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如梦》坐标

8、第 8 章

　　严谨终于接到了吴小军的电话。电话那头吴小军一向平板没有起伏的声音解释这段时间没有来电的原因。严谨也就默默地接受了。唯有叮嘱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像他这样搞程序开发的人有任务的时候没日没夜晨昏颠倒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说没有给未婚妻电话问候，连他自己有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胃都成问题。他的家人只知道他出息了，在遥远的美利坚过着精英的生活，金山银山不在话下，又哪里知道他的艰辛呢。
　　然后，人总是害怕孤单的，总是希望有人可以和自己分享快乐分担痛苦。空虚的时候、寂寞的时候、无聊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高兴的时候……严谨就会摸到夏至的茶室，沏一杯茶，热气氤氲，茶香袅袅，在这样安宁恬淡的气氛中寻求心境的平静。
　　夏至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不管严谨说出来的事情有多么可笑有多么幼稚，他始终静静的聆听，给予鼓励性的或安抚性的微笑。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恰如心理咨询师与来访者。不过，夏至是心理咨询师的角色，严谨是咨询者。
　　接触的多了，凭着职业的敏感，严谨渐渐感觉到夏至的不对劲。只是，哪里不对劲呢？却又说不上来。茶室老板的夏至，太安静温和了，美好的像个天使……
　　严谨后来又在天上人间碰到过夏至几次。他总是一身黑衣，冷漠地喝着杯中的酒，周围的喧嚣与浮华都与他无关。然后，醉醺醺地飚车离去……

　　那一天，严谨又被叶朋远拉了去天上人间。严谨一眼就看到了夏至。
　　这次，他没有仰头喝酒，而是趴在吧台上。一直趴着……
　　严谨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拍拍夏至的肩。
　　夏至抬头，脸色苍白，眼神迷离，仿佛不认识严谨一样地看着她。
　　“夏至，你还好吗？”严谨担忧地问。
　　“芸儿？”夏至喃喃吐出一个名字，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严谨的脸，他美丽儿修长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我是严谨。”严谨皱了皱眉，已经喝成这个样子了。拿下他摩挲着自己脸颊的手，一只冰凉的手。太凉了，在这样温暖的春天里，以至于严谨不舍地用自己的双手捂住了这只手，妄图给它一点暖意。
　　夏至的眼神渐渐清明，看清了眼前的人，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看了看严谨的手，然后果断地甩开。掏出钱包，抽出几张扔在吧台上，转身走人。
　　这一次醉得比以往厉害，夏至步履不稳。严谨去搀他，被夏至毫不留情地甩开。
　　夏至坐进车里，人就趴在了方向盘上。
　　严谨拼命地拍车窗：“夏至，夏至，你现在不能开车……”
　　夏至慢慢地坐直身子，发动汽车，倒是没忘记系上安全带。
　　严谨看他要走，连忙从车头绕过去。夏至本来要踩下油门了，眼见车头一人影晃动，吓出一身冷汗，本能地踩刹车。严谨乘机打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夏至被严谨这一吓酒醒了大半。看着坐在一边惊魂未定的严谨，眼光阴沉，狠狠地说：“你不要命了？”
　　严谨刚才的动作一气呵成，坐下来了却后怕不已。万一刚才夏至把油门当刹车，自己不死定了！人坐着却控制不住的哆嗦，根本说不出话来。
　　夏至看着哆嗦着的严谨，阴沉的眼光渐渐放柔，松开安全带，突然倾身过来，抱住了严谨：“对不起……”
　　虽然是一个带着凉意的、带着酒气的怀抱，严谨却感到说不出的安心，人马上放松下来。多久了没有这样一个让人安心的怀抱。
　　“你继续玩吧，我没事，被你吓醒了。”夏至温柔地说着，就像平日里坐在溪水边柳树下那个穿着白衣安宁温和的夏至。
　　“不行，你醉了，不能开车。”严谨果断地拒绝。
　　夏至的脸马上拉了下来，狠狠地盯着严谨。严谨也不甘示弱地回视着夏至。
　　“下去。”夏至冷冷地蹦出两个字。
　　“不行。”严谨干脆利落地回答。
　　夏至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忽然松懈下来，用无奈地口气说着：“严谨，你和你朋友去玩吧，我已经清醒了。”
　　……
　　严谨坐着没动。
　　“严谨，去吧，玩的开心点。”
　　严谨执着地看着他，依然没有下去的意思。
　　夏至的眼里闪过各种情绪，猛然转头，系上安全带，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轰”的一下就飞射出去。严谨毫无防备，人往后便仰。
　　夏至瞄了她一眼，淡淡地说：“系好安全带。”
　　午夜的杭城依然灯光璀璨。夏至的三菱在冷清的街道上风驰电掣，轰然的引擎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严谨手忙脚乱地系上安全带，一手拉着车门上的拉手，一手按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努力稳住身子。
　　夏至的车子的性能不是一般的好，夏至的车技也不是一般的好。
　　如极品飞车一般，穿过流光溢彩的城区，飞驰在安静黑暗的景区。夏至紧抿着唇，两眼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严谨忽然觉得穿着一身黑衣脸色阴郁的夏至与这深沉的夜色是如此和谐，就像那一身白衣的夏至与灿烂的阳光的融洽。
　　夏至打开车载音响，倾泻而出的竟然是严谨所喜欢的《侧面》：
　　犹如巡行和汇演
　　你眼光只接触我侧面
　　沉迷神情乱闪
　　你所知的我其实是那面
　　你清楚我吗你懂得我吗
　　你有否窥看思想的背面
　　和你每天如情侣相见
　　说爱说天偏偏讲得太浅
　　看着我吧对住我吧透视我吧
　　可感到惊讶
　　你是你吧我是我吧这是爱吧
　　可需要消化
　　掩盖点会否好过一点
　　倾斜点会否感性一点
　　夜晚会面白天道别
　　才没有弱点
　　……
　　在震耳的音乐声中，车子飞驰在夜色里。九转十八弯的山路上，每过一个弯，严谨都以为车子会直直地冲出山路跌下山去，却总是在一个摆尾之后切入山道，依然行进在路上。到后来严谨已经有点麻木了。因为离心力的作用，严谨的身子紧紧贴在车门上……
　　突然，前面出现一个急转弯，严谨的心都蹦到了喉咙口，这下，死定了！严谨干脆闭上眼，生死由命吧。
　　车子猛地一个甩尾，画出一个漂亮的半圆，嘎然停下……
　　严谨被夏至疯狂的举动完全镇住了，只是惊魂未定地望着他。
　　“好玩吗？”夏至诡异地一笑。
　　严谨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够刺激吧。”夏至的声音也不像平时那样的温和，而是低沉的带着点压迫感。
　　……
　　“为什么要这样做！”严谨终于镇静下来，心跳回复正常，几乎是责问地开口。
　　能够这么快从几乎是自杀的飚车行动中平静下来，严谨的神经坚强超过常人，有点让夏至出乎意料。夏至涌动的眼神渐渐冷却下来。
　　“你这样的行为和自杀无异。”严谨冷静地说：“为什么要这样？”
　　夏至有点不解地看着她。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宠着他顺着他，唯恐他不高兴了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谁又知道他夜夜做着无疑于毁灭自己的举动。
　　而她却这样冷静地看着他，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夏至脑中乱作一团。不敢去看严谨清澈明亮的眼眸。
　　然后虚弱地笑了笑，突然像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趴在方向盘上。
　　“这样的夜里，你清醒着难以入眠，清晰地感受到人世间的黑暗与挣扎，无奈与背叛，痛苦与悲伤，如果……能够彻底地毁灭……该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夏至的声音是如此低沉，仿佛喃喃自语，却清晰地字字传入严谨的耳中。
　　电光火石之间，严谨终于想通了夏至不对劲在哪里。
　　关了车载音响，慢慢地伸过手去覆盖在他把在方向盘上的手，依然是冰凉，他的身体在轻轻战栗。
　　“夏至，夏至……”严谨放柔了声音，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