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如梦》坐标

5、第 5 章

　　严谨发觉自己喜欢上了夏至茶室的后门。
　　喝着夏至亲手炒亲手沏的茶，坐在这幽静少有人至的溪水边，在红尘浊世里浪迹的心灵便如找到了静谧安宁的家园放松下来。
　　于是没事的时候，严谨便不请自来。每次来，只要不下雨，夏至总是在溪水边的躺椅上睡觉，书本盖在脸上，仿佛他从未移动过。不过盖在脸上的书倒是每天在变，五花八门，显示了夏至的阅读口味很杂。
　　严谨就会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夏至睡觉，心里纳闷这人怎么那么会睡？同时也很羡慕他，这么有闲，这年头有这份闲心不容易啊。只是即便有闲会睡，这家伙却总是一脸苍白，眼圈发黑，无精打采的样子。
　　夏至睡醒了，若是看到严谨在，就会去给她沏一杯茶来。两人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默默地坐着，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几句……
　　严谨却如吸烟上了瘾一般，几天不来，心里就纠结。

　　严谨的老家在杭州周边的一个小镇，富庶安宁。清明的时候，严谨回老家陪母亲去扫墓。父亲去世将近一年了，母亲始终没有从丧夫之痛中缓和过来，人苍老而憔悴。严谨心疼不已，再次劝母亲搬到杭州和自己同住也好有个照应。母亲却舍不得离开这个和丈夫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人年纪大了固执起来一点办法也没有。严谨陪了母亲两天不得不走了，母亲红着眼让严谨别担心。
　　一路上春雨绵绵，严谨的心情也如这天气阴郁潮湿。心中无比气馁，有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却远在天边，除了给自己带来无尽的杂事外，在这样彷徨抑郁的时刻，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视野渐渐模糊，犹如被细雨打湿的前挡玻璃。
　　严谨不自觉地又把车开到夏至的茶室，依然是后门，事实是她始终不知道如何找到正门。
　　这一次夏至没有在柳树下的躺椅上睡觉。严谨想想自己也笑了，这么雨天还在室外睡觉的话，大约只有傻子了。
　　严谨不死心，走到室内，赫然发现夏至的躺椅搬到了屋内。他此刻正躺在上面，盖着一条薄毯，脸上倒是没有盖书。乌黑的几絽碎发搭在额头，密密的睫毛，白皙的脸，英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这家伙细细看真的长的不错。
　　严谨就这样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夏至。
　　被夏至叫做小寒的孕妇走进来，看到这场景一愣：“严小姐……”来的多了，这里的人都认识她了。
　　严谨偷窥帅哥睡觉被抓现行，顿时红了脸。
　　夏至睡眠一向浅，听到声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影，眼神迷离地叫了声：“芸儿？”
　　严谨一脸尴尬，不知为什么，在夏至这里她总是遭遇尴尬。
　　没有回应。夏至完全清醒了，看清眼前的人，似乎有点失望地问：“是你？”
　　这样的雨天，还跑到本来就人迹少至的茶室来，这样地照顾茶室生意，未免太让人感动了。
　　夏至的好处是从来不问“为什么”。即便严谨出现的莫名其妙，夏至总是淡淡地问：“喝茶嘛？”
　　严谨点点头，小寒看看屋内的情形悄悄的走开了。
　　夏至给严谨沏的茶和以往有点不同，除了绿茶还有几朵莫名的花儿在杯中悬浮。
　　呷了一口，颊齿留香，带着点甘甜。
　　严谨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百合花茶。百合花、绿茶、冰糖。”
　　“为什么给我泡这个茶？”
　　“润肺、清火、安神。你现在不需要吗？”
　　严谨张了张嘴，笑了笑，继续喝茶。
　　看看夏至杯中的颜色诡异，忍不住又问：“你喝的是什么？”
　　“和胃调脾茶。”
　　“什么？干什么的？”
　　“除湿导滞，调和脾胃的。”
　　“可以喝一口吗？”
　　夏至愣了一下，还是把杯子推过去，严谨端起来偿了一口，根本忘记了这是别的男人喝过的杯子。微微的苦涩。“里面是什么东西？”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好奇心很旺盛？”夏至嘴角带笑着说。
　　严谨歪了脑袋想了下：“有啊，你就有说过。”
　　“是吗？”
　　“说明我童心未泯。”严谨也笑了，“说说看都有些什么？”
　　“白术、茯苓、薏苡仁、神曲、菊花、花茶。”
　　“放一块混搭着冲泡？”
　　“前五味煎煮至水沸，冲泡花茶。”
　　“啊，挺费功夫的。”
　　夏至看她一眼，“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也是啊。”
　　两人各自饮着自己杯中的茶，相顾无言。

　　“我回去给我我父亲扫墓了……”严谨忽然打破沉默。
　　“喔。”夏至表示在听。
　　“我爸是去年5月去世的，快1年了，我妈还没缓过劲来……真的很想陪在我妈身边，她那么孤单……”
　　“有的时候想，我瞎折腾个什么劲呀？自己的老妈没有照顾好，倒是老给别人收拾烂摊子……”
　　严谨看着自己杯中完全舒展开的花儿，涩涩地笑着。

　　阴郁的天气，黑的特别早一些，小寒有点臃肿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夏至看严谨没有走的意思，便问：“一起吃晚饭吗？”
　　严谨才发现天色已晚。迟疑着一时难以回答。自己的家100多平米的房子，唯有一室的冷清，一个人的晚餐实在是难以下咽。留在这里嘛，和夏至共进晚餐似乎又别扭了一些，老是莫名其妙地跑来喝茶也就算了，人家好歹也是开茶室的，吃饭嘛……
　　夏至笑了：“这个问题很困难作答吗？是不是家里有人等你？”
　　“没有。”严谨本能地脱口而出。
　　“那么就留下来一块儿吃吧。”
　　严谨想不就是顿晚饭吗？也无需想得太复杂吧，遂答应了“好”。
　　夏至离开了一下又回来，两人又没话好说。
　　一会儿小寒端了菜出来。严谨一看小寒大着肚子还在忙乎，十分过意不去，忙站起来：“我能做什么？”
　　小寒微笑：“不用了，我来就行了。”
　　小寒的笑很美，和夏至极相似，不过比他笑起来温暖的多。
　　“那多不好意思。”严谨确实是不好意思。
　　“没事，你们聊天好了。”
　　小寒来来去去走了几趟，夏至始终懒懒地坐着无动于衷。桌上三个菜一小盆饭，清蒸的鱼，清炒马兰头，文蛤蒸蛋。
　　严谨看看夏至，满脸的疑惑。
　　“小寒，是我姐。”仿佛明白她疑惑什么，夏至简单地解释。
　　一听孕妇是夏至的姐，严谨竟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吃吧。”夏至说，边给严谨盛饭。
　　严谨吃得津津有味。常常一个人吃饭，懒得做也没心情就随便对付；这两天回老家，母亲的饭菜虽然是吃惯了的，但家里愁云惨雾的气氛实在是倒胃口，也没怎么吃。所以这会，对着夏至美男，吃着清淡却鲜美的菜肴，严谨竟吃了两碗饭下去。
　　吃完了，才发现夏至碗里的饭只挖去了几小口，菜也没怎么吃，净看她吃饭了。严谨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吃这么少？”
　　夏至“嗤”地笑出声：“是你吃的比较多。”
　　严谨嗔怒，一个女孩家被人说吃的太多……
　　“不过，能吃敢吃可是好事情，这年头敢这么放开了吃的女孩都快绝迹了。”夏至赶紧安抚她。
　　“那个，你姐做的菜很好吃。”
　　“是啊，我就喜欢吃她做的，所以她大了肚子还专门来给我做饭，我姐夫都讨厌死我了，呵呵。”
　　“不过，你吃太少了。”
　　夏至想了想，说：“下午光睡觉来着，所以没什么胃口。”
　　“呵呵，我每次来都看到你在睡觉，你也太能睡了吧。”严谨笑道。
　　夏至不置可否的笑。
　　小寒又来了，这次是来收拾残局的。严谨忙站起来：“小寒姐，我来。”严谨还是蛮会自来熟。
　　小寒笑眯眯的看着她：“我来好了，这事我做惯了的。”
　　严谨实在不好意思光坐着，便和小寒一起把碗盆端到里间。原来这里还有个厨房，设施挺现代化的。“谢谢你，小寒姐，你做的菜真好吃。”
　　“是吗？那你以后多来吃。”小寒的声音柔柔的，让人感觉暖暖的，“夏至难得这么高兴。”
　　严谨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小寒。
　　雨越下越大，严谨又坐了会，夏至还是很少话。严谨的耳朵一向被人刮噪惯了，难得耳根清净，又有人陪，竟很享受。
　　雨没有停的意思，时间却已不早了。严谨开始不断地看表。夏至忽然说：“走吧，我送你。”
　　“那个……”严谨有点踌躇。
　　“走吧。这么大雨路又黑，不好走，我送你。”
　　“喔。”
　　“后院那辆红色奥迪是你的吧？”
　　“嗯。”
　　“不错嘛，小姑娘挺有钱的。”
　　“什么小姑娘，我都奔三了。”
　　夏至笑了，“看不出来，还以为你20出头呢。“
　　这是严谨无比郁闷的事，人家姑娘家都喜欢这种赞美，严谨却为自己的娃娃脸发愁。好多前来做心理咨询的来访者一看严谨这张稚气的脸，往往就会不太信任她，不信任的话后面的工作就麻烦多了。
　　夏至大声喊：“小寒，我出去下。”
　　小寒赶紧出来：“这么大雨，你去哪？”
　　“我送一下严小姐。”
　　“喔，路上小心。”
　　严谨发现小寒一脸的关切，这姐做的，够到位。

　　“我来开吧。”夏至伸手，严谨把车钥匙递过去。自己坐在副驾的位置。严谨一向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不知为什么对夏至却没什么防备。
　　夏至问了她家住哪儿，便发动汽车，开了灯，走了。
　　夏至默默的开车，昏暗光线下的侧脸，竟然有棱有脚。
　　封闭狭小的空间里，比外面暖和多了，车窗玻璃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严谨歪着脑袋看着夏至，有人陪着的感觉真好，渐渐地居然睡着了。
　　严谨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下了，透过玻璃里往外看，是自己居住的小区。夏至靠在椅背上，两眼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你睡得很香。”夏至语气中带着笑意。
　　严谨汗颜。看看表竟然10点多：“我睡了快两个小时了？”
　　“是啊，都在干什么呢，累成这样？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好睡眠不容易。”
　　“谢谢你，送我回来。”
　　“举手之劳罢了。”夏至淡淡地说，“我走了。”
　　严谨犹豫了下，“你怎么回去？要不把我的车开走？”
　　“不用了，我打的就行了。”
　　严谨从后备箱里拿了雨伞给他，看他撑着伞，头也不回的走了。
　　倾盆大雨中，他的背影瘦长而有点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