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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方与泽讲起他的家庭。

      三十余年前,教师家庭出身的方父在滨市白手起家,做些实业生意。二十五岁时家中为他安排了一次相亲,那位小姐美丽端庄,他对她虽然称不上有多喜爱,但觉得与这样的人一起生活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很快便同她订婚。
      可就在订婚后不久,方父在工作中结识了另一位优秀的先生。他们彼此志趣相投,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偶尔方父去对方家中做客,那一桌精心烹饪的菜肴足够他回味好几天。暧昧的情愫自然而然地悄悄生长起来,可是顾忌世俗眼光和婚约,他们谁都没有说出口。
      直到某天,当方父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向未婚妻和家人摊牌、解除婚约时,那位先生已经被无望的等待磨灭了希望和耐心,留下只言片语的告别,然后再无音讯。

      方父寻人未果,无比悔恨自己的犹豫,却也只能与未婚妻——也就是方母完婚。一年后方母产下一女,正是方菲;五年后方母再度怀孕,便是方与泽。
      方父的婚姻生活称不上多么美满幸福。方母是十分浪漫、理想化的女人,每天沉湎于童话般爱情的美梦中不愿醒来,但现实中与她敬重有余、亲近不足的丈夫让她倍感失落,尤其是方父因为婚前那段经历对她多少有些愧疚,他给她富足的生活,但每次亲近都带着补偿的意味,这让她罗曼蒂克的幻想不得不一次次受到打击。
      方父对此也十分无奈,他放不下另一个魂牵梦绕的人,又要对并不相爱的合法妻子负责,这种挣扎也在折磨着他,就这样,一对旁人眼中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侣,眼看就要变成怨偶。

      然而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方母第二次怀孕之后。
      多年来对婚姻生活的不满终于达到顶点,孕中激素的变化进一步放大她的负面情绪,原本温婉的女人开始与方父发生无休止的争吵,这些争吵大多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方母发泄恶劣心情时已经是歇斯底里的状态,心情不好就是唯一的理由。
      方父无计可施,只得搬出去与妻子分居。可就是这个举动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方母的爱情理想因为丈夫离开身边而完全崩溃,她不管不顾大吵大闹,就在一次单方面的咒骂中她说漏了嘴,方父这才得知原来婚前方母就已经察觉到了当年那位先生的存在,并且敏锐地猜测出了他们的关系。
      方母当时对未婚夫一见钟情,她不允许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觊觎,她要捍卫自己的爱情。她使出了最愚蠢却也最直接、最有效、最解气的一招,以“正室”的姿态大张旗鼓地找到“第三者”面前,当着那位先生同事的面对他大肆羞辱了一番,随后扬长而去。那位先生是何等要面子的人,羞愤交加之下当即辞去了工作。
      方母仍觉不足,随后伪造了一份婚礼请柬摔在他脸上,又让自己的父母找到那位先生,对他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他如果再不与方父一刀两断,毁掉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业。这下他情场事业双双失意,虽然并不相信婚礼请柬的事,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离开。
      于是他南下回到申城,就真的再也没有与方父有过联系。

      方父得知往事,沉默了一周,再出现在妻子面前时带来了离婚协议书。他要妻子在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与他解除法定夫妻关系,财产和抚养权他一点都不心疼,只要求妻子离婚后再也不要与他发生纠缠瓜葛。
      妻子如何大闹他已经无心关怀,这时候他的公司内部正在为第一处分部的选址争吵不休,方父回头当即拍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敲定了申城。

      那位先生也是行业翘楚,方父带着团队到达申城后没多久就与故人再相见。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方父还是第一时间同故人讲清楚了当年的事情,又无比真诚悔恨地恳求他原谅。他得知那位先生这么多年仍是孤身一人,于是再度对他展开了追求。
      那位先生起初并不同意,甚至还几次三番躲避他,言说方父已经娇妻在怀、家庭美满,后来方父把离婚协议书的复件都带到了那位先生面前,这才换得对方稍稍松口。
      用了半年时间,方父终于挽回了曾经错过的爱人。

      方母怀孕七个月时方父带着同性爱人回到了滨市,原本是想要让一直哭闹不休的方母看清自己的决心,谁知道方母的精神已经这般脆弱。她看到曾经带来过噩梦的情敌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情绪太过激动,一时忘却了自己身怀六甲的状态,下床冲向那位先生的动作牵扯到宫腔,羊水破了。
      方母死于难产。

      方父和同性爱人最终还是走在了一起,但其间夹杂着的血泪伤痛,耳听都觉得触目惊心。

      方与泽说到这里,故事告一段落,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火机上下抛动,转头面向我:“我大姐自小在外祖家长大,每天都听着失去女儿的外祖父母咒骂父亲、咒骂燕叔叔、咒骂同性恋,这段荒唐事就是她厌恶同性恋的根源。而我,我是被父亲和燕叔叔养育长大的,这段故事也听过了无数遍。他们现在恩爱甜蜜,但是谁都不会提起我的母亲,这永远是横亘他们之间的一道疤痕。”
      我默然。
      “你看,清荣,”他的手搭在了我肩头,“我的父亲们因为当年的犹豫、顾虑、挣扎,没有及时说出那一句话,所以走了这么多弯路,平白受了这么多痛苦。我作为半个当事人,对此深有体会。我以为,如果现在我对你有好感,那么我一定要说出来、要让你看到我的心意,命运的造化弄人不知几时就会发生,我宁愿碰壁到头破血流,也不愿自己的人生徒增悔恨。”

      我有些震动,抬起头来,正撞进他的眼底。
      “傅清荣,”方与泽的口吻严肃了许多:“我明白你的顾虑,也明白你的感受,但你的想法未免过于狭隘——你该听听我的心声。”
      我愣愣地看着他。
      “傅清荣,你给我认真听好。”
      “你担心自己在赵峻的阴影中走不出来,所以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外人窥探和进入,但是如果你自己无法摆脱这片阴影,总要有人牵着你的手帮助你走出去。”
      “你担心自己时日无多,或许不活,所以不愿意再与人有感情上的纠葛,生怕万一哪天撒手人寰,不负责任地留给对方的余生添一道伤痛。但是清荣,我会是你最好的医生,于身于心,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
      “你担心再往前迈一步,我们的友情就会不可抑制地崩塌毁坏,可所有有情人并不是在茫茫人海中对视一眼,下一秒就感情深笃、携手终生的。你对我的了解,我对你的了解,我们彼此都信任对方的人品、认可对方的涵养,我们的好友关系难道不是免去了许多麻烦,让我们再进一步的时候不必彼此试探么?”
      “还有,”他语气柔和下来,“你说不想再经历一次和家人闹翻的事情,这也不需要担心。我大姐的意见并不能对我造成多大影响,她尽管看不惯我,我却也不会让她对你造成什么伤害,而且我的父亲和燕叔叔一定都会喜欢你——燕叔叔的性格和你有点像,你也会喜欢他们的。”

      他扳着我的肩膀,手上略微用了些力气,让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直面他,视线也无处躲避。
      我心乱如麻。

      尽管方与泽的每一句话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和诱惑,我仍然认为现在我无法去投入另一段全新的感情,无法去爱人或被爱,我的潜意识和本能抗拒这样去做。
      不单是赵峻留给我的后遗症,也是我长久以来形成的固有的观念:“爱”是一件很严肃、很庄重的事情,它应该是经历过深思熟虑,经历过长时间的徘徊和犹豫,在艰难地认清自己的心并且观察对方、彼此考察之后才能得出的结论,它也需要仪式感,不管是在烟花幕前、摩天轮最高处接吻,还是在茵茵的绿地上、在满座亲朋好友和牧师的见证下交换戒指,“爱”的宣之于口、宣之于行动是需要一种庄严的程序的,因为“爱”这个字眼就是如此沉重。
      的确,我与方与泽多年相识,彼此知根知底,性向相合,看起来没有什么理由是支持我拒绝他的——除了我的内心。
      我再一次尝试着扪心叩问:我是否能想象与他接吻、拥抱?我是否能想象晨起刷牙时自然而然地拿起他的口杯?我是否能够想象五十年后我们双双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对视时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可我又能否拒绝寒冬中唯一的一束温暖火光?
      我一个人,又能在这冰天雪地中前行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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