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
-
第二天醒来已经很晚了，我眯眼拿起手机，凑近看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左手在床单上摸过去，果然一片冰凉，空无一人。
我早已经习惯，起身洗漱然后下楼。半开放式的厨房里传来水声，只是被隔断挡住看不真切， 我随口问：“阿姨，今天做什么？”
“什么阿姨？”万万没想到，却是赵峻带着笑意端出一只餐盘。
我愣了一下，险些要摘下眼镜擦一擦：“你怎么没去上班？”
他见我一脸惊讶，走过来放下早餐，然后轻轻环抱住我的腰，笑着在我两侧脸颊各吻了一下：“今天是周六，日子过糊涂了？”
我“哦”了一声。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起上次我们交换早安吻已经是一个月之前，总之气氛一下子有些冷淡。他殷勤地拿起撒了杏仁片的烤吐司送到我嘴边，我不好拒绝，只能咬了一小口。
赵峻的表情柔和了下来，我伸手想接过吐司片却被他躲开，他执意要亲手喂我。
这半年来，不，清茂的婚讯传来之后，我们之间已经很少有如此温馨的时刻。
赵峻的所有闲暇时间都给了清茂的新公司和清茂，故而虽然下意识觉得此刻需要珍惜，我的心里还是一丝一丝泛起苦涩。
他没有察觉到我的表情有什么不对，颇有兴致地问：“今天有什么安排？去画室吗？清茂说今天有个你师姐的画展，但是你没打算去？”
“唔，是推掉了。”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你今天不去清茂那里了吗？”
他心中有鬼，脸上的笑一下子淡去不少：“你还在生气……我只是去搭把手，他第一次从头做起，我看在你的份上也要多帮忙，你别多想。”
多想？他这话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没有就这个话题深究，沉默着吃下了半片吐司。
坦白来讲，赵峻做饭的手艺算不上好，我们刚刚同居的时候他也的确专门去烹饪班学过手艺“讨好”我，但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这份吐司边角烤得焦黑，表面的奶油酱不但十分腻，还有淡淡的酸味。我以前的确喜欢甜味重的食物，但是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太有胃口了，这吐司我吃到一半，实在咽不下去，于是只好伸手将他推开：“我吃不下了。”
“清荣？”他有些意外，看我喝了口牛奶也没有再和他交谈的意思，于是干笑着自己在我咬过的地方吃了一口。
他三两口全部咽了下去，轻轻皱着眉问我：“怎么了？这个…我以为你一直很喜欢的。”
我放下盛牛奶的杯子：“我很久不吃这么腻的东西了。阿姨今早上怎么没有来？”
他一噎，不过脸上很快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愧疚，“我想着今早给你个惊喜，就跟家政说今天不用来了。我应该提前跟姚阿姨问好的…”
“姚阿姨？”我打断他，“你可能记不太清，姚阿姨半年前就不在我们家做了，现在的阿姨姓宋。”
赵峻干巴巴地笑了笑，低头端起了牛奶：“对不起……宝贝，我记糊涂了。”
别说，他一个气势非凡的大男人，如果真的愿意放下身段讨好某人，对方如果不是意志坚定，还真的十分容易被打动。譬如现在，这副委屈可怜的模样由他做出来，还当真实在是有几分叫人于心不忍。
我没有回应，他顿了顿，低着头又问了一遍：“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画画？看电影？我可以…我能不能陪你一起？”
等到他杯子见底的时候，我终于“大发慈悲”，对他松了口：“前几天做了体检，今天去取结果。如果想来，就劳烦总经理拨冗作陪，正好我最近没什么力气，你来开车。”
我系安全带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峻突然出声了：“清荣，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耸了耸肩：“谈一谈，哦，好……谈吧，你想谈什么？”
“你不要这样……”他皱眉，表情像是有些难过，“清荣，你不要拒绝和我交流。”
我装作听不懂。
他踩下油门，车子缓缓动起来。
“清荣…好吧，我承认，这半年多我的确有点…怎么说，我的确有点不在状态，你知道我公司这两年想从房地产抽出一部分精力…嗯，再加上清茂的事情，我太忙了，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聊一聊了。”
我无声笑了笑。
“但是你看，新方案已经走上正轨，清茂也马上结婚，之后我能帮到的地方就少了，所以我也不会再忙太久。有很多事情，我们缺乏沟通……你看，像今天我没反应过来新的家政阿姨叫什么，不知道那盒黄油是不新鲜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体检了，这些…这些我都要道歉的。”
赵峻的语气刻意放得十分和缓，放在以前，我肯定要被这种温柔的假象感动得丢盔弃甲，不管接下来他说什么都一口答应。
可惜现在我听在耳中只觉得可笑，想来他是把生意场上与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练出来的所有本事都用上，才表演出这一份情深款款。
他还自顾自说得十分动听：“……所以，清荣，我知道你一定是不高兴的，我认错。但是我们不能通过冷战来解决问题，我们需要交流……”
“赵峻。”
“呃…啊？”
我偏过头，凝视他的侧颜。
“我今年二十九岁，你也二十八岁了。”我轻声说，”我们早就不是小孩子。”
车子在拥挤的交通线上缓缓前行，我们都沉默着。
我竟然回忆起了往事。
我十八岁认识赵峻，十九岁与他确定关系，二十岁向父亲出柜然后被赶出家门，二十二岁与他同居，到今年二十九岁，三分之一的人生都和这个人紧密相关。
第一次见他，算是一次意外。
我与清茂是同胞双生的兄弟，从小到大不但容貌一直一模一样，我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十分亲近，除了性格之外我们几乎就是对方的翻版。
我大清茂三刻钟，据说母亲生我时十分顺利，清茂却被脐带缠绕住脖颈，母亲诞下他时很是费了一些力气，也因此落下隐疾，几年后生育晴初时难产而亡。
因为出生时的凶险，清茂的身体一直弱一些，父母总说我做兄长应该多多照顾弟弟，于是从小到大我一直对他疼爱有加，他也亲我乃至甚过亲近父母。
到了上学的年纪，父亲心疼他，让他晚一年入学。而高中时父亲尊重我的选择，送我去读美术学校，自小就被作为继承人培养的清茂则去了军事化管理的私立中学，到那时我们才算第一次长时间的分开。
我大一那年暑假，高考刚刚放榜的时候，清茂邀请了一堆狐朋狗友到郊外别墅开毕业party，我从来都疼爱他，自然尽心尽力提前帮他布置庭院、准备酒水。
按说当日去的都是他的同学朋友，我不该出现的，但是我在阁楼落下一份重要的简历，很快就要上飞机，只好给他去了电话，驱车前往别墅，从后门悄悄进去翻找。
我拿着文件下楼的时候，在二楼拐角处撞见一个高瘦的少年。
我的脚步声很轻，他并没有听见。那个少年背对着我，面向走廊末端的一座石膏摆件，似乎有些焦虑地小步踱着，手中应该是捧着什么东西，嘴里还在低声念念有词，飘来几个模糊的句段。
“我……同学…高一的时候…记得……真的十分感谢，请你收下……”
我并非刻意偷听，只是清茂读书的学校学费不菲，他所在的班级还要把父母背景纳入准入考核。而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看着像他的同龄人，却穿着一身过分肥大的过季西装，脚上的皮鞋虽然看得出被仔细擦过，但是破损和褶皱多得过分。
他看起来并不像能与是清茂交好的人。
我躲在楼梯上静静看了两分钟，见他还是嘴里念叨同一套说辞来回踱步，于是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担心混入了坏人。我清了清嗓子，拿着透明的文件袋走下了楼梯。
“请你务必……啊？”
他吓了一跳，飞快地转身，把手背在身后：”傅，傅同学，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抬起头，向我看过来。
那是十八岁的赵峻，自卑，脆弱，却瑕不掩瑜，单纯的双眼中带着激动和羞意，青涩、赤诚、鲁莽，尚未武装上在商场中打磨出的圆滑世故，怀中仍有一份天真的善意和热情。
与他视线相对的时候，就如同看到真挚的少年捧着自己火热滚烫的心。
鬼使神差地，我没有提醒他认错了人。我并不认识他，只好含糊地应声，问：“怎么没在前面一起喝酒？”
他的脸一下子有些红：”啊…我，我没喝过酒，怕出丑态吓到你们。”
我点点头：“你自己在这里做什么？现在还早，待会还有别的项目，不如赶紧回去，错过就可惜了。”
我与他毫无营养地对话了几句。交谈中我套出来，这男生虽然出身贫寒，但的确是清茂的同学，而且他的成绩还十分好，高考比清茂还要出彩。
我欣慰于清茂结交的对象终于不再局限于那些空有皮囊和家世的纨绔子弟，有心与这位同学多聊几句。可惜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腕表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我只好打住话头，示意我将要离开。
谁料到我刚转过身，身后就突然传来他的喊声：“傅同学，等…等一下！”
我回头：“还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我也听出来，你可能对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我叫赵峻，虽然一直没有和你同班过，但是我这三年来都很感谢你，是高一的时候你曾经帮助过我……也许你是无心的，但我真的很感激！这个，我知道你家境很好，从来不缺什么东西，不过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手工做的，就当是谢礼，请你务必收下！”
他连珠炮一般吐出一串话，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突然捧着什么东西直直递到了我面前。我下意识接过来，结果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包装纸的功夫，他就脸颊通红、视线躲闪地从我身边一阵风跑过，片刻间消失在了楼梯上。
“……这孩子，怎么这样？”
我觉得他也算有趣，可手里捧着的这份礼物却有些烫手。我心知应该把它交给清茂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竟然有了打开它、然后藏起来的冲动。
好在就在我正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需回头我就能分辨出来，是清茂来了。
“哥！”
他飞跑过来，在我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我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把礼物盒在旁边窗台上一搁，见清茂头发上还挂着几条喷射的彩条，便一边帮他摘下一边笑他：“你还有空到处乱窜？”
清茂咂了咂嘴：“一帮稻草，还是我哥疼我。”
我掏出纸巾把手上花花绿绿的颜色擦净，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身几乎和我一模一样的白色休闲服。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圈，也发现了：“陈姨是怎么准备的衣服……”
我却想到，刚才的少年认错人恐怕也有这身衣装的功劳。
“好了，少说几句。她正全心全意准备做新娘，哪里有精力像以前一样伺候我们清茂少爷呢？”
清茂果然有些不高兴了：“我不喜欢她，我总觉得她嫁给爸就是别有用心。”
“爱情也好虚荣也好，爸肯定看得比我们明白，他都没说什么，我们也别多嘴了。不说这个——对了，你看。”我把那个礼物盒递给他，“这是你一个同学给我的，他应该和你不熟，把我们认错了……我替你收下了，你看要不要和他解释一下。”
清茂却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同学？我们刚才在前面玩了几个游戏，人都是齐的，你遇到谁了？”
我于是跟他形容了一番那个少年的容貌，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恍然：“哦……我知道是谁了，他怎么会来？”
原来那个少年是是他班主任在另一个班的爱徒，清茂只是出于礼节给他发了一份请柬，却没有想到他真的回来。
清茂抛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啧”了一声：“我在前面也没见到他，可能就是等着找机会送份礼物，然后就离开吧？这个赵峻，是实诚了些，却也是怪胎。”
原来他叫赵峻。
我提醒清茂：“他说是手工做的礼物，小心摔坏了。”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还是接住礼物盒，三两下拆开：“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这是？”
他举起那个有着尖顶彩绘的小东西仔细瞧了瞧，然后递给了我。
“是个音乐盒？”
我指尖在圆柱底座的镂刻上摸索一阵，果然找到一个开关，音乐盒马上吱呀吱呀唱起了一段简单的旋律。
清茂抱臂评价道：“这真是……我还从没收到过这么‘淳朴’的礼物。待会还是扔掉吧。”
“扔掉？“我反问，”这好歹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哥你怎么又这样……我和他根本不熟嘛。“
下一句话在我思考过之前就已经贸然出口：“我还挺喜欢，不如给我吧。“
那只音乐盒就这样易主，而我与赵峻的下一次见面，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也许从一开始我的命运已经被暗示了，我所得到的一切，都不应该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