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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

  •   细薄的雨丝融在江南泛著湿气的空气里,我们仿若走在凉滑的丝绸缎面上,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因为攒了水,明晃晃的满地蓝影子。

      时值寅时,宫门外已聚集了些个准备参与御门听政的大臣,可京师里依旧是浓黑弥漫。本朝旧令,为了方便夤夜出入和消弭火患,夜色朦胧中所有人都不准点灯。

      没有车架,没有骡马,子信走得很慢。王刀头出了典狱压司,只拱了拱手便没再跟上来,皇宫内禁本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能仰望的地方。他的此生,恐怕就只有在方寸间的断头案几上才能演绎绝伦的技艺与精彩。引路的不过是十几个看不清面目的白衫宫使,子信的步子缓,他们似乎想催,但终究也没人站出来说什麽。

      每走两步,我便往後一回头。身後有个影子,跳蚤似的步子时隐时现。暗自皱眉,小狗子的性子还是急了些,希望别被这些人发现。本来跟著我,是怕有什麽闪失,但是万一一同遇险,岂不是平添负担。

      宫外的金水桥,武康石栏杆浸在江南的细雨中,泛著幽幽的紫色,凄楚地聚在那里。子信拉起我的手,慢慢踏上桥面。

      他道:“小心些,前朝曾有位驸马,因无灯照明,失足跌进了这金水河,在三十里地外才打捞上残躯。”

      我往他身前蹭了蹭:“要是现在就要喂了皇城里的鱼鳖,我铁定得拉著你一块儿下水。”

      金水桥走了一半,宫门徐徐开启,子信执著我的手跨过高高的台阶,忽然转头对我说:“今夜,事成则功在社稷,不成则举族横祸。”

      我勾著唇角一笑:“我明白,回得来是人,回不来就是鬼了。”

      他点我的鼻尖:“聪明。”

      皇宫之中比外面还要漆黑。

      只走了十几步,子信忽然转身大喊:“紧闭宫门,用天罩锁锁死龙门闩!”

      宫门的守卫诧异地望著城墙内矮小的我们,其中一人问:“可有皇上门禁口谕?”

      子信道:“无!”

      “既然如此,尔等莫在此停留,速速前去面圣去吧。”

      “传我军令,锁门!”

      “离辰时尚有一刻,按律不得擅自启闭宫门。你是何人,有何军令?”

      “我乃顾淳郁!”子信的话简短有力,显然不想再拖。

      城门上的人犹豫了一下,但是仍旧道:“禁卫之军,只由圣旨可调,兵部无权统派。”语调甚是坚决。看来已是做了决断,必不会听我们的了。

      子信长叹:“……马蹄声已近,如此木然,定将毁我南邗。”

      我忽然转身往来时的路上狂奔,几乎撞在了厚重的宫门上,也不知声音外面的人能否听清,只是大叫:“小狗子救我~~~~~~~~~~~~崔大哥救我~~~~~~~~~~~~~~~~~~~~”

      宫监们慌了手脚,不知我意欲何为。人家还没要拿刀宰我的时候,我却大叫救命,使得一群人都愣在原地,直到我喊出:“放火!快放火……”之时,才手忙脚乱地把我扭在地上。

      小狗子果然机灵,奔至宫门处冲撞,还嚷著:“放心……柴禾……布棉……油柴已备妥………………”

      那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他是跑远了。

      只是好笑,哪里来的柴禾,只不过是我和他两个泼皮虚张声势罢了。可那位禁军头领却大惊失色,吼著下令:“闭宫门,下龙栓,锁死宫门!”

      龙门栓被放下的时候,发出隆隆雷鸣般的沈吟。我像是一瓣儿被拍过的蒜趴在青石板上,分不清这声音到底是巨大木门发出的,还是石板路隐隐传来的远处的马蹄轰鸣。

      “压下此人!”禁军首领指著我下令。

      我朝子信咧嘴,很是抱歉地笑了笑:“我食言了,没办法和你一起熬夜。”

      子信望著我道:“小於……”

      宫监们怕自己把子信带不至皇帝面前,背了逆旨的罪名,拥上去催促:“大人快走吧,皇上等著呢。”

      “咱们、咱们……都不想做鬼吧,我能做的就这麽多,想活著出去还得靠你。记著,我在这儿等你!”我一边说著安慰的话,一边把脸侧过去,尽量望著他的方向。他的布靴底子很薄,应该是京师吴家老号的上品。那双脚在我眼前不到十丈的地方,先是向前了一点,而後猛然转去。黑色的鞋面,白色的靴底,飘忽地隐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记得回来救我啊!”人家都走远了,我才嚎出这麽一句,心里都稍有点儿後悔。坚持了半天,还是泄了气……老子还是没法子扮英雄。

      “禀大人,宫门外忽然聚了好些人,骑兵大约一百,步兵数百!”

      “为数不多,且在夜间,必是内乱。我等只要守住宫门,待到天明援军来时,乱局必可平息。”守门禁军首领道:“所有人且莫轻举妄动。”

      我被捆得结实,趴在宫门报签的小屋一侧,尽量不做声响。执夜的更官此时手颤得将号板也拿不稳,一堆红绳上的檀木板子叮叮咚咚撞作一团。

      忽然有人把我拎起来,一路拖到城墙上。

      老子又不是猪,妈的!

      趁乱往外一望,明晃晃几十支火把。身子一空,竟被吊在离地几十丈的城墙上。

      我顿时吓得哭爹骂娘:“我操!救命……救命啊…………”

      “让你们的人退後,否则便把你扔下去!”守门的禁军首领冲著我喊。

      “我不认识他们,我真不认识啊~~~”没等我说完,一支羽箭像是为了证明我的话一样,从城下擦著我耳边飞过,若不是脸侧包得纱布厚,估计此时耳朵已经没了。

      竹翎带过的风声呼啸,好似一段钢丝钉在头侧,我被震得脑袋发木,口舌发僵,竟是生生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眼神往下飘忽,看见一张脸正直视著自己。那张脸诡异的令人目眩,一半映在火把下,鲜豔异常;而另一半却像盘著条蛇,阴沈冰寒。

      而那人旁边的另一张面孔,即使在黑夜里也显得那麽白皙洁净,甚至在如此混乱不堪的情境下仍旧像泾州闻名天下的熟宣一般细腻温婉。他看见吊在城墙上的我後,因为吃惊而眉梢稍抬,之後立刻弯出一个令人迷醉的笑容──左匀翊!

      我嘴巴张了张,却无法发出声音。喉咙里面气流翻滚,却只是“呜呜”的悲鸣。这下想说不是一夥儿的也说不清了……

      他优雅地搭弓,白色的翎羽犹如白鹭的鸣叫,破天而来。你疯啦!千万别出手,出手了那就是谋逆,你杀了吊我的守将,我还不立刻被他们砍成八块啊!

      眼睛一眨,箭却冲著我飞来。我靠!猛然觉悟,他要杀的是我!!!

      …………

      没有射中……

      但是,吊我的绳子竟然被削去了一半。箭擦著我的头顶掠过,裹头的网巾散了,头发披下来,遮住了我望著他的视线。

      慢慢地,所有杂乱的声音在耳边都变得模糊,没有恐惧,没有挣扎,我甚至有暇构想著子信要怎样把我稀烂的脑髓装进棺材。摔下去一定会像滩肉泥吧,脑浆豆腐乳一样撒得满地,再被马蹄一踩,估计明天子信想找到我的尸首也难了,起码这张脸肯定不会全在。很讲究的运尸归乡应该怎麽办呢?我在这里的家乡是哪儿,南邗、北邺、左府、顾宅,或许应该是沄江边儿上的法济寺。埋在法济寺里,说不定日日都能听见晨锺暮鼓与老和尚用曲折的调子唱吟的早课,还能在日晴的时候看见北方那碧海一样的草地和南方白色的大江苇荡……

      没有下落,身体却再次腾空。恢复知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被拉回了城墙上。可能是怕犯人真被流矢射死在外面,他们失去了唯一的人质;又或者那目的明确的一箭证明了我真的跟夜袭的乱兵没有干系,日後子信问下来,他们说不明道不清的不好交代。反正,我没死,尚有一口气儿在。

      有人开始用木桩去撞宫门,有人嘶喊著放箭,临时搭建的竹梯在石墙上刮出令人心寒的声响,像开春的母猫在孜孜不倦、尖利凄惨地叫春儿。有人惨叫著死去,有人呻吟著爬上来,亡命之徒在起事之时哪还有什麽理智。

      谁能这宫门保证守得住?

      护卫京师的九统御林军恐怕此时根本不知道会发生宫变。宫门不开,子信就算面圣之後又能如何?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怎麽样遣人前去求救?或许,不待今夜过去,我於旻远便会成了孤魂野鬼一只。

      真後悔……刚才没有拦住子信,死!也应该死在一块儿,黄泉的路上也好有个伴。
      奉天殿里的大锺忽然悠悠鸣响,直达天宇,一群夜鸦被惊扰了好梦,像黑云一般卷地而起,从宫殿的瓦楞上四散奔逃。

      这是大典时用来召集百官的磬锺!

      夜半鸣锺,百官聚集。这锺声不再是敬天的礼乐,而是求救的悲鸣。整个禁宫都听得见的锺声,整个京师都能听见的锺声……我们有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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