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闲院朽木

35、决定

　　褚沐用帕子把手擦干净后，坐在圆桌边，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做。人静坐着，心却躁动了。跳动的心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褚沐小声对自己嘲笑了一句：“You’re a disgrace…”（注：你真丢人）
　　褚沐坐到快要天明，累了，趴在了桌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Janet。是Janet把他推下悬崖的那一夜。Janet在半梦半醒的褚沐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他往悬崖下一推。褚沐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体正在极速下坠。那人，渐渐消失在褚沐的视野。
　　褚沐朝她伸手，试图抓住那个黑发的女人，“Janet,what are you trying to do…”
　　褚沐猛地睁眼，入眼处是垂落的纱帐，一下子被拉回现实，所有梦中的事都像走马观花在脑中快速闪现了一遍。
　　“褚沐，醒了？”
　　熟悉的声音呼唤着褚沐的名字，褚沐起身，看到玉陌尘已经穿戴好坐在圆桌边拿着笔，修长的手指翻翻着沐正给2他的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回响在宁静的房间。
　　“陌尘。”褚沐看到玉陌尘起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太过强烈，加上褚沐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玉陌尘了。虽然玉陌尘只昏睡了一夜，可是对于褚沐来说那却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玉陌尘放下笔，把褚沐扶起来，“你怎么睡在桌上呢？着凉了怎么办？”
　　一起来就看到自己躺在床上，就明白是玉陌尘把他抱上的床。
　　“困了就趴在桌边的。你在写什么？”褚沐走到桌边，拿起沐正给他的那本绿皮书，褚沐一眼就看到那些旧体字上边竟然多出了一排……拼音……
　　“你写的？”
　　“嗯，方便你看。”
　　“不是……我想问，这个世界……有拼音？”褚沐发问时内心很平静，两个世界有异同是很正常的事。连不同国家之间都有这样的相似，何况是世界之间。不过看到了，还是会觉得熟悉和惊奇。
　　“嗯。”玉陌尘淡淡地应着。
　　褚沐看着那些细细的字迹，不但有拼音还有标注。褚沐不懂的旧体字以及一些晦涩难懂的语句，玉陌尘都一一做了解释。那一篇纸上就是满篇的小字。
　　“陌尘。”褚沐小心地把书合好，“还困吗？”
　　“睡了一觉已经无事。”末了玉陌尘补充一句，“以后再也不会了。”没有下次了，他会好好保护褚沐。
　　褚沐张了张口，有话硬生生卡住了。他一步上前抱住了玉陌尘。玉陌尘始料未及，身子一僵终究没有推开也没有问褚沐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褚沐把脸埋在玉陌尘的肩膀上，语气格外轻软，“陌尘，让我抱一会儿。”
　　玉陌尘反手搂住褚沐，不言语。
　　褚沐埋着脸，“其实应该给你个亲吻的，表达康复了的美好祝愿。”
　　玉陌尘搂着褚沐，褚沐耳朵上的耳钻一闪一闪的。
　　良久。
　　“好。”
　　褚沐的心脏又不受控制的狂跳，一声，又一声。耳边那个好字传入了他的心扉。
　　褚沐抱着玉陌尘，扭过脸，正好看到玉陌尘的侧脸，他情不自禁地吻在了玉陌尘的脸颊上。
　　玉陌尘的手臂收拢了几分把褚沐紧紧圈了起来。褚沐清醒了，暗叫不好，身提血液正在往下流，再这么抱下去，他……恐怕又要起反应了……到时候就很难解释了。
　　“陌……”
　　“褚公子？醒了吗？”门外沈师潼把耳朵贴在门口，用极小的声音问。他听到了说话的声音，确定两人都醒了。可是隔音效果太好，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叫他们。
　　“醒了醒了。”褚沐庆幸这人来得及时，不然，他真不知道之后会是怎么一副尴尬的情形。
　　玉陌尘松了手，褚沐转身去给沈师潼开门。褚沐感觉自己脸火烧一般烫人。
　　褚沐一打开门，沈师潼重心不稳就摔在了褚沐腿边，出于本能地抱住了褚沐的腿。
　　褚沐：“你也不用，五体投地吧？”
　　沈师潼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锋利的视线，他伸头一看，“阁主！”
　　褚沐把沈师潼扶起来，“进来吧。”
　　“阁主……”沈师潼声音降了一分。
　　玉陌尘不回答。
　　“阁主……”沈师潼声音细若蚊蝇，“属下知错。”
　　玉陌尘不带任何语气，“何处？”
　　“不该脱离团队，不该意气用事，不该莽撞……”
　　褚沐看沈师潼一连串说了几个不该，越说越委屈。
　　“知道为什么仙苑把你留在这儿么？”
　　沈师潼点头。因为他做错了事，留在阁主身边一个是受罚，一个是帮助阁主，顺便戴罪立功。
　　“我能问你个问题么？石头？沈师潼？”褚沐记得他是叫这个名字。
　　沈师潼发觉玉陌尘默许了褚沐的问话，点头如捣蒜。
　　“你和那具灵尸，很熟么？”
　　沈师潼摇头，“不认识。”
　　玉陌尘：“那天，你们两个，发生了什么？”
　　沈师潼拼命回忆。他都没看清楚那灵尸的脸，一头长发和刘海把脸都遮完了，只记得他声音空灵。
　　“他把魂锁给了我，让我别到处乱跑。然后说，他说他叫……幻邪？”
　　“幻邪……”褚沐重复读了一遍，这名字有些耳熟啊。
　　沈师潼听褚沐念出来，惊讶得手抖，“幻，幻，幻邪？！三恶之一？”他之前怎么没想起来？这脑子太不好使了！
　　褚沐很镇静，“幻邪不是传说么？”
　　玉陌尘：“史料未记，无人证实，只是民间有些许口口相传的故事。”
　　沈师潼噤若寒蝉。
　　褚沐：“那幻邪的传说有多少年了？”
　　玉陌尘：“至少千年了。”
　　如果说那灵尸真的就是幻邪本人的话，那么他至少都活了千年以上……那他的法力，到底强大到什么样了呢？
　　沈师潼靠近褚沐，试图找一些安全感。他最想挨着玉陌尘，奈何阁主周围冰冻三尺，他无法靠近。
　　“首先他不是与我们为敌。”褚沐开始分析，幻邪从头到尾的所作所为都没有敌意，甚至是帮助了他们。褚沐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幻邪，若是，则更加可以确定他的立场——不是敌方。幻邪法力强大，没有必要和他们兜兜转转。若不是，即使幻邪把褚沐和玉陌尘作为是敌人，他也会有办法对付。不必那么兜兜转转。
　　褚沐陈述，“其次，沈师潼，你和他一定有某种联系。”那晚，若不是沈师潼性命攸关，幻邪也不会立刻出手。反之证明，幻邪想要沈师潼活着。其中的缘由，褚沐还没想到。
　　沈师潼一脸不可思议，“我？！我都没见过他。我是孤儿，从小就在天机阁长大。”
　　“说不定……”褚沐沉思。
　　沈师潼竖起耳朵听着。
　　褚沐接着说：“说不定你上辈子欠他钱？”
　　沈师潼苦着脸，“褚公子，您就别吓我了。”
　　“行了，我就猜猜而已，别往心里去。”褚沐觉得还是不要吓沈师潼同学比较好，“天仙姐姐不是让你留下来帮忙么？”
　　“是这样没错。”
　　“所以，早饭时间到了。”褚沐意思是你该去为你家阁主大人准备准备了。
　　沈师潼偷瞄一眼玉陌尘，玉陌尘给了个眼神。
　　沈师潼忐忑不安地下楼去了。
　　褚沐看到他走了后，坐在玉陌尘对面。
　　玉陌尘：“最后？”
　　“我随便说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褚沐俏皮地眨眼，玉陌尘竟然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这人，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那，你来说，看看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玉陌尘说得风轻云淡，“最后，幻邪就在我们身边。”
　　褚沐给了玉陌尘一个赞赏的眼光，两个人还真想到一块儿去了。
　　依照褚沐的想法，幻邪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让褚沐不得不这么怀疑。他把脑中的人物一一捋了一下。从开始到现在遇到的所有人……一定有哪里是他没考虑到的……
　　元裳，黛魇，凤烟蓝，凤族老祖宗，凤锦素，俞封年……
　　玉陌尘把手放在褚沐手背上，褚沐思绪一下子被打断。
　　“好了，别想了。”
　　“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褚沐眯起眼睛，直觉告诉他，玉陌尘知道一些很重要的线索，可是玉陌尘不说。
　　玉陌尘似乎笑了一下，“你好奇？”
　　褚沐被玉陌尘打败了，“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行么？”
　　“嗯，褚先生。”
　　“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佛曰，不可说。”
　　“玉先生也会卖关子了？跟谁学坏了。”
　　“学生和褚先生学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不再提及幻邪的事。褚沐也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去追问玉陌尘了。玉陌尘不让他做的事，那就不做。
　　吃完早饭的惯例褚沐就要吃药，自从这药被玉陌尘炼化为药丸后，吃起来感觉就不错了越多。
　　褚沐迫不及待地去找沐正，他想要变得强大的心只增不减。
　　沐正看着褚沐的高度集中的模样，有些诧异，也有些开心。午饭时，玉陌尘来找他。褚沐决定在沐正房间吃，晚饭也一样。
　　玉陌尘：“我……”
　　褚沐捏了捏他的脸，“乖。”他知道玉陌尘不放心他，也要留下来，不过有玉陌尘在这儿他做不到百分百专注，因为，玉陌尘对他来说太有吸引力了。玉陌尘被褚沐捏的脸有些薄红。
　　沐正夹了一筷子菜，看到褚沐边吃饭还在边看书。一连三天皆是如此。玉陌尘这边就更担忧了，他一天也见不到褚沐多少次面，明明在同一个地方。褚沐晚上睡觉时都抱着书看，然后修炼一遍才肯睡。他问沐正是不是沐正太苛刻了，沐正老脸上写满了无辜。
　　“臭小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沐正说完还真把一盘豆腐汤推到褚沐面前。
　　褚沐从书上挪开目光，把手放在碗边，“我是急于求成，还是突飞猛进，沐爷爷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沐正清晰地看到褚沐面前的豆腐汤漂浮在空中，盛装汤的圆碗快速变形，在褚沐手下像是泥土一般任由他造型，最终褚沐把它弄成了一个壶，然后浮在空中的汤稳稳落入壶中，褚沐还加热了一遍。
　　沐正颤抖着胡须，“你……你学了……”
　　“我看了黑色的那本，水木月华。”褚沐其实才刚刚看到点儿皮毛，他以前也用能力改变过一些物质的形状，只是很少这么用。他以为锻造术会很无聊，就像什么打铁匠，木匠一样的感觉。但事实并非如此，水木月华上所教授的是去感应物质，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然后变成自己心之所想。褚沐觉得这很适合自己，随心所欲的感觉比什么都好。而令他最感兴趣的是这本水木月华不完整，褚沐拿到的这部分最后提到了，“以化之力，锻三之世。一世隐于山石，一世虚空无限，一世临渊缥缈。”
　　三世指的三个世界，隐门，空门和渊门。沐氏一族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沐爷爷，我能去水木山庄么？”
　　沐正太过惊讶，筷子都掉了，“臭小子，你说你要去哪儿？”
　　“水木山庄。我想去看看。”
　　雨溪沐氏为锻造一族，那么去看看总会学到些什么。他在良京都带了半个月了，是时候离开了。并且，他很想知道水木月华缺的那部分，如果，是关于空门的就更好了。
　　“少主，他知道吗？”
　　褚沐摇头，他还没对玉陌尘提过这件事。他到现在都没有问玉陌尘出隐门的理由，凤族老祖宗说是让玉陌尘出来历练，褚沐觉得并非如此，这理由太过刻意。可是玉陌尘未曾提及，褚沐是想知道，也终究没问出口。
　　是夜，褚沐回到房间，玉陌尘像往常一样坐着等他。
　　“陌尘。”
　　“洗澡吗？”玉陌尘指了指房间里的一桶温热的水。
　　褚沐突然断片，刚才他要说什么来着。
　　元裳和黛魇俩人在良京到处瞎逛，给褚沐说了不少好地方。良京除了“第一泉”外还有很多小型温泉和澡堂，褚沐和沐正吃完晚饭就会去这里，所以褚沐还没在房间里洗过澡。
　　褚沐点头，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当脱到里衣时，他有点儿不敢扭头去看玉陌尘。
　　真是……紧张什么……褚沐嘲笑了一下自己。
　　眼睛一闭全部脱完然后进去。水桶很大，水温合适。
　　玉陌尘站在褚沐身后，挽起袖子，拿干净的布给褚沐擦背。褚沐感觉到背后有一双手正在触碰他，瞬间面红耳赤，他转身握住玉陌尘的手，“我自己来吧。”
　　玉陌尘当真放下了，只不过坐在了水桶边，一言不发地看着褚沐。
　　褚沐知道玉陌尘在看着他，感觉水温都上升了，“陌尘？”
　　“嗯。”
　　“啊对了，元裳和黛魇那两个丫头呢？”
　　“她们不在醉柳楼了。”
　　褚沐扭过身子，“去哪儿呢？”
　　“在第一泉。那里也有住宿的地方，而且安静。”
　　元裳那丫头……
　　褚沐定定地看着玉陌尘，“你觉得……元裳是一个，怎样的姑娘？”
　　玉陌尘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丝眉头，“还好。”
　　褚沐紧紧观察着玉陌尘的脸，不放过任何表情。只不过玉陌尘竟然说她是一个……还好的人，而不是别的，比如天真烂漫，重情重义之类的评价。
　　“那……我呢？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的人？”褚沐趴在水桶边缘。褚沐对于别人怎么看自己其实无所谓，不过，他突然很想知道玉陌尘眼中的自己是怎样的人。
　　“……”
　　褚沐看着那幅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此时玉陌尘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褚沐打了个stop的手势，“哈哈哈，不好说，就算了。”
　　玉陌尘抓住褚沐的手，一脸认真，“不是，不好说。”
　　褚沐等待着玉陌尘的话，玉陌尘的手传来的温度太灼热。
　　玉陌尘毫不掩饰的说道：“是，想要说的太多。”
　　想要说的太多，以至于无法开口。
　　想要说帅气，勇敢，温柔……可是这些用词太过贫乏，不足以来概括。想要说举世无双，惊为天人……可是这话太普通，毫无诚意。想要说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可是这些文绉绉的，褚沐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话。
　　褚沐挑起一边眉毛，“玉先生？”他看出玉陌尘在思考，甚至有些微微纠结。
　　玉陌尘严肃：“我想不到可以贴合你的词句，因为你很好，非常好。我……你……”
　　玉陌尘这么严肃正经的表情让褚沐忍俊不禁，尤其是听到他开始语无伦次了。
　　“褚沐……”
　　“嗯？陌尘尘～”
　　“别笑了。”
　　褚沐用手背捂着嘴，“好了我不笑。”
　　玉陌尘：“……”
　　不一会儿，玉陌尘开口：“水要冷了。”
　　褚沐尴尬，“好像是。”
　　玉陌尘起身不知道从何处拿来一质地柔软的丝绸，在褚沐水桶边展开。
　　看起来很像是浴巾只不过材料不一样。褚沐起身，水从他身上迅速滑落。玉陌尘没有要回避的意思，褚沐也觉得两个人从本质上来说好歹也都是大男人，该有的都有，有什么不能看的么？
　　不过……玉陌尘的眼神很平静，脸上也没有丝毫波澜。褚沐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想什么呢？自恋心理也太恐怖了。
　　褚沐一出水桶，接过那块丝绸将水擦干净。他的衣服玉陌尘已经放好了，褚沐直接拿起来往身上套，三两步走到床边打了个哈欠，“陌尘，睡觉了。”
　　玉陌尘也走过去，“褚沐。”
　　“嗯？”
　　玉陌尘：“你要走了么？”
　　原来他发觉了……有时候褚沐觉得玉陌尘简直像另一个自己，不用言语，就能明白他。不过，褚沐转念一想想，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懂玉陌尘。
　　从来都没有了解过……
　　褚沐声音很轻，“嗯，我要去水木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