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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相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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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已经落了满地,三双鞋履络绎不停地踩在雪面上,传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消一会儿,魏栖便被温家兄妹请入正堂。正堂里,明烛四处,三人周身落的雪花转瞬化成了漉漉雪水。
在正堂守夜的小厮打着哈欠,见主子们带回了一人,正在琢磨怎么大半夜的府里还来了客人,就听得温景桑吩咐他去奉茶。
魏栖单手按住小厮,笑道:“夜深了,温姑娘为了等陛下想必已经候了许久,我就不多耽误,有什么话还请姑娘明说,我一定带到。”
“天冷,喝点热茶暖暖身子。”温灵雨执意,还是命小厮下去煮茶了。
温景桑见魏栖不肯落座,也不勉强,他知道自己若还留在此处,温灵雨也无法自在地说话,便知趣地率先离开了。
待温景桑走后,温灵雨才将目光投向魏栖,一投就是良久。
魏栖被她盯得紧张,忙单手握拳抵于鼻下,轻咳了一声。
温灵雨这才收回目光,也不甚自然,她道:“皇帝是遇上什么事了么?”
“不是。”来之前,虞珣也没帮他寻个借口,他自己又不好替皇帝扯谎,魏栖无奈,只有如此简单地回应。
既然没遇到什么事,看来虞珣便是故意不来了。再问细枝末节已是无益,倘使虞珣有什么恰当的借口,魏栖也不会到现在三缄其口。
“温姑娘想带什么话给圣上?”魏栖见温灵雨似乎陷入思忖,久久不曾开口,便又问了遍。
此刻,温灵雨已把虞珣抛在脑后,她一心揣度着,该如何趁此机会向魏栖点破魏纾之事。方才她邀请魏栖进府,以给虞珣捎口信为由头找了个借口,她才不想对那个小皇帝说一句话。
不过,该搪塞的总要搪塞,温灵雨寻了个不错的理由:“你便告诉陛下,明儿我要去祭拜先父,这半月的租,到了十五元宵那日我再进宫去取。”
魏栖仔细记着,还在等温灵雨的下文,却是一团寂静。
“就这些?”他不由得额头冒出细汗,倘若皇帝知道温灵雨就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话,不知又要折腾成什么样了。
“就这些。”温灵雨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她眸中忽亮,如除夕焰火一般闪烁,“外头雪大,你等我取把油伞来。”
魏栖先是谢道:“我糙皮糙肉的,雪天也没撑伞的习惯,不妨事。”
温灵雨顿了一瞬,恍惚中只觉得这话甚是熟悉。许多年前,每逢风雨中,纾哥哥都会将油伞罩在她身上,自己的大半身被淋湿也不自察。那时,他便说过,他是男人,皮糙肉厚,淋湿了也无妨。
短暂出神了片刻,温灵雨哪由得他谢绝,径自取来了油伞。前些日,她又将那枚刻有“绫”字的玉佩坠子系回了伞柄上。回到正堂,她拂了拂玉佩的青色长绦,将油伞递到了魏栖手中。
魏栖忙谢过温灵雨的好意,他收了油伞,自然也注意到了伞柄上的白玉青绦坠子。倒底是女儿家的什物,如此秀气,他一个大男人拿这样的油伞在手里,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魏栖寻了个借口,“这伞坠似乎很是精致,若是温姑娘的心爱之物,不如先解下,免得我笨手笨脚地遗失了它。”
温灵雨见魏栖已经注意到了伞坠,意图便达到了,她答应:“也好,不如你帮我解下来?”
玉佩坠子的绳打了精巧的结,想解下来着实要花上一点工夫。魏栖垂眉捋了捋青绦,又扶正了白玉,下一刻,他的手悬在了半空。
温灵雨见他动作凝滞住,自己的呼吸也不由得跟着屏住。
视线里,魏栖依旧俯首,用拇指细细抚了一遍玉佩上的刻字。
“绫——”他念着,音色不知为何含糊起来。
温灵雨深吸了一口气,直直望着魏栖,直到他也猛然抬首,两人四目相接。
“绫儿——你是——”即便心中早有猜想,他仍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位不是锦衣玉食绵用不尽的温府掌家人么?她不是温灵雨么?她怎么会有魏绫的什物,那日她又为什么在自己面前唤了一声“纾哥哥”?
听到魏栖唤出自己的本名,温灵雨霎时眸中温热,“纾哥哥,没有错,你是纾哥哥!”
他真的是自己的亲生哥哥魏纾,他真的是!也不管魏栖如何反应,温灵雨一头扎入魏栖的怀中,头枕在他肩上,声泪俱下,“纾哥哥,十三年了,我以为你死了十三年……你竟然还活着,甚至在我身边……”
魏栖怔愣着,早已傻了。
十三年前漫天红光的魏府大火里,无人生还,他以为他妹妹魏绫葬身火海。十三年里,每每思念亲人,他甚至会抱怨起来,抱怨自己的爹为什么只提前送走了自己,却没有送走妹妹。原来,原来她就在温府,就是每月来皇宫收租的温灵雨……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切,你,温家,是怎么回事?”魏栖惊喜万分,但习惯了沉稳的他,早已不会将情绪流于表面。他克制着,即便心中风起云涌,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十三年前,爹将我送来温府,做了温云的女儿……”
“那温灵雨呢?还是说从未有过温灵雨这个人?”
“有过……”温灵雨的目光黯淡下来,“这件事温云爹爹讳莫如深,从不曾向我提起过。但这么多年下来,我猜,就在我入府前不久,真的温灵雨应该已经死了……”
魏栖点点头,心中仍有太多疑惑。
又何止是魏栖,关于十三年前魏家的悲惨遭遇,温灵雨没有一刻不想寻求真相,却无从寻找。
“那温景桑呢?温景桑可知道你的身份?”
温灵雨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景桑哥哥一早就知我不是他亲生妹妹,却至今不知我的姓氏,也不知我的来历。”
“这么多年,温家老爷和温家少爷将你照顾得很好。待时机成熟,我一定顿首百拜,感谢温景桑将你十余年如一日地视作亲生妹妹。”魏栖也见过几次温景桑,深知温景桑对温灵雨的关心。他仍旧凝望着温灵雨,眸色温柔,仿佛怎样都看不够一般。
他淡笑道:“你变样了,变得更美了。不,你没变,你的神色还如少时一般,有些灵动,有些英气。那夜长街上与人交手,你的剑术虽不完美,却如从前一般,可见是不断下了工夫的——爹若在天有灵,看见你不忘他传授给你的剑术,一定会很欣慰——”
“纾哥哥——”与至亲重逢相认,让温灵雨难以自持,已是泪水满面。
“掌家人,茶水来了!”屋外忽传来守夜小厮的声音。
温灵雨忙推开魏栖,立即用袖口拭干了泪,装作若无其事。
这会儿,小厮托着茶盘进了正房,他见房内只有温灵雨和客人两人,两人竟也不说话,都直直立在殿中,甚觉奇怪。不过他也不敢多想,只放好了茶盘,又替两人斟好了茶。
待小厮退下后,温灵雨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她道:“方才是我们太冲动了。你我身份还不能叫外人知道,方才险些就漏了真相。”
魏栖也赞同,他怜爱地望着自己的亲生妹妹,叮嘱道:“皇帝还在等我回去交差,我改日得空,便来找你。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好,我亦是有很多话想问纾哥哥。”
尽管不舍,温灵雨还是放魏栖回宫去了。临走前,她将坠着白玉青绦的油伞交给了魏栖。
........
清心殿里,虞珣毫无睡意,辗转反侧。
现下已是子时三刻,后半夜了,魏栖却仍未回宫。他实在放心不下温灵雨,要魏栖捎完口信就立即回宫,把她的情况说与他。小皇帝又反复折腾了许久,终耐不过心中不安,直起身子,赤脚踩在龙塌下。
“崔金福!”
崔金福守在殿外,已眯上了双眼,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这一天,他嘱咐宫人操持除夕夜宴,早就累垮了,那禁得住虞珣这么折腾。
“崔公公——”
又一声,仿佛近在耳畔,十分清晰,崔金福才猛一哆嗦,睁开双眼,只见魏栖就伫立在他面前。崔金福忙扶正了顶戴,招呼道:“魏侍卫回来了?”
“方才陛下可一直在喊公公呢。”魏栖说笑着,其实虞珣方才只喊了一声而已。
崔金福吓得一骨碌起身,嘴里不住念叨着阿弥陀佛,两条腿却是怎么也不敢朝殿内迈去。他先走到殿庑下,敲了敲其余小太监的顶盖子,啐道:“皇帝喊我,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崔金福!”
虞珣又喊了一声,早已不耐烦了,若非自己只穿着单薄的中衣,他一定亲自出殿来抓崔金福了。
“诶唷,老奴这条老命唷……”
崔金福对着魏栖感慨,正欲进殿,却被魏栖按住。
魏栖笑道:“罢了,你我心知肚明,皇帝为何这么躁动。我方从温府回来,还是我去见他吧。”
“那温家姑奶奶那边?”崔金福也不知道魏栖带来的消息,对虞珣来说时是好是坏。若是姑奶奶又惹了虞珣,虞珣能欺负的人就只有自己了。不过眼下,好在有魏栖先进去顶一顶,自己正好暂避其锋。