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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画皮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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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卯日子时,河泽洛川。
千灯绕洛水,妖鬼如云。
郗九二人赶到河泽洛川的时候,终于明白李家兄长在此处看到那画皮鬼的缘由。河泽洛川此时,恰赶着一场盛大的妖市。
妖市是这三百年来才有的。
诛神量劫之前,遍地都是妖魔鬼怪,根本没必要搞这玩意儿。天河倾覆后,几乎所有妖妖鬼鬼都安静如鸡,在天道雷霆之下夹着尾巴过日子,才慢慢有了妖市鬼市,寻个日子寻个时间一起热闹热闹,互通有无。
“孔玠,你确定那个偷了李百年皮的小鬼会在这儿?”
郗九蹲在犄角旮旯里,看着周遭花枝招展,来来往往的妖妖鬼鬼,表情很微妙。
河泽洛川正开着妖市,天河倾覆后,妖鬼数量锐减,大家想趁着这种时候凑凑热闹也属正常。可让郗九难以理解的是,一个顶着李百年皮的画皮鬼在朝云行雨台这种地方是想干嘛?
朝云行雨,顾名思义就是个妖妖鬼鬼相亲交友,啊呸,猎艳寻欢的风月场所。
可什么是猎艳寻欢,首先你得好看,在这种看脸的地方才有市场。就李百年那张皮,郗九自问她这么不要脸的鬼都夸不出一个好字。
好吧,退一步讲,就算你实在容色长相拿不出手,实力强横也行。妖界鬼界如今英才凋敝,若是个能打的,自然会受到追捧。可画皮鬼这类小鬼,量劫之前就是食物链底层,哪怕是在如今后洪荒时代,也就是个二流水准。而一个只敢偷李百年皮的画皮鬼,只怕是个二流中二流。
“阿郗这是不信人家嘛?那只小鬼在这鬼地方徘徊有好几日了。”
孔玠蹲在郗九旁边,装模作样抹抹泪,见郗大人没什么反应,上手戳了戳刚想作妖,却忽然瞪大眼睛,整张脸扭曲成了一堆褶子:“阿郗,你……”
“怎么?”
“你、你好像着火了。”
郗九身上烫的吓人。
自魂魄深处燃起来的业火直冲体表,却又被一层一层混沌黑气强行压下,饶是孔玠这种品种都觉得这温度高的诡异可怖。
“小毛病,不足为虑。”郗九看了眼孔玠,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别愣着了,我看到那只小鬼了。”
朝云行雨台后的角门,一个面泛黑气,毫不起眼的小鬼混在涌动的妖群中,缩头缩脑,熟门熟路地正欲从角门摸进去。而那张泛着黑气的脸,赫然就是李呆子的皮。
眼见着郗九摸出后腰的砍刀就要挥刀抓鬼,孔玠犹疑着伸了伸手要拦。
呃,算了,没拦住。
斑斓的灯火,涌动的妖群,带着暗芒的砍刀自耀眼的烛光灯火中划过,越过接踵摩肩的妖妖鬼鬼,精准地落在那只行迹可疑的画皮鬼身前。
这一手这一刀当真漂亮极了!漂亮地让孔玠掩面不忍直视。
朝云暮雨台边的妖群惊得炸了锅,纷纷四下逃窜。郗九刀已出手,摩拳擦掌就要向画皮鬼冲去,却忽觉周身动弹不得,低头一看,四肢身躯已被地下忽然窜出的水流紧紧缚住。
再扭头,却见孔玠那货早扑棱着翅膀窜上了天,画皮鬼不知溜去了哪。
郗大人动动手臂强行挣了两下,没挣脱出来,歪着头瞥向半空中骚气的不行的孔大妖:“给个解释?”
孔玠不自然地扑棱了两下翅膀,心虚的不行:“河泽洛川之前有个残缺的上古大阵,被云螭那秃尾巴长虫修了一角,刚好就在妖市的下边。所以,那个那个,洛川的妖市不能动手,怎么,我没跟阿郗你说嘛?一定是人家赶路太忙了,忘了啦。”
郗九斜睨了眼某妖,一脸嘲讽,懒得戳穿这只信口开河的禽类。
从云梦泽到河泽洛川,这一路上,孔玠这张鸟嘴嘚啵嘚就没停过,从洪荒前说到三百年前的量劫再说到妖市鬼市,几乎说尽了河泽洛川的上下几千年,上古大阵这种稀罕事,鬼才信他是真忘了。
身上的水流越束越紧,几乎要勒紧郗九的骨肉里。
郗九想了想,身上自内而外泛起一缕一缕混沌黑气,纠缠上束着她的水流,一点一点要将其蚕食逼退。
两种力量你来我往,互相纠缠,动静越来越大。整个河泽洛川的水像活了一般,疯狂地涌向朝云暮雨台的方向,在郗九周身形成滔天水柱,而郗九身上的混沌黑气不弱分毫,仿佛自地底而生源源不断,与滔天的水柱缠斗。
三尺之外,孔玠扇着翅膀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能同上古残阵纠缠这么久不落下风,郗九当真是他平生所见难得的牲口。
周围的灯火早不知被卷到了何处,整个妖市黑灯瞎火。弥漫着薄雾的黑夜闪过几道暗光,翻卷的云雾后隐约传来闷雷之声。
“阿郗,快住手!”
闷雷声仿佛在耳边炸响,孔玠脸色一变,神色罕见地凝重,绕着水柱焦躁地绕圈,却又不敢冒动,怕惹来更大的动静。
郗九抬头瞥了眼天边的暗光,暗骂一声,毫不在意地引动混沌之气,对天边越来越响的闷雷声充耳不闻。
“郗九!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眼看着动静越来越大,孔玠也顾不得风度做戏,大骂着完全展开自己长余数丈的双翼,那双翅烈焰一般几乎要烧红天边,挥舞着要飞进洛川水柱。
却忽然,变化又起。
涌动的洛水忽然停止了攻击,不止如此,这些洛川水连同郗九身上的水流仿佛有意识一般迅速倒流,返回原来的位置,不过转瞬,便褪的干干净净。让人完全想象不出,此处刚刚曾经历过一场滔天的轩然大波。
孔玠长吁一口气,收了翅膀缓缓落地,蹭了蹭满头的冷汗。
看了看褪的干脆的洛水,郗九动动手指,驱散了漫天的混沌黑气,上前捡起自己的砍刀,却只觉魂魄中的灼热感越发强烈,险些要压不住。
郗九紧皱着眉头,若有所感,猛地转身,向后遥遥望去。
洛水褪去的地方,一个墨发白衣的男子长身玉立,脸色铁青,仿佛在瞪着郗九。
郗九凝神看了好半晌,只觉那人看着有些眼熟,又莫名有些欠揍,忍了好久才没拎着砍刀冲上去做一架,只有些困惑,喃喃道:“这位个小妖我似是见过?”
“阿郗你见过云螭?”孔玠不可置信的脸皮后藏的全是探究,“你三百年没踏进河泽洛川一步,你什么时候见过这条长虫?”
“他就是云螭?想不起来了。”
郗九摇头,忽觉脚下洛水开始诡异地流动,魂魄中灼痛感竟随着洛水慢慢褪去,抬首却见云螭已逼至近前。
郗九微微皱眉:“我认得你。”
云螭神情复杂:“你记得?”
郗九老实摇头:“不记得。前尘旧事,俱已忘却,不过眼熟,想来应是故人。”
当年量劫,孔玠一颗蛋都尚且被迫卖命给人族才能苟活至今,何况她当时已经化形,历遍天劫业火,烧的前尘旧事尽忘,能活下来已是侥幸了。
“你我……”
云螭沉吟许久未曾言语,只深深望着郗九,眼中好似翻涌着数不清的情绪。
郗九看着对方一脸的“苦大仇深”,脑子里的弦顿时紧绷,手上不自觉握紧了刀柄,这云螭莫不是与她有何仇怨?
“我欠阁下因果未报?”郗九警惕。
“不曾。”云螭黑脸。
“那我欠你天材地宝未还?”郗九握刀。
“不曾。”云螭咬牙。
郗九登时头大,她自觉身直影正,不似孔玠不要脸,除了这些,实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事让对方这幅神情。这秃尾巴龙莫不是来碰瓷的吧?
郗大人瞥了眼云螭,脑子向着诡异的方向一路狂奔,只觉继续纠缠下去怕是不能轻易善了,又看了看掌心快要散去的黑气,当即拉过孔玠往前一推,长啸一声,身形一闪,没了踪影。
只留下一句臭不要脸的话在洛水上空回响。
“你我量劫之前既无仇怨,量劫之后又无深交,想来当年不过萍水相逢,泛泛之交,今日之争,实属无意,究其缘由,实是孔玠道友,两位深情厚谊,想来应无芥蒂!”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孔玠硬是没反应过来。
云螭皱眉凝视着郗九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松开眉毛,缓缓摇了摇头,面上尽是无奈怅然,眉眼间又隐隐可见几分欣然,心底暗叹:这么多年,还是这死性子,一点都没变。
“我好不容易将她诓来,到了还被她发觉将人得罪了半死,你就让她这样走了?”被郗九脸皮震惊的孔大妖好半晌才合上嘴,冲着云螭愤愤不平。
“我并未让你这么做。”云螭斜睨了孔玠一眼,淡淡道,“更何况,留下她又能如何。”
“嗤,你就嘴硬吧。”孔玠嗤笑一声,扯着嗓子讥笑云螭,“阿郗方才出手的动静你也看到了,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你猜不出来?哎呀呀,可怜你这么些年藏着掖着,睹物思人,一番用心尽付洛水啊呀!”
云螭深思不语,末了,长叹一声。
云螭:“你用什么理由将她诓来的洛川。”
孔玠:“李家有个呆子摔了魂魄,阿郗帮他还魂,却发现人皮没了,刚好那小画皮鬼藏身此处。”
云螭语气有异:“画皮鬼?”
孔玠惊奇:“不过一只小鬼,难道还有什么说法?”
云螭看着已成废墟的朝云暮雨台,摇摇头:“只怕有些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