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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

  •   撞门的声音回荡在身後黑黔黔的禁宫内,好像荒原上滚过一阵阵雷。

      死人叠成了墙,活人就像蚂蝗。

      内殿隐隐悬起了报急的三盏白灯笼,好好的一座禁城,倒仿若成了鬼门关阎罗殿一般凄凄。从後宫中策马而来了几人,在禁军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弯著身子地爬上宫墙。领头的那人看见我时明显有些吃惊,却跨过我被缚的身子,并不停步,急著往宫外探身查看战事。

      我喊:“陆公公,陆公公救命!”

      他转身问:“你认得咱?”

      “认得认得!公公和我家主子一起出城狩猎,奴才和公公打过照面。”我故意略过了主子的名字,无论我是说出左匀翊还是顾淳郁,这档子都不保险。谁知到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儿的,万一乘凉的大树没找好,反倒先送了自己的小命。

      “……是有些面熟,不管怎麽著,别把人捆著呀。解开,先解开”,他缩在一位将士的身後吩咐。

      我爬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抱著他的腿肚子喊:“恩人!”

      陆统慌忙抬起另一只穿著皂靴的脚踹我:“下面的弓箭手专射杀首领,你跪在咱面前不是摆明了要把咱当靶子嘛!滚~~~”

      “公公!”那禁军统领忽然大叫:“有救了有救了,救兵来啦!”

      说话间,箭雨忽缓,撞门的声音竟也隐去,只剩下马蹄哒哒,人声嘈杂。

      我们一溜子灰头土脸的家夥战战兢兢地趴在城墙沿儿上,壮著胆子往外望,特像夜里田垄上觅食的耗子。

      左匀翊呢,左匀翊在哪?

      活人里没有!死人里也没有?或者说,外头现在几乎没剩什麽人。西南角上昌泰街处,一队天策卫的士兵,正奔涌而来,宫门口剩得几个动作稍慢的叛军,眼睁睁被剁得七零八落,残肢乱飞。一位垂垂老者被一群人拥簇著,来到宫门前,急切地喊:“罪臣魏平救驾来迟,望皇上降罪!”

      陆统兴奋的满脸通红,喜不自禁,喘的像头牛:“成啦!”

      “开城门”,那禁军统领喝道,声音中夹杂著颤抖。

      “开不得!”我的声音比他还高。

      众人望著我,我伸著脖子一时没了词儿,好一阵子才说:“反正就是开不得,顾大人入宫之前吩咐过,他没回来谁也不准开!”

      陆统伸手给我一巴掌,清脆的跟辟邪的爆竹一样:“咱是统领近畿戍备的大太监,咱还没吭声,轮得到你在这儿叫唤!”

      禁军统领厌恶地瞪了我一眼,正欲转身,陆统道:“做什麽去?”

      “开门迎人。”

      “迎你娘个腿!没有圣旨,开门者死!”陆统把两手揣在袖子里,站直了身子挺著圆滚滚的肚子拖官腔。

      我呸!我捂著脸暗骂,老家夥真狡猾,还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魏平在外面倒是急了:“皇上安危如何,老臣要面圣。”

      陆统把挂在城墙边儿上的白灯笼摇摇晃晃提上来一盏,转过身来,早有一个有眼色的小侍从号房里端了一个小胡扎,扶著陆统坐下。

      胡扎太低,陆统太胖,墨绿色的曳撒的镶金滚边就拖在了地上。青素褶装,腰系小绦的白靴小侍乖巧地蹲下,帮他挽起袍摆。

      “罢了,拿著这个”,陆统把手里的灯笼递给他“顺子,小心著点儿,别让灭了。”

      我看著陆统那肥厚的大手在小太监的手背上缓缓掠过,心下顿时十分恶心。可那唤作顺子的小太监却似乐的如此,神色倒是十分是受用。

      无论魏平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喊出什麽,陆统都充耳不闻,可能被当朝丞相嚷得心慌,他又吩咐顺子唱一段曲子解闷。那顺子也不推诿,一手提著灯笼,一手挽了个花儿,就著点荧荧白光轻声细唱。

      城墙下火把尚未熄灭,阴森森的晚风刮来阵阵咸腥的湿气,混著他纤细的嗓音,回旋在半空里,他唱的是船家的小媳妇嘱咐出门的哥哥“过河水长流,不要独自走,不论水深浅,跟人家手拉手……”

      一群群的小虫子在白光中舞著,顺子白皙的脸上便投下了一晕晕黑色的影子。

      路陆统摇头晃脑,听得好不自在。

      宫外魏平的声音渐渐变得嘶哑,就像金属刮过顾府的那块琉璃屏风一样,让人喉咙也憋著口血,不由得不寒而栗。继而听得外面群臣恸哭,原来是早朝时间已到,陆陆续续赶来的朝臣们伏阙稽首,在为皇帝担心。

      陆统斜著眼睛往城墙外望,竟有几分得意神色。有时候就是这样,几朝的忠臣士子,不如皇帝身边儿一个端屎盆子的太监。

      白灯笼里的最後蜡烛燃尽,蜡芯倒在蜡油里,哧的一声冒出一缕青烟。
      顺子对陆统说:“公公,天亮了。”

      “腿都麻了,扶咱起来。”

      我和小太监抢著去扶那头肥猪,顺子瞥了我一眼,神色淡淡的,也没说什麽。

      下面忽然有人叫骂起来,声音朗朗,倒不似其余众人。陆统顺声望去,正看见兵部侍郎范承!扔了手中的象牙笏板,就要去撞宫门。

      范承!道:“勤王之军已到,为何不开宫门?皇上身居内宫生死难测,尔等可是有心变乱!顾淳郁以枭獍之姿,供缀衣之役,先帝念其服勤左右,假以事权。谁知先帝崩猝,群小附议,势渐难返,为其称功颂德者,遍布朝野天下,此贼炙手可热,几欲妄引符命引发变乱……”

      众人闻此言,无不色变。陆统却仍旧如弥勒一般,伸了个懒腰对著我们说道:“随我接驾。”

      原来,从後宫内远远来了一顶玉辂,八人载之,後有腰舆。戗金的蹲龙顶子,云龙沈香莲花坠底,四围依群,黄绮帷幔,迎风而展。

      我们一堆人呼啦啦从城墙下滚爬而下,跪在銮驾前伏地磕头。“皇上万岁”喊得撼天动地。我估计我的头磕得比谁都响。皇帝祖宗!您老可现身了。折腾了半天,人家主角这才登场。
      一只手从纱幔中缓缓伸出,撩起一角,微微抬了一下。

      我忽然就泪流满面了──“子信!”

      陆统神色一凌,抬头仰望,这才发现,天子的车辂里的红锦褥塌上,竟然坐著两人。

      皇帝只穿著一身小衣,肩上搭著罗蓝的披风。子信还是那身在牢里的缘袍,坐在皇帝的左边,黑色的外衫袖边儿上沾著团血迹,那只伸出来的手正是他的。

      众人愣子那里,没有一位说话,只有不知宫内情形的范承!还在外面高声叫骂著。

      子信跃下步辇,行至我面前,若有若无地微微一笑,垂袖而立。

      小皇帝面色不睦,眉心携怒,下旨道:“打开宫门。”

      随著沈重的木轴转动,浩浩汤汤的跪哭队伍,呈现在眼前……

      顾淳郁救驾有功,擢一等义靖公,食邑三千户,统领交州、零陵、苍梧、江夏、长沙、广陵、越嵩七州军马,即日起程,赴剿温恪叛军。

      温恪位列藩侯,不思竭精图志拱卫皇室,却怙宠而骄,不自约束,舆珍荤宝,藏积肃宁,几如董卓之邱坞自固;阴养死士,陈兵自卫,几如桓温之壁後置人。帝念骨血相连,下旨斥责,望其痛自省愆,从速归降。

      朝廷什麽时候都这麽爱面子,温恪带著江都,汝南、沛州、陈留、南阳的兵马,都块打到家门口了。这边儿刚闹完内乱,还口口声声装著宽宏大量地劝人家投降。

      子信也真能沈得住气,车辕风风光光地夹在号称十万大军的六万人马中间,晃荡在路上,速度比骡马快不了多少。倒是兵部侍郎兼抚军都尉的范承!大人,带著八百家丁冲在最前面。其实这麽说也不对,子信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因为那个车辕里坐著的不是他本人,却是宫里派来督军的陆公公的干儿子,梁守澄梁公公。子信让人好好伺候著这位从未走出过皇城的大
      太监,自己和我早已快马赶至泾州,正在城里瞎逛呢。

      我端著碗燕皮,砸著热汤,用鼻孔的气儿把汤面上的葱花打著旋吹到一边儿,含含糊糊地问:“你打算怎麽办?”

      “左匀翊毕竟不是我的人,他要走,我便放他自由。”子信张口咬了瓷勺里的燕皮,却只是咬掉一层薄薄的外皮儿。

      “我不是问他,我是问打仗的事儿。”自从那晚上左匀翊朝我射出那一箭,我就再也不想跟他有什麽瓜葛。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像左匀翊这种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倒是子信,我觉得跟著他肯定错不了。看皇帝望他的眼神,就知道九五之尊对这个家夥也是又爱又恨,又恨又怕。

      “以退为进,乃兵之上策。所以放弃泾州,势为必然。”子信言道。

      “你是说,你不打算保住泾州了。这可是京师的门户呀,你不明摆著那肥肉往人家嘴里送?”

      子信把剩了大半的那一小碗燕皮放下,催促道:“知道了还不快点,一会儿这泾州可就是温恪的天下了。趁著这会儿,还不多转转,再看两眼这江南第一城。”

      “你说真的啊!”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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