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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7(下) ...


  •   太阳卡在树杈上,归鸦漫天。当日暮时分,都江王温恪的精兵一路无阻,庸庸嚷嚷地从南门进城的时候,泾州城的百姓在不知所措中陷入了一片恐慌。

      骑兵队耀武扬威地走在最前面,铁蹄踏伐,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顿时混乱起来。马队训练有素,腿脚灵活,跳跃著冲击散乱的人群。惊恐的人们转身奔逃,却撞翻了扁担,踏碎了陶罐,相叠著倒下。一排马冲过去,後面的马蜂用而来。街上的人在马中间旋转著、跌撞著、惊叫著,像一片逆来顺受、根扎土地无法脱逃的植物。

      已知温恪的骑兵,兵行神速,但未料到来得这麽快。幸好刚安拍完最後一批打扮成普通商队的运粮队伍从北门撤出,但我和子信却被困在了这里。

      眼前纷乱,拽著子信的手心不禁湿了。他猛然拉我闪到路边,我跌跌撞撞脚下一绊,两个人便向下倒去。子信手腕翻转,几块依在墙边的破旧舢板就势依次滑下,正好斜架在我们的头顶,遮住了我与他。

      他的鼻尖贴在耳边:“嘘……别做声。”

      缩在墙角的阴影中,使劲点头。

      透过板子间的缝隙,看见不远处的脚踏马镫、寒剑金枪、隐隐闪闪,好像永远不会停止。

      忽而杂乱的马阵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嗒嗒的蹄声和马儿偶尔打出的响鼻。

      “来了!小於你看……”

      子信用指尖透过板缝,轻点一下。

      赤电宝马腹侧,一双金丝纹龙的绛色马靴,深紫的锦袍斜搭在银色盔甲的膝边,腰间黑玉束带若隐若现,乌色纱冠上一双游龙盘云而上。我从下往上瞧,终於看见了那张面目。马上之人的脸,几乎像是用紫檀木雕刻而成,又刷上了三遍防潮的桐油,凝重肃杀。

      “这便是野心勃勃的都江王──温恪?”

      子信的下巴靠著我的肩,轻声道:“正是。温恪,先帝唯一的胞弟,景顺十一年被封为都江王镇守一方,是当今圣上的皇叔。为人稳健庄容,颇有王者风范,先帝特赐名──恪,寄欲为恭敬谨慎、辅佐帝业。”

      “哼”冷笑一声,这名字起得真好。回头,却看见子信一手挽著散乱的青丝,口中咬著浩然巾的缚带一端,另一手两只手指捏著丝带,灵巧地束发。

      现在是什麽状况?!他还有心整理仪容。被人家发现了,我们恐怕就得让别人来收拾遗容了。

      “小於,你适才弄散了我的头发。”

      靠~~~是你要来拉我的好不好。看个男人,我脸红什麽!无视,转身,继续参观阅兵……
      温恪想要急攻京师,速战速决,野心自是不小。马队、步兵轰轰烈烈地不知进了多久,不多的辎重却不起眼地跟在队伍的最後,显得可怜兮兮。看来,急行军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当最後一匹螺子甩著秃毛尾冀,摇摇晃晃消失在路的尽头时,沈重的城门被泛黑的巨大木桩牢牢插死,发出微微叹息。

      心下一凉,温度瞬时好像也降了不少。抬头看看,原来早已入夜。太阳大爹疲倦,想进被窝睡觉;月亮吐出清光,宛如一个贫血的寡妇。

      贴著耳垂,传来他幽幽的声音:“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一只手按上了我的腰。

      我怕痒,身子一缩,像条蛇般拧起来,一头撞在舢板上,隐身之所瞬时倒塌。子信挡开砸下来的破木板,蹲在我旁边,笑吟吟的。

      我揉著脑袋:“别玩儿了,你瞧城门都拴死了,咱们怎麽出去啊?”

      “游泳。”──他说。

      哦,忘了。这里是江南,还有水路。

      看著黑黔黔的护城河的河水,我死都不肯相信,我们要在初春时节潜过厚厚的石墙下布满青苔的栅栏。那常年泡在黑水中的巨大木桩,发出一股浓郁的腐朽味道,恶寒……

      子信站在我的旁边,优雅地解开罗衫。

      “你干嘛?”

      “脱衣服。”

      “这不是海滨浴场吧,大哥!”

      “水流湍急,衣物沾水後会过重,河底又有暗锁,潜渡之时难免发生意外。”

      “可不可以不从这里逃,会冻死的?”

      他摇头,只剩得一身纯白亵衣,在微风中款款轻荡。

      嗯~是不冷,还有点热。

      子信款步走进河中,冷冷的月色映著他的身影,这景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谁家的白衣小媳妇在投水殉情呢。

      眼看著他如白鲤一般消失在湍急的河水中,好吧!为了避免被暗锁或水下植物挂住,安全第一的我硬著头皮、脱光、伸脚、下水!

      慢慢地向水深处走,河面上跳跃著千万光点。水草缠住我的脚,好像有鱼在用嘴巴啄著我的膝盖,又试著往前走了几步,河水淹没了我的腰,肠胃一阵绞动,难以抵御的冰冷攫住了我。顾子信,你在哪呢?大著胆子又往前走了几步,水流猛然淹到了我的肩膀。不好,有暗流!

      “妈呀!救命……救我……”拼尽全力站稳脚跟,想与水的力量抗衡。一团团旋转的漩涡出现在面前,吸附住我的身体。我感到脚底下的泥沙正在被水底的激流不断掏空,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下陷、前移,向可怕的漩涡中心冲去,向黑暗的死亡靠近。

      我向下越陷越深,耳边像是隔著堵墙,但大脑嘈杂,如同快裂开来。肺痛得厉害,除了空气,还有水灌了进去。

      被最後一道力量猛拽过去时,我惊恐到绝望。

      “小於,你在做什麽?”

      “救命!救命!救、救命……”

      “小於,你已经到底啦!”

      猛然睁开眼睛,已在粗大的、朽烂栅栏的另一边。子信托著我腰,我正在只有膝深的河水里,像只被甩上岸的鱼一般疯狂挣扎。

      “小於,城里面为了防止有人潜渡,故意封窄并挖深了河道,巨木又使水流形成漩涡。一般人看到这些,便不敢试险,但是其实只要顺著河底暗流,便可以从木栏下游出。而外面的河面宽阔,水流平缓且极浅,不适合攻城的大船吃水……”

      我死死拽住子信的里衣袖摆,趴在他身上脸色发青,嘴唇抖了好久问:“你怎麽知道?”

      “这座城池是我修的呀。”他抬眼一笑,黑色的双瞳深敛如海又纯净似泉。说话间,空气轻轻撩过我的身体,让我的每一寸肌肤映於泓泓涟衍中,我──说:“啊~~~~~~嚏!”

      “小於,你脱光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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