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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周末医院格外喧闹,地下车库早早塞满,我们围着医院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一处车位。下车的时候我又觉得有些头晕,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着凉,毕竟我隔三岔五就感冒、低烧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赵峻应该也看出我恹恹的,十分担心地问我都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我把手背贴在额头试了试体温,觉得大概正常,平静地回他:“好了,我的身体我自己还不了解吗?老毛病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这里就是医院,待会检查一下就是了。“
      他倒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老毛病?什么老毛病?”
      今天天气难得放晴,我心情还算不错,于是罕见地有耐心:“唔…我以为你知道的,我这阵子低烧反反复复,有次还是让你助理把药送到家里。”
      他不说话了,只是扣着我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在难过吗?在自责吗?
      他在难过、自责些什么呢?

      我险些要被他眼中的心疼愧疚感动的时候,余光中却突然瞥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我原本以为看错了,但几乎同一时刻,赵峻不受控制地快速往那个方向迈了两步。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有一股掺杂着失望、疲惫和“果然如此“的酸涩泛上来。
      我甚至懒得看赵峻一眼,只是用轻快的语气同他道:“那是清茂?他来这里也没有告诉我一声……他昨天和你说了吗?“
      赵峻像是吞了一口唾沫,声音压得很低:“没有。“
      “哦……反正我今天是来拿体检结果的,也不麻烦,清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还是去帮帮他吧。“
      赵峻深深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好“。
      我目送他三步并作两步向清茂消失的那个楼梯间跑了过去,很快,我手机上收到两条新消息。
      “今天回家之后我们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清荣,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我没有回复,却在默念,赵峻,你为什么不敢当面再对我说一遍?
      你在害怕什么呢?

      我跟着邮件里的指引找到科室,拿到一只文件夹,护士让我等了片刻,然后引我去见医生。
      “傅先生,您好。“
      我将文件夹递给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您好。“
      他接过我的报告单,戴上眼镜,一项一项审阅起来。

      我又开始走神,还是在想赵峻,像是在做一个未竟的美梦。这个梦还是连续剧,断断续续演绎我最好的十年光阴,只是每到梦醒时分,我能得到的却只不过是心口一阵剧痛。

      那次意外过了月余,我回到校园,每天画画、看展,生活再次变得紧张而充实。新生很快入学,每日站在烈阳下军训,我向来讨厌这种流汗受罪的场景,除了代表学生会去了几个学院宣讲之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那大概是新生军训没几天就要结束的时候了,年轻小朋友们一个个都激动非常,像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格外聒噪。
      我那几天每每出行都必然避开他们训练开始和解散的点钟,就怕碰见这群烦人精。唯有一次没有掐算好时间,紧赶慢赶,还是在走到操场外树林的时候听到了解散哨音。

      我暗道不妙,连忙迈步小跑着想要赶紧穿过树林,然而我低头还没跑出几步,前方树后突然闪出一个瘦高的人影,我来不及刹住步伐,“哎”地短促叫了一声,重重撞在了他身上。
      “抱歉抱歉,实在对不起……”
      我赶紧从地上起身,伸出手想要将他拉起来。而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是个穿着迷彩服的新生,我多看了他的脸几眼,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他倒在地上,除了仰头紧紧盯着我之外没有别的反应。我有些担心,问他:“不好意思,我没看路……同学,你有没有伤到?”
      他缓缓摇头:“傅……你不记得我了?”
      我好像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失望,不知为何,心里跟着也突然难受了一下。
      好在那感觉瞬间就消失了。大概是错觉,我想。

      我是学生会副主席,给美术、音乐和其他几个学院的新生做过朋辈教育,有人认得我也不奇怪。我仔细想了想,的确对这人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只好问他:“呃……不好意思,你是?”
      他语气中的失望更浓了,这种情绪甚至已经蔓延到了语气上:“我是赵峻,你忘了吗?”
      赵峻……赵峻……哦,赵峻。
      我努力回想了半天,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那只音乐盒原本的主人。
      我诚恳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没有反应过来。”

      赵峻面色还是很不好看,但是多少缓和了一点点,终于愿意伸出手拉住我的胳膊,借力站起来:“你怎么没穿制服?我军训的时候一直没有见到你,还以为你没有来这里上学。”
      “啊?”他突然抛来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我有些没听懂。
      他站起身原地跳了跳,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哪里,突然呲牙咧嘴像是痛极。我赶忙要去搀扶他,他却摆了摆手,自己弯腰揉起了膝盖。
      “唔…我听说你要报考这里,所以才……”
      “等一下,”这句话让我明白了,我赶紧打断他,“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傅清茂,我是他双胞胎哥哥,我叫傅清荣。”

      “才在填志愿的时候……啊?”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双眼圆瞪,表情意外到了极点,还透出几分茫然不解。
      我突然想到上次只是叮嘱清茂事后记得向赵峻解释清楚,清茂答应下来的时候心不在焉,难道这小子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嗯…赵峻,你可能误会了。”我只好向他解释,“清茂他没有报这所学校,他去了A大读金融,我们家只有我在这里读书,别人告诉你的时候可能把我们弄混了。不知道清茂暑假里有没有向你解释过,其实他毕业聚会那一次,我们……”

      我说不下去了。赵峻听到一半的时候脸色就“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发抖,眼神也流露出不可置信和懊悔。我不知道是哪里刺激到他,虽然觉得他对清茂的态度有些奇怪——作为并不相熟的同学,他竟然想要跟随着清茂的脚步报考大学——但是他的样子有些太吓人了,我也的确不忍心再说下去。
      我小心地问他:“赵峻,你……要不要我送你去校医院?”
      他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虽然他执意自己离开,但是我看着他一摇一晃还十分落寞的背影实在放心不下。
      我回头打电话痛批了清茂一顿,然后很快打听到赵峻的院系班级,找机会去见了他。
      赵峻推说自己并没有受什么伤,我于是约他到人工湖边的长椅上聊了不短的时间。

      起初他看起来十分颓丧,甚至有些死气沉沉,不过说起清茂的时候就会好一些。我对他更加好奇,暑假他说是高一时清茂帮了他一次所以他才一直记在心里,我也从没听清茂宣扬过什么“见义勇为”的“光辉业绩”——清茂在我面前向来很是啰嗦,有这种丰功伟业肯定一早就对我洋洋得意地大肆炫耀——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赵峻记了三年呢?
      可惜每次说到这个赵峻就避而不谈,让我十分遗憾。
      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时不时在网上聊几句,也一起吃过几次饭。我了解到他虽然家境贫寒但还是报考了本校的金融专业,说起这个的时候我又不禁替他惋惜,经济并非本校的优势院系,以他的成绩本可以去其他更长于此的学校深造,比如清茂读书的地方。然而有次交谈中我将这种观点隐约透露给赵峻的时候,他却只是一笑,言说都是命运和缘分。
      我并不相信他真的这么以为,这种关系到个人前途的大事上应该没有人看得这么开。
      我更加同情他。

      就这样维持着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来往,大概过了半个学期,我突然与他失去了联络。赵峻在学校的人缘只算不好不坏,我留心打听了好一阵子,才得知他家中出了变故,他母亲意外去世,而此时突然有位江城的大鳄拿着亲子检验报告站出来说是他的亲生父亲,要重新尽抚养责任。
      这件事情在知情人的圈子中着实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我也十分惊讶,因为自称是他父亲的那位赵先生我也略有耳闻,父亲曾说他表面是个热心公益的实业家,其实背地里什么生意都干,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还告诫清茂以后万不可与这种人有所交集。
      据传是那位赵先生近年身体每况愈下,几个继承人斗得如火如荼,结果不久前闹出大动静,两子一女在打斗中一个不治、一个截肢,剩下一个被黄雀在后的对家直接送进监狱,于是赵先生身边只剩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而赵峻的那位单亲母亲年轻时做过流萤,还与赵先生恩爱过很长一段时间,赵峻就是那时候有的。只是之后赵母被赵先生的原配发现,很是受了一番罪才侥幸逃命,赵峻那时候还在她腹中,于是直到十八年后才有机会重做少爷。

      清茂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他知道我与赵峻一直有些联系,还与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专为八卦,我每次都敷衍应付他,倒是打听到不少那一边的近况。
      赵峻回来过学校一次,匆匆忙忙办了休学手续又回到江城,正式认祖归宗。之后半年时间他一直跟在赵先生左右,清茂见过他几次,评价说赵峻最大的优点就是学东西快,短短时间里,赵先生的产业他已经粗浅摸过一遍,赵先生让他去做些事情也是办得有模有样,赵峻偶尔陪着赵先生出席一些场合,也已经有了那种“气势”。

      我无法将赵峻的变化看在眼中,只好通过圈子里朋友们的只言片语和清茂的描述想象一二。我在学校里偶尔想到赵峻,既为他欣慰又为他遗憾,欣慰是我知道他虽然从没明说过,但他最想的就是出人头地,做人上人;遗憾是如今他已经有了人上人的身份,却只怕已经失掉了赠我音乐盒时的天真、热情和赤诚。

      赵峻休学了半年时间,听到他回归校园的消息时我都有些恍然。
      那时我与他不过君子之交,却从没想过,他回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求爱。
      ——滂沱的雨幕里,少年,不,青年踏过噼啪水声狂奔到我的面前。时间真是最好的琢玉刀,半年不见,赵峻眼中的怯懦已经完全褪去了,他面部的线条变得结实而硬朗,原本与我同高,现在却已经超过我半头。
      他跑得太急,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粗喘,我打起伞为他遮在头顶,他仰起头来,脸上的笑意半点不似掺假。
      “学长——不,傅清荣,”他认真地说,“你能不能试着和我交往?我好像早已经爱上你了。”

      那一晚我并非对他一见钟情,却实打实的是怦然心动。

      “傅先生。”
      听到医生的呼喊,我赶忙回神坐正:“啊?哦哦,不好意思,我有点走神了。”
      我马上发觉医生的表情有些凝重。
      “嗯,请问我的报告是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十分严肃地看向我:“傅先生,我得问您几个问题,请您如实回答。”
      我被他感染,也开始觉得有些紧张,不由捏了捏手指:“好,您请问。”
      医生推了推眼镜:“您有烟瘾吗?”
      “抽得不凶,一周两三包,偶尔多一点。”
      “您最近的饮食习惯与之前相比是否有什么变化?”
      “呃……最近胃口不太好,食材稍不新鲜就会反胃,甜品吃得少,而且饭量下降也很明显。”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半年。”
      “睡眠呢?”
      “质量不算高,不过已经很多年了。”
      “您最近半年经常低烧?”
      “没错。”
      “经常咳嗽?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是比较频繁,但是总是发烧的时候才咳嗽。异常?好像的确有一些……”
      “……”
      “……”

      最后,我终于稳不住问他:“大夫,请问我到底时什么问题,您能不能明说?”
      医生叹了口气。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一丝怜悯,心中突然咯噔一声。
      “傅先生,这恐怕是个坏消息,……不过您还是先去放射科仔细检查一遍,也有很小的概率是误诊,万一只是肺炎呢?”

      天旋地转之前,我的手机响了,是赵峻的专属铃声。灵魂似乎已经脱离躯壳漂浮在了半空中,冷眼旁观,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麻木而毫无起伏地对医生说:“抱歉,我爱人来找,我先去接个电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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