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洪荒时代》阡陌安

4、画皮四

　　“棘手？怎么个棘手法？”
　　孔玠好奇，他纵横妖鬼两界，也就在郗九云螭这两个杀器手里吃过大亏，能让云螭觉得棘手的小鬼，当真是比李呆子这种生魂还少见。
　　“其余小鬼倒无妨，只有只画皮鬼修为颇深，想是经过量劫的小鬼。”
　　云螭挑起一汩洛川水，掺了几缕混沌之气，指尖微动，洛水顺着郗九远去的方向化成一汩袅袅的溪流。
　　“画皮这种小鬼受限于天资，便是经过量劫，顶天了能摸着阿郗的刀边，算不得棘手吧。”孔玠口中嘚吧嘚不停，眼睛却盯着那几缕混沌之气，笑的意味深长。
　　“那只鬼的手段不大寻常，不是普通画皮鬼，有些像上古巫族。”云螭看了眼孔玠扭曲的脸，动动手指收了混沌之气，顺着洛水的方向身形一动。
　　“巫族？巫族不是量劫前就销声匿迹了？哎呀呀，若当真是巫族，只怕阿郗遇上会有些难缠。”孔玠扑腾着翅膀跟在云螭身后，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探究之意和幸灾乐祸。
　　至于担心？孔大妖表示绝不会浪费这种感情在人形杀器上，就郗九这种臭不要脸的坑货，从来只有她砍别人的份。除非天劫业火，就没见郗九有过手软的时候。

　　孔玠这般想着，忽然瞥见前方浓雾翻滚中隐约闪过的雷光，紧接着片刻，闷雷声自浓雾中传来，十数顷火光冲天而起。

　　数刻前，妖市向北，斗宿百余里，树影憧憧，满是枯枝败叶的山林，约莫十来个花枝招展的画皮鬼匆匆奔逃着，个个神色紧张，逃跑途中还不忘窃窃私语。
　　“小幺到底得罪了哪个大人？惹来这么天大的祸事？”
　　“谁知道呢，我看小幺自己都不清楚。”
　　“小幺素来胆子小，从没跑出过咱们眼皮子，连皮都只敢捡那么丑的，能得罪谁呢？”
　　“还好老祖先见，有惊无险，带咱们来了河泽洛川。”
　　“是啊是啊，不然小幺怕是被一刀劈没了。”

　　一群小鬼裹挟着小幺，那个偷了李百年皮画皮鬼，飞快潜逃，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一个影子悄悄跟了上来。
　　郗九顺着种在小幺身上的混沌之气一路追下来，鬼影一般跟在这群据说“棘手”的画皮鬼后面，安安静静听着顺风飘来的窃窃私语。
　　鉴于和某条秃尾巴龙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原本只打算抓了小幺直接回幽冥司躲麻烦的，谁知这群画皮鬼的窃窃私语实在有些微妙，小鬼们口中的老祖，倒像是刻意跑来河泽洛川躲她似的。
　　莫不成是哪个犯了事的恶鬼？这小鬼又怎会偏跑来河泽洛川躲她？倒是稀奇的很呐。
　　郗九藏在鬼群里，左右打量着周边的小鬼，蓦地发现自己实在朴素的显眼，一边默默掏出几根从孔玠身上薅下来的翎羽镶在了衣服上，又一边思索这位很有“先见”的老祖是何方神圣。

　　因方才朝云暮雨台畔的动静引来的闷雷层云渐渐散去，狗啃的月亮藏在薄雾中，偶尔透点光穿过惨败的山林，显出几分可怖来，冷的渗人，分明百余里之外就是山明水秀洛水环绕的妖市，此处却偏偏没半点生气，越往里走愈发阴冷不堪，倒似有些像幽冥。
　　许是熟门熟路，又或者反应迟钝，这群小画皮鬼们倒都毫无所觉，既没察觉混迹在其中的大杀器，也没因越来越阴冷的山林而有略微瑟缩。

　　郗九蓦地感觉到不对劲。

　　这群小鬼从半柱香前开始就没变过模样，没有私语，没有慌乱，整整齐齐仿佛没了声息，被操控的傀儡一般。
　　郗九停下脚步，看了眼掌心，混沌黑气越发浓郁，却如蛛网一样交缠杂乱。
　　“长进不少啊！”郗大人喃喃低叹。
　　量劫一场，各族朝不保夕，连画皮鬼这种不入流的小鬼都开始摆弄这种手段了，也不知该叹难得还是奈何。
　　郗九口中感慨，手上半点不含糊，长刀一挥直劈向前方越飘越远的傀儡小鬼。
　　长刀裹挟混沌之气落下，直接劈了个空，十数个鬼影直接消散，带着暗芒的砍刀径直落在山林泥石间，引得天地山林都震了两下。

　　然而震颤过后，枯枝败林仍是原来的模样，只几片枯叶顺着冷风瘴气萧瑟地飘落，天边的薄雾翻腾着越滚越重，满是阴暗混沌，林间鬼影消失不见，只剩簌簌落叶，显的愈发的冷寂。
　　浓雾阴林，天地茫茫，仿佛浩渺混沌间只剩郗九一个。萧索的山林，浓厚的瘴气，密布的阴霾，竟让她产生了片刻的熟悉恍惚之感。这幅景象，像极了幽冥司未立时的混沌之地，无边混沌，只有她一个枯守其中，寂寞无涯，冷的刺骨。

　　郗九摇头压下心底诡异的熟悉感，冷笑一声，这小鬼倒有些道行，只是华而不实，终究落了下乘。
　　召回砍刀，郗大人环顾了下四周干枯的山林，想了会儿，扯下裙子上插着的孔大妖的翎羽掷了出去。翠绿的翎羽在黑暗中划出炽烈的红光，迅速点燃了数十顷枯败的山林。
　　冲天的火光挤淡了浓雾，将阴霾的天映的发红，“噼啪”的枯枝作响中，有屏障崩塌的声音和听不真切的雷声。天边闪过几道暗光，燃烧的山林之外，隐有身姿窈窕的鬼类和鼎沸的喧哗声响。

　　孔大妖呆滞地停在燃烧的山林之前，看着山火雷光翅膀无意识的扑腾着，觉得脸被打的生疼。
　　不过短短数刻，斗洛水残阵，放十顷山火，郗九他娘的直接引来两场天雷，真不要命了么！
　　这次对面可不是云螭这家伙，投鼠忌器，只敢虚张声势！

　　云螭望着翻涌的浓雾，皱了皱眉，因着郗九这种不要命的行事风格，陡然生出几分无力感：还是这脾气，量劫之后也没半分收敛。
　　冲天的火光红的罕见，云螭心中一动，忽的认出这山火的起源，直接黑了脸，皱着眉瞪了孔玠一眼，禽鸟一族的翎羽啊，呵，待了结了这只画皮鬼，他定然找茬把这只鸟的毛拔光做毯子。
　　丝毫不曾察觉自己的翎羽被盯上的孔玠大人，兀自皱着眉头扑棱着翅膀，抬头瞪着天边的雷光，生怕一道天劫直接劈下来。瞪了许久，却见雷光渐渐黯淡，随着浓雾散了个干净。
　　“阿郗这分寸掌控的当真妙极了。”孔玠不可思议的瞪着天边。
　　“是啊，当真是好本事。”云螭面色铁青，咬牙无力。

　　山火中心，郗九同样铁青着脸，忍受着炽热的烈火，顶着脑门上熏着的黑烟，毫不在意天边闪烁的雷光，一边干脆利落地越过数十顷火光山林向着喧哗鼎盛的方向飘去，一边心中暗暗决定：等李呆子的事情一了，一定找茬再薅孔玠两根翎羽。

　　枯林深处的山谷里，数百画皮鬼看着山林大火，天边雷光，紧紧围在一面锈迹斑驳的镜子前，一个个面色缭绕着浓厚的黑气，脸上满是惊恐，不知所措。
　　“老、老祖，要不咱、咱们跑吧。”一个容色颇为精致的小画皮鬼瑟瑟发抖拽着自家老祖的袍子，“这位不知是何方神圣，连天、天雷都引来了，我、我们根本打不过她呀。”
　　“跑？往哪跑？那位大人还说躲到河泽洛川就没事了，如今不还是被追来了。”旁边一个妙龄女鬼倚在画皮鬼老祖身侧，愤愤数落着小鬼，“那小幺惹来的祸事，要不把小幺直接交出去得了。”
　　女鬼话音刚落，便遭周边诸鬼怒目而视。
　　“说什么屁话，如今灵气稀薄，咱们一族统共就这么几个，把小幺交出去是人干的事么？”
　　“你他娘的是鬼，不是人。”
　　“不是人，不是人怎么了，人族都干不出这种负义之事，你能干出来！我看这次的祸事压根跟小幺没关系，指不定哪个在外面得罪了大人物，打量着嫁祸给小幺！”
　　整个鬼群如同炸了锅一般，七嘴八舌的指摘着这个小鬼。披着李百年皮的小幺躲在鬼群中瑟瑟发抖，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皮愈发的呆滞难堪。

　　却见那老祖也不在意鼎沸的喧哗声，只抬手抚摸着那面锈迹斑驳的镜子，口中低喃两声，那镜子竟幽幽发出了暗绿色的光，山林风雷好似都停滞了一般。
　　鬼群看着发光的镜子，渐渐安静了下来，脸上渐渐少了些惊恐。
　　“老祖，我们不会有事的吧。”一开始说要跑的小鬼怯生生拉着自家老祖的衣服。
　　那画皮鬼老祖一手持着镜子，一手摸了摸小鬼的头，陡然一笑，全身不见半点阴森鬼气，端的是眉目如画，俊秀无双：“无妨，有老祖在，绝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被带走的。”

　　“不论何方神圣，来了，就安安心心给我困在这。”画皮鬼喃喃。

　　“区区一张小画皮，倒是泼天的口气。”
　　戏谑的声音在画皮鬼群前响起，郗九一身黑裙，身披十数顷冲天火光，裹挟混沌之气，一步步提刀而来，宛如洪荒旧神。

　　黑裙长刀，身怀混沌——
　　“是、是郗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