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翔》翔野遥

5、夜华(下)

　　3
　　正夜，庭园别院。
　　魏翔静静地站在月光下，被朦胧的月色笼罩，不觉散发出别样的恬静。
　　不用置疑，他要弄清楚一切，那天夜里的事情，还有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变了，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魏翔，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心中不断呼唤着的声音，迷茫、悲哀，隐隐约约，挥散不去。
　　背后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由远到近，错杂有致却沉闷非常，那是马蹄的声音。
　　这种时间什么人在骑马？魏翔疑惑着，转身面对声音传来的地方。
　　此时，黑暗中驰出一匹全身墨黑的壮马，而骑在马上的正是天扬！
　　“让你久等了！”天扬驾着黑马径直往魏翔这边奔来。魏翔一惊，冷不防被他纵身一抱，整个人被抱了上马。
　　“一个月没见，你变漂亮了！有没有想我？” 天扬收紧自己和魏翔的距离，话语间暧昧非常。
　　魏翔惊魂未定，被天扬紧紧地抱在怀里无法挣脱。“你，你快让我下去！”
　　“呵，原来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很可爱的，”天扬突然凑近他的耳垂轻道，“不过你还真轻啊，抱起来一点也不费力。”
　　魏翔浑身一震，脸上顿时燥热起来。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天扬大笑道：“等一下不就知道了？”
　　两人骑着马在月色下驰骋，凛冽的风声在耳边呼啸不绝，累赘的长发打在脸上生痛，魏翔干脆闭上了眼睛。比起现代的交通工具，马的速度当然不算快，但像这样在风中骑马奔跑却一直是他向往的自由感觉。
　　“翔，”天扬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风的味道。
　　“其实我……你……”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在风中消失，魏翔听不清楚接下来的话。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楚……”
　　良久的一阵沉默。
　　“没什么……”摇摇头，天扬没有再说话。
　　如腾空乘雾般，不多时便到了。魏翔思绪外飘，连马儿什么时候停下来都没留意。
　　苍青的月不知何时被淡薄的云层遮蔽，四处仿佛从无尽的黑暗中延伸出来，干燥的风夹杂着山间特有的泥香味迎面吹来，却是严霜在地，夜寒袭人，周围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连暗夜里的星辰都不知所踪。魏翔缩了缩身子，单薄的衣衫似乎不足够抵挡夜深的寒冷。
　　“这里是郜城最高的山——飗靖；从此处往望下山去，可以将整个郜城尽收眼里。”天扬将魏翔抱下马，脱下自己的外袍为他披好了，指着不远的前方，那里是峻峭的山崖。
　　顺着天扬的指示，魏翔披开杂生密长的蓬草，眼前阔然开朗，不禁发出衷心的赞叹。
　　“啊，好美……”
　　从山顶往下看，居高临下，郜城的景致一览无遗。虽然不似现代都市的灯火通明，但房屋俨然整齐的排列阵形，稀疏柔和的星星火光，充满着自然的气息，这个陌生的城市带给魏翔的感觉竟是家乡一样的亲切与温暖。
　　“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魏翔不解，回头看着走到他身后的天扬。
　　“是啊……为什么呢？”天扬浅笑，凝视着魏翔浅蓝的瞳眸戏谑道，“这不是你最清楚的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魏翔脸上稍热，别开头。他知道，这个人会将他的生命打乱得七零八落，就好像有一个完全陌生的自我突然出现在面前一样，内心最深处未知的黑暗正悄然苏醒……凛人的寒冷。
　　魏翔甩甩头。如果说天扬是黑暗中的光明的话，那他就是光明中的黑暗；但是，黑暗中的光明却比光明中的黑暗更摄人心魂。
　　“告诉我，”魏翔的声音飘缈不定，仿佛从深渊传来，“你知道的事，慕容家的，慕容烈的……”
　　天扬静静地站着，将魏翔的神色尽收眼底，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随即像云雾般消散。
　　很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慕容世家，自苏国建朝以来，备受君王器重，历经十代，乃是新君王倚重的肱骨之臣，更是乱世中割据一方的霸主，军力甚至超过苏王亲兄杨王之势。”
　　天扬徐徐说着，平稳的声音很快就被寒风吹散。
　　“苏国左丞相及前将军慕容烈，其父数日前暴毙，现乃慕容家族的当权人；他继承父之相位，却暗地买通杀手刺杀其同宗兄长慕容燕。慕容燕携慕容家世代相传的御赐名器——苍岚出逃，现行踪不明。”
　　……慕容烈，这个人究竟是……
　　魏翔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心中竟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和那天夜里一样的痛，和那天夜里一样的声音……
　　“魏翔，你到底是谁？”天扬的眼神开始变得尖锐，仿佛想穿透他的灵魂。
　　我……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魏翔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脑中一片混乱。
　　不管是谁，他永远都不会是魏翔，因为魏翔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突然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事情无端紧缠在一起，梳不顺理不清，等待他的只能是永远的黑暗。什么慕容烈、慕容燕，还有苍岚……这些跟他应该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什么都不想理会，但偏偏事与愿违，逃脱不了，就像突然掉进无底的深渊，没有未来……
　　如果……连自我也失去了……那我还剩什么……？
　　天扬望着魏翔慌乱失神的双瞳，漆黑的瞳眸中突然流露出无尽的温柔与怜惜。他将魏翔轻轻搂在怀中。
　　“不管你是谁，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你是魏翔……”
　　天扬的声音坚定铿锵，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撞击着他的心。
　　“我喜欢你……”
　　魏翔完全怔住了，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只是认识了不过数天的男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猛地抬起头。
　　“我需要你的力量，想你留在我的身边；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站在苏国最高的山峰上。”
　　环抱的力量加重，紧紧的拥抱几乎使他窒息，天扬的男子气息将他紧紧地包裹起来。魏翔闭上了眼睛，无比的空虚与未知的未来，将他悄悄吞噬。
　　泪，无声掉落。
　　小心翼翼用来保护自己的面具，竟然如此轻易的在他手上粉碎。天扬，这个深海一般的男人，让人沉溺其中，同时也一眼看穿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可以那么简单地……将喜欢和爱说出口？为什么……”爸爸是这样，妈妈是这样，莲是这样，天扬也……
　　如果一开始便注定了，你我的邂逅，那么我……

　　这个世界诞生的时候，
　　在月色之下，
　　两人共同倾听
　　那消逝的风声。
　　自从那天与你相遇，
　　我们之间的羁绊已然相连……

　　4
　　灾祸的到来总是无声无色的。电光火石之间，一片火红撕裂了宁静的夜幕，连刚露脸的月亮都被火红映照得失去了原来的清冷，变成骇人的赤红。
　　“发生了什么事？”魏翔看见这突然而至的红莲之火，宛然当天杨军营寨吞噬一切的火龙，轰然心惊。
　　起火了？而且是在离这里那么近的地方？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望见天扬严肃的脸，就更加肯定。
　　“别院起火了！”
　　天扬立刻拉回缰绳，抱起魏翔往马上一跨。
　　“墨尘，拜托你了。” 仿佛了解主人的焦急，墨尘长啸一声，飞奔而去。
　　干燥寒冷的西北风助长着火势，整个官邸都被笼罩在红红烈火之中，里里外外烧得彻底，火光连老远的地方都看得清楚。
　　待两人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得到控制，没有再蔓延下去的趋势。叫喧声、哭喊声，混杂着火苗吞噬建筑的拍落声，强烈地充斥着魏翔的耳膜。人们忙着抬水担水去救火，情形一片狼藉。
　　看着这片赤红，两人惊得说不出话来。不久前还是一片宁谐和恬静，怎么会突然这样……
　　“翔？！”刘澜从远处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原来你没事，太好了，我们还以为你还在里面……”
　　我们？魏翔向四周望了望，急忙抓住她的肩膀问道：“澈呢？澈他在哪里？”
　　刘澜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望向烧得轰轰烈烈的府院，“澈哥……他以为你还在里面，所以……”
　　难道……！
　　魏翔放开她，心中作了最坏的打算，连忙截住一个运水的人，拿起一桶水便往火场跑去。
　　“等等！你想干什么？！”天扬急忙拉住魏翔。
　　“你……快放开！”魏翔急着要睁开天扬的手，反而被他拉得更紧。
　　“你现在冲进去了也根本没有任何帮助，不仅救不了刘澈，连你自己的性命也赔上了！”天扬抓过魏翔的肩膀，对着他大吼道。
　　“如果是那样也没办法……”反正我并不属于这里。魏翔明白这样冲进火场多是九死一生，但任何可以救回澈的方法都不能放弃。他已经在原来的世界里死过一次了，在这个世界，再死一次又何妨……
　　啪！
　　突然感到脸上的火辣，魏翔回过神来，看到的是刘空满脸愤恨的怒视。
　　“你这个浑蛋！澈哥为了救你，什么都不顾就冲进了火场，怎么都阻止不了！现在你又要去送死吗！？”刘空正要在举起拳头，天扬立刻将他的手挡了下来。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哼！”抽回右手，刘空转过身，“澈哥……他一直都是……”他的声音在颤抖，刚强的他此刻竟显得如此脆弱。
　　刘空的激烈使魏翔有些清醒，心也慢慢地冷静下来。茫然地低下头，不住地在颤抖的手突然被天扬握紧了，抬头望见那双幽深的眼眸，魏翔心中一痛。
　　“我去找他回来。”一只大手重重地按在刘空的肩膀上。方武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大汗淋漓的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是英气逼人。
　　不待众人说话，方武便迈开脚步，径自往火势较小的侧门走去。
　　“方武，你等等！”
　　魏翔回过神来，赶忙提上那桶水，顺便在截住了一个搬水的人，脱下身上累赘的外袍往水里一泡，不分由说地将其中一桶从头到脚倒向方武，忽略方武愤怒不解的神色，抓起湿透的外袍往他身上一披。
　　“答应我，绝对要两人一起回来！”
　　方武望着魏翔坚定的眼神，没有说话，转身跑进火场之中。

　　偌大奢侈的官邸，一夜之间几成废墟，在朝阳的照耀下更是一片惨淡，瓦砾残骸静静地躺着，四周死寂。毁灭，原来只是一件容易非常的事。
　　魏翔身心俱惫，望着床上昏迷的刘澈，真觉方才的那场大火只是一场惊梦。
　　火势之大，将义军的粮库完全烧毁，但府院竟有好些地方完好无损。刘澈昏倒在他的房间里，幸好那里是与别院靠得不近，火势不大。方武带着昏倒的他从火焰中走出来的时候，魏翔几乎快昏倒，心石也重重地放了下来。方武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烧伤了一点，那件湿袍帮了个大忙；刘澈也受了点伤，吸入过多烟尘昏了过去，手中还紧紧地拿着苍岚……
　　魏翔静静地坐在床边，苍岚挂在腰上，依旧散发着怪异的寒气。
　　天扬的话使他顿悟，自己的灵魂现在是宿住在别人的身体上。为什么肯为了他这样一个人不顾一切？甚至连性命都可以抛弃？他不过是无处可依的游灵罢了，而且……魏翔抚上自己的心脏。
　　总觉得有一天，他会在这个世界消失，或者将不再是魏翔了……慕容家，是他找出他的真正身份的唯一的线索。
　　“翔……”
　　刘澈迷糊的呼唤唤回魏翔的遐思，急忙俯到他身边。
　　“没事……就……好了……”
　　原来是梦话。魏翔轻叹一声，重新坐回到床边，准备帮高烧不止的刘澈敷上湿巾。
　　义军的损失不是能以数字可以说明的。数十名不能及时逃离的人葬身火海，幸好逃脱的人们也有许多受了伤。一时间义军士气大跌，军心浮动。虽然杨军已撤，但这场火灾总觉不是一场意外，现在贸然出城可能会中了杨军的诡计。粮仓尽毁，方武下令城门紧闭，以后军队的粮食向百姓收缴以为暂存之计。
　　形势开始对我们不利了，而且义军里有奸细……魏翔缓缓举起右手，想将覆在刘澈脸上长长的刘海拂开，但又突然停了下来，注视着他苍白的脸。
　　——翔，你有没有要守护的东西，即使牺牲生命也要守护的东西……
　　澈，你要守护的东西是什么？魏翔轻叹一声，左思右想，还是让澜来吧。
　　站起身，推开房门，却撞上了端药来的翠儿，清脆的碰击声划破宁静的庭院。
　　“真是非常的对不起！”翠儿连忙蹲下收拾破碎的药碗。
　　“小心割到手了。”魏翔也蹲了下来，推开翠儿的手，将碎片一块一块放回托盘里。
　　“魏翔公子……”
　　“叫我魏翔就好。”
　　翠儿脸上忽然变得红红的，看着魏翔麻利地将地方收拾好，蹲在那里不知所措。
　　“与其在门口担心，不如进去照看一下他吧，站得药都凉了。”魏翔端过托盘，一把将翠儿推进房里。
　　“不、不是这样的……”翠儿急了，拼命想找话解释，魏翔只是回她一个浅笑，关门离去。
　　由她照顾，应该没问题了……
　　穿过回廊，靠着根朱漆雕柱，魏翔望着这边俨然宽敞的房屋与那边的废墟残迹，心中哀惜不已。
　　别院起的火，就像是预先设计好结果一样，这是沉重却不是致命的一击。魏翔不认为这是自然的火灾，背后一定有人为了某种目的故意放的火，但那到底是……
　　“翔？你不是在哥的房里吗？”
　　“翠儿在照顾着，我在那里不是打扰她了吗……”魏翔露出个淡淡的微笑。
　　“唉呀，特意给你安排的机会竟然给翠儿抢了？！翔，你真是……”刘澜反应很大，立刻就推着他回到房间去。
　　“等等，”魏翔打断刘澜的动作，拉她到栏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有些不自然地问道：“空……他怎样了？”
　　刘澜叹气，黯然道：“还是那样子，将自己关在房里，连我也不理……”见到魏翔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连忙补上一句，“那天……空他急了，打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摇摇头，魏翔缓缓道：“我要向他说谢谢才对，是那巴掌让我清醒了；他没有做错。”
　　刘澜苦笑道：“要是空能听到你这样说……”
　　狂烈的风吹散两人间的闲逸，骚动背后的阴谋正蠢蠢欲动。就在这时，义军和杨军同时收到了翼王大军进犯郜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