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无往事》杀抽子

3、Chapter Three

　　史高治想要大叫。
　　北极圈附近，春日的黎明总是来得特别早，沉寂了整夜的怀特阿格尼溪谷便是在这样的晨曦中重新喧嚣起来。而在如此吵闹之中，即使有门墙隔绝着只能接收到细微的动静，史高治也感觉自己的脑内轰隆作响乱成一团。
　　他，史高治·麦克达克，一名出生没落贵族家庭却礼仪俱全，屡遭各路奸人祸害仍遵纪守法的良善人，居然在昨日如同个粗鲁莽夫一样强行绑了个人回来。
　　更糟糕的是，对方还是位女性。
　　虽说是对方图谋不轨有罪在先，但自己将对方栖身之处闹了个地覆天翻，又把自己被偷走的金蛋夺了回来，也算是两清了。怎奈自己当时盛怒难消，执拗地想让那作践人心手段卑鄙的无耻之徒也好好感受一下淘金者的艰苦，不多加思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挟人而去。结果搞得现在冷静下来的自己又尴尬又后悔，还无从解围。
　　史高治明白，现在的发展对自己来说极其不利：从被害者转换为施害者，加之世俗的性别偏见，他已然将自己从优势的道德制高点拉至劣势的低端。贸然带人进入怀特阿格尼溪谷的隐患也是双倍的：对内，自己必须时刻提防戈里特尔琳·阿金的一举一动，不得有半分松懈；对外，毕竟自己绑架得是芳名远扬的“北方之星”，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逞英雄之辈穿过冰川冲进自己的领地。
　　现在，不管送不送戈里特尔琳回去，已经发生过的错误都无法修正了。送回去，以戈里特尔琳的贪婪程度极有可能会再集结上七七八八的打手重回溪谷；留下来，史高治又纠结于接下来应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她更合适。
　　当真是……进退维谷。
　　*
　　如果非要让戈里特尔琳来评价一下史高治的床的话，那她就只有四个字：破烂棺材。不论是床长还是床宽，都是堪堪容人的尺寸；床板与床单之间什么阻隔都没有，坚硬的质感让人咯得慌；满是补丁的被褥厚实是厚实，但盖头不遮尾——这不像棺材的话还能像什么？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戈里特尔琳长这么大以来睡得最不舒服的一觉，整晚半迷半醒，一夜下来腰酸背疼得紧。
　　“嘶——呼。啊啊啊啊啊、哎呦！”戈里特尔琳哼哼唧唧地扶着腰挪到桌椅处坐下。她不满的向正在火炉前忙于烹饪的史高治抱怨：“你昨晚居然都没有告诉我你那张破床上根本就没有床垫这事！没有床垫的床怎么可能睡得下去！？”
　　“怎么不可能？我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可是一直都睡在那上面的，你以为像我这样的淘金者难道还能够背着舒适的羊毛床垫翻山越岭吗？我们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居无定所！一个山洞，一捆睡袋，几件淘金用具，再没有更多了。”史高治回道。他一手持锅一手掌勺，给戈里特尔琳面前的碟盘添上了满满一份食物，末了还用勺子在碟沿敲了敲：“诺，你的早餐，用餐愉快！”
　　于是戈里特尔琳又看向桌上的食物。一碟烂乎乎的豆子，半块干瘪的面包，一杯闻不到香味的浓咖啡。这样的早餐寒酸得令人反胃：“开什么玩笑——你就把这种垃圾叫做‘早餐’！？没有沙拉，没有煎蛋，甚至连黄油都没有！？”
　　“不好意思，事实上我还把它称作‘午餐’和‘晚餐’。不易保存携带的东西基本上都不会出现在我的物品清单上，再说吃东西就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好有力气干活，穷讲究那么多干嘛？豆子面包浓咖啡，日子久了你就会习惯的。”
　　史高治的回答让戈里特尔琳苦了脸。她皱着眉头用勺子扒拉了几下眼前这盘半点油腥也无的食物，左看右看就是不想舀进嘴。余光扫到开着的窗户，一只麋鹿嗅着气味将头探进屋内左顾右盼，很快，又有好几种动物一起挤在窗口。戈里特尔琳忍不住愤然抄勺一指：“瞧瞧，麋鹿，野兔，甚至是猞猁，这里能打的猎物比我以前在任何地方见过的都要多！你为什么放着现成的猎物不去狩猎回来改善你的伙食，反而还要在它们的包围下傻兮兮地啃这些可笑的炒豆子和酸面包？”
　　“因为我和这里的动物达成了一个共识：它们不动我，我不动它们。否则你以为我这间小木屋为什么这么显眼却又能够不受干扰安安全全的？”史高治显然也注意到窗口的动物们了，只见他随手扯下半块酸面包，扳碎了投喂给来客们：“再说了，在怀特阿格尼溪谷里住了这么久，它们也都算是我的邻居，我的朋友了吧。将猎枪对准这些不怕人的美丽生灵，难道不会觉得于心不忍吗？”有麋鹿吃完面包，温顺第舔舐着史高治的手掌心，而他感受着那种温热湿润，不由得笑起来，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别忘了这是我的溪谷。我拒绝狩猎，所以我的溪谷里便不会有猎枪和猎人。”
　　[天真，愚蠢，天真到愚蠢，愚蠢地天真。]戈里特尔琳不屑。看得着却吃不到显然让她本就不美妙的心情越发糟糕，她咬牙：“哼！这些肮脏的，难闻的，该死的生物！”
　　“注意你的说辞！吃你的早餐去吧！”几次三番地叽叽歪歪终于让史高治烦躁了。温和下来的面目又板起来，史高治将自己早些时候在柴仓生出的“对戈里特尔琳温和友善一些”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重新变回了昨天凶巴巴的样子：“赶紧趁热把你的肚子给我填满了，然后我们就开工！我可没有时间供你在这点小问题上磨蹭浪费！”
　　戈里特尔琳憋屈地恨恨瞪了一眼史高治。她低头盯住桌上的食物半晌，终是狠下心来，皱眉闭眼大口满勺的囫囵吞枣——在史高治还算不赖的厨艺的加持下，入口的食物味道勉强还能被人所忍受，这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快速解决掉盘子里的炒豆子后，她又抓起酸面包几下撕咬咀嚼下肚，最后在一脸被面包梗得慌得模样中一鼓作气灌下了满杯苦涩得喉咙犯疼的浓咖啡。做完这一切，戈里特尔琳脱力似的瘫坐在椅子上，像是疲惫不堪一般大口喘息，圆瞪的湛蓝双眸蒙上水色的薄雾。
　　“吃个早餐而已，至于弄得像是在受刑一样吗。太夸张了。”史高治无奈地扫了她一眼。他拾起藏在储物柜旁的一个半锈的铁罐，在戈里特尔琳的面前折腾几下打开了它，暴露出罐内绿色的不明膏泥状物，“我想你应该已经吃好了吧，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赶紧开工。不过在开工之前，你最好用这个，”他掏出一坨膏泥递给戈里特尔琳，“用这个把你身上暴露出来的皮肤都涂抹一遍。”
　　戈里特尔琳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但随即便因手掌处传来的黏腻触感而后悔不迭。她好像还隐约闻到了丝丝不太美妙的气味：“噢！这个黏糊糊地恶心玩意儿是什么？你确定要把这鬼东西涂在身上？”
　　“这是我自制的驱蚊剂——你这城里人可不清楚这溪谷里的蚊虫的厉害！成群结队的出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云雾似的，吸一次血能够把一只棕熊都吸成熊干！”史高治将铁罐放在桌上，自己也挖出一坨来，背过身去涂涂抹抹，“材料是我好不容易才从河狸身上得到的。至于过程，呃，我想你是不会想知道的。所以别再问东问西啦，赶紧抹上吧！”
　　“河狸身上得到的……”戈里特尔琳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凑近手里的膏泥嗅了嗅，结果差点被满鼻腔的刺鼻气味给熏得昏过去。她嫌恶地用力甩掉手上的东西：“噫——！我才不要涂这个呢！”
　　“啊，你真浪费。”史高治看着地上摔得稀烂的膏泥，略显可惜的摇摇头。“现在不涂的话，你待会儿一定会后悔的。不过——算了，随你的便吧。”他这么说着，再没有重新取出一份膏泥递给戈里特尔琳，而是拿过来一个扁小的圆铁盒，将“驱虫剂”塞进去了些。
　　铁铲，铁镐，铁水桶，钉耙，木材，煤油灯——清点好一切所需装备，二人离开木屋，向矿区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