选什么？那时候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会怎么选，也更没想到这样的抉择会出现得这么快。若是，没有了内核，绫修和获麟两个人会怎么样……
　　沐月白抬起头，正视那个少年，“水木山庄的所有锻造书籍都是由我重新编辑了的。所以……”
　　沐绫修面前的那层防御法阵被沐月白用剑劈开了一道口子，“你学习的，还远远不够。”
　　沐月白把剑丢开，努力让语气不那么颤抖，“绫修，回来，好么？”
　　“回来？”沐绫修露出了一丝苦笑，“来不及了，哥哥，我已经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人。如果他不能回来，那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留念了。”
　　已经，太迟了……
　　房门被拍打得咚咚作响，里面似乎有呜呜的声音。
　　门哐当一声打开，出现的男子皮肤灰白，不似正常人。那双眼睛里没有瞳色，头发披散，面色铁青，心脏处黑色的筋脉像蛛网一样散开。
　　沐绫修向他走了一步，“获麟……你还记得我么？”
　　万俟获麟嘴里发不出任何语言，他呆呆地看了沐绫修一眼。
　　“念尸？”沐绫修有些不可置信，他突然死死地盯着凤七尧，“死女人你做了什么？！”
　　凤七尧收手，天空上的法阵消失不见，她吐出一口血，然后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擦干净，“你想让他复活？”
　　凤七尧暴怒：“用内核作为心脏，你觉得你能复活出个什么东西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怪物！是食人精魄的怪物！到时候他需要的活人远远不止这么多！”
　　沐月白一掌把万俟获麟推开，把沐绫修拉了过来。
　　凤七尧见机行事捡起沐月白的剑直直朝万俟获麟追去。变成了这副模样的万俟获麟，行动没有一点儿迟缓。凤七尧刚才为了阻止万俟获麟复活已经动用了全部的法力，还受了很严重的内伤，现在打起来格外有些吃力。
　　沐月白在沐绫修周围布下了一个结界困住了他，随后赶去协助凤七尧。
　　正巧凤七尧被万俟获麟撞开，沐月白扶住她。
　　凤七尧站直：“他心脏那里就是那个所谓的内核，得把它挖出来。”
　　沐月白把她放下，飞身上前抵挡住万俟获麟的攻击。
　　“获麟，已经，死了？”沐绫修透过结界看着那具念尸，没有感情，没有思维。他不是那个会笑，会拥抱他的人了。那个人，不复存在了。
　　凤七尧回头看见沐绫修，瞬间狂奔过去，“沐月白！”喊完这一声凤七尧咳嗽着吐出了鲜血。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沐月白听到了也回头，万俟获麟的一掌劈在他背上，沐月白像是没事一般拼了命地朝沐绫修跑去。
　　结界内的那个少年，手里举着一把长剑放在他雪白的脖子边。
　　“绫修！”
　　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头发，汩汩不断地血从他脖子边上流出。
　　死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沐绫修倒在血泊里，周围好安静，世界都静止了。耳边没有嘈杂，心情也不那么烦躁了，好平静。有点冷，可是血是热的，好温暖。
　　沐绫修捏紧了手里的那把剑，这是他准备送给万俟获麟的生日礼物，那天获麟说，这把剑就叫“绫修”。起名字这么随便，想想就觉得好笑。
　　哥哥？你怎么在哭？流那么多眼泪，说你懦弱还真不是诋毁你。有什么好哭的。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个世界，我本来就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可以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宁愿不要出生。苟延残喘至今，已经足够了。还有……一直以来……真的……对不起……
　　沐月白痛哭到失声，“绫修，绫修，哥哥错了。你醒醒好不好。绫修……”
　　沐明白沐绫修永远离开了他后，他整个人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绫，修？”万俟获麟盯着倒在血泊里的少年，脑中有一丝丝画面显示，却很模糊。
　　沐月白没有一点儿感觉万俟获麟走到了他背后，他的一掌正对沐月白的要害。
　　噗嗤一声，沐月白脸上被溅到一团乌黑色的血肉。
　　凤七尧收回手，手心里有块巴掌大的黑色石头。这块石头幽幽散发着诡异的黑光，仿佛能把人的心智给吸走。
　　万俟获麟重重倒在地上，眼睛一直看着那个‘睡着了’的白发少年，“绫，修。”
　　……
　　清越会长带人赶来，凤七尧五脏六腑破损严重，法力尽失真亏她还能若无其事地站着。
　　“就是这个东西？”清越会长隔着结界看那块黑色的石头。她也算年长了，心态平稳，一靠近那个东西竟然也会觉得不舒服。
　　凤七尧躺在床上，“我拿到它的一瞬间就到它想控制我，想要透过我得脑海窥探我得想法。那种感觉，真是不舒服。”
　　凤七尧接着道：“这种材质我从来没有见过，而且，我试着用法术破坏它，可是没有丝毫作用。我感觉到，它的那种"影响”依旧在一点点散发出来，简直像瘟疫一样。”
　　清越会长：“那这个只能带回凤族了，让其它长老来处理。”
　　凤七尧正想开口，看到门口的来人，止住了声。
　　沐月白嗓音沙哑：“七尧姑娘。”
　　“庄主。”
　　沐月白看了一眼那块及具有诱惑力的黑石，里面溢出来的力量，让人畏惧，也让人痴迷。它在吸引着人前去，然后，坠入无尽深渊。
　　“七尧姑娘，既然毁不掉它的话，就让我把他封印了吧。封印在地下城，我会下令让历代守墓看守它，永世不再复出。”
　　凤七尧下床站起来，“要封印这个东西，可不是动动法术就能成功的。”
　　“嗯，我知道。”沐月白摸着结界，那结界的光华缓缓流过，“缘起缘灭，终究还是让它回归这片土地吧。”
　　清越会长：“族长为此噩运看天象时，说到雨溪会有解开噩运的人出现。不过时间会需要很长，在此之前，我们不能让它出世。封印在这儿是最好的。”
　　凤七尧：“那行，庄主，我们一起封印它。”
　　沐月白：“七尧姑娘，你还有伤。”
　　凤七尧：“无所谓。”
　　要是放人这个男人自己来，恐怕下次她再见他就是在墓地了。
　　清越会长透过面具出声：“七长老，庄主，让老朽也参加吧。”
　　沐月白还是将封印的时间推迟了。凤七尧的伤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他也需要时间，将，沐绫修以及万俟获麟两个人安葬。
　　那块黑石被凤七尧的结界控制了后，雨溪不再有人命案发生。问泉山的百姓也被安排回了山。那对母女的魄不知道何时回来了，那两个人对沐月白表达了感谢后便回到了问泉山。
　　沐月白对外宣称的是，所有人都是因巨石的内核的引诱才死去的。并且他将会封印那块内核，不让它祸害苍生。
　　一时间，水木山庄又冷清了许多。
　　沐月白寻着熟悉的路走到地下墓室，七拐八拐走到一个房间，里面放着两座崭新的棺材。
　　明天就要把他们火化了，今天，他想来陪陪他们。
　　沐月白把墓室的蜡烛点上，蜡烛弱弱的光把室内照亮。看清楚后，沐月白睁大眼睛，那两座棺材的盖子是……开着的。
　　沐月白匆匆忙忙走过去查看，两座棺材都空无一人，连片衣服都不曾留下。一时间明白了什么事，沐月白颓然地坐在棺材边上，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